每当提及“冷海”，安清当地人或许会不由自主的联想起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李洛阳事件，现如今死者的儿子又被关进了冷海监狱，这对豪门父子的结局似乎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带点讽刺，带些宿命，又带着让人哭笑不得的悲哀。
吕白出示了会见卡，很快就在接见室看到了李砚。
咫尺天涯，隔着铁栅栏，他的身形被分割成了几道，恍惚间，眼前的一切似乎不像是真的，而是正在拍摄的电视剧情节。
可这不是戏，而是真实的人生。
“饿监馋牢”并非虚言，李砚整个人像被削去了半圈，他那格外消瘦苍白的脸使得双眸好像黑漆漆的潭水，在暗沉沉的接见室里显得越发幽深了，他抬起尖尖的下巴，默默无声地看向他们。
虽然他表现得极其冷漠不屑，还是与他干脆利落地答应见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吧？可李砚却连眼皮也吝于抬起，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自顾自低着头，偶尔还啃一啃他的指甲。
这真是个诡异的场景，袁青这辈子头一回来监狱，处于一种似幻似真的莫名感觉。
“你的跟班背叛你了。”吕白淡淡的嗓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有一种坚定的气场，这种感觉给了袁青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从而没有做出落荒而逃的举动。
李砚没说话，继续盯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看什么珍贵的宝物。
“既然答应见面，我想你不可能无话可说。就算不是因为孤独寂寞，你那缠绵不绝的仇恨也急需找人倾诉吧？”吕白沉着冷静地看着李砚。
“你想我说什么？”李砚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睨了他一眼，“是他们狮子大开口？还是像吸血鬼一样的缠着你不放？所以你只好来找我，说一些陈年旧事，引起我的恻隐之心，让我帮你出出主意？吕白，你别傻了，你和那个老妖婆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就算在牢里，我也要看着你受苦！”
李砚睁大了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显得特别市井，特别有光彩，和之前荒漠般的隔离气息判若两人，也许，他就为撒一撒火气才来见他们的。
所以，说罢，他就站起了身，像个胜利者一般扬起了脑袋，或许他觉得真正在牢里的是他们，而不是他。
吕白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好比坚硬无比的石头，似乎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意志，他沉吟片刻，才挑起眉淡淡说道：
“李砚，这些年来我没想到你始终都像个女人似的，在是非黑白里搅和了半天，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折腾了别人，也把自己折腾个半死。”
一句话，一句极冷的话成功的阻止了李砚的脚步。
袁青讶异地抬眼看向吕白，方才李砚冷嘲热讽的话语让她已经确认了吕白这两天都干了什么，并猜测到了此行的目的。虽然吕白给出了筹码，可那群贪得无厌的混混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妄图榨干他全部的积蓄。因此，原本吕白可以继续瞒着她去见李砚，只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便把自己捎上了。
如果她没弄错的话，吕白应该是来乞求李砚放手的，可为什么还是用这样的语气刺激他呢？
果然，李砚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吕白：
“看来，你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
吕白面无表情的迎视对方：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本来也不打算告诉你。”
“呵呵。”李砚冷笑了一下，“你觉得你我之间还有叙谈旧事的必要吗？真可惜了，我不会捧场，无论你用什么惊涛骇浪的开头。”
“是关于你母亲于莉阿姨的。”
话音刚落，李砚的冷笑便没了，就连表情也没了，只有微微上挑的眉眼隐约透露了他的愤怒：
“你连提她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吕白丝毫不介意李砚的愤怒，径直说道：
“于阿姨去世前，我曾去医院看望过她。”
李砚的笑意更冷了：
“哦，猫哭耗子假慈悲？”
“不，是她想见一见我。”
李砚微微一愣，继而沉下脸：
“她想见你做什么？一个无耻小三的拖油瓶？能让她的心情变好，还是能让她恢复健康，重新活过来？！”
“我记忆里，于阿姨的身体素来不是太好，尤其是阮心眉的突然介入，让她受到了很大打击！”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废话！”
“可是——李砚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于阿姨素来孱弱，又受了不少气，可长年的细心调养和养尊处优的生活也不会让她在一夜之间重病不起吧？”
“你想说什么？”李砚飞快地用极锐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声线有了不可控制的颤抖，“难道是那个老妖婆……？！”
“李砚，阮心眉并非是你父亲真心爱的人，他真正爱的依然是你的母亲——于莉。”
李砚仰头大笑起来，他猛地把身子凑近栅栏，将阴冷的脸贴了过来，这一举动也惊动了一旁的狱警，他警惕地看了看李砚，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结束这次见面。
吕白连忙打招呼：
“对不起，警官，我哥哥只是因为谈到母亲去世的事有些激动了。”
狱警面色微微一动，恢复了常态，李砚却不领情，恶狠狠地说道：
“吕白，别在这胡说八道了，还是多数数还剩下多少好日子吧。那帮人是吸血鬼，是人渣，他们会把你榨干，直到一滴不剩，就算你把他们扔进牢里，还会有其他人变本加厉的折磨你，弄死你！”
吕白仿佛听而未闻：
“于阿姨让我到医院去的意图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你，算是弥补阮心眉犯下的错，还有一件事，她让我斟酌着要不要告诉你。我也曾经犹豫过要不要说出来……”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李砚蹙起眉，将下唇咬得紫中泛白，低沉沙哑的嗓音，像头被禁锢的饿狼发出的嘶吼。
“李砚，你不是李洛阳的儿子。”
话音刚落，袁青惊讶得瞪大了眼，嘴巴足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李砚先是一怔，不怒反笑：
“这个谎倒是精妙，既绝了我的心思，又称了你的心。不愧是母子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吕白淡淡道：
“你知道，我对李家的产业毫无兴趣。”
“没有人不爱钱，你妈费尽心思，最后也不过想把耀阳留给你罢了。”
吕白勾起唇角，却毫无笑意：
“看来，你终究不太理解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或许你早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现在和见不到太阳有什么不一样？！”李砚愤懑的嚷道，“所以你少骗我！我妈生前那么爱我爸，为了那妖妇的事闹得命都没了，又怎么会生下别人的孩子！”
“于阿姨说，原来她和李洛阳的感情甚笃，直到阮心眉的出现，她以为是李洛阳喜新厌旧变了心，谁知——有一晚两人大吵之后，李洛阳终于说出了他知道了你不是他儿子的真相。两人的争吵从此停止了，但李洛阳再也不看她一眼，整天在外寻欢作乐，任她自生自灭。她说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当时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然而那一刻她既不相信曾经最爱的丈夫，更不可能对丈夫的情妇摇尾乞怜，她只是突然想到了我，或许是因为我和她一样恨阮心眉，不相信李洛阳，因此把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托付给我。至于你是谁的儿子，于阿姨并没有告诉我，只说自己年轻未婚时做错了事，一夜纵情，方至如此。”
一夜纵情，方至如此。
吕白最后这八个字，像一记丧钟敲得李砚面无人色。
“我想，于阿姨在告诉我这件事时，或许已经预料到了她最挂念的儿子将会因她而受苦。这些年来，看着你从品学兼优的学生沦为街头混混，打架斗殴，绑架勒索，来来回回坐了两次牢，直到现在的第三次，我才放下犹豫，选择对你和盘托出，你怎么对我，我可以不计较，因为命中注定我欠你的，可袁青是无辜的，你没有任何权利和借口迁怒于她！”
李砚没有说话，他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阴郁得像寒风呼号的夜，冰冷至极。
半晌，他才说道：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吕白顿了片刻，方答：
“因为至今我依然无法衡量是阮心眉对你的伤害大，还是这个真相对你的伤害更惊人。”
李砚笑了，笑得又涩又冷又苦：
“你说对了，吕白，你不愧是个靠卖文为生的人，你说对了，这事的确很破，很震撼，TMD就跟狗血剧似的，永远不知道底线在哪里？！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静一静……”
李砚自言自语呢喃着，起身便往回走，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淡淡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收了你们这份大礼，我也会回礼的！”
袁青对李砚的个人感观十分复杂，既同情他，又怕他。觉得他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整出惊人的动静，因此对他不知何时而至的回礼，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可自从冷海监狱回来，吕白却如老僧入定般，拂去一身尘埃，满身满脸的安心了，这从他恢复了日常作息，在宾馆睡到日上三竿才去码字的表象就可以一斑见豹。
吕白不但替许虎还了债，还帮他找了份工作。
许虎只觉得理所当然，而袁青怀抱着对吕白无以回报的感激，常常感到不能安心，只得常常宽解自己，或许她上辈子是个有钱人，而吕白则欠了她很多钱，所以今生的任务就是不断的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