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碴的男人姓卫,跟海边刚建的那座招财大酒楼的老板是本家兄弟。这个招财楼的老板以前是西北的一个煤头子,靠着开小煤窑赚了不少钱。现在国家抓得紧,他就跑到海边招了个大厨拉了一票兄弟,“正正经经”地开起了酒楼。
来沈家买饺子回去提价卖,是他们跟太平区别的饭店学的招儿。买少少的二十斤饺子拿回去,他们再掺和着自家包的饺子一起,挂着正宗沈家饺子的牌子卖,开业到现在也是结结实实赚了一笔。之所以现在事情还没被察觉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这家酒楼一开张就和旅行社搞好了关系,店里接待的多是外地来的成团的客人,这些人只图吃个新鲜,没有人去追究这个饺子的味儿正不正。另一方面,沈家最近的好事儿是一出接一出,也没人有空儿去看外面的行情。
这个姓卫的酒楼采买,就算是已经从沈家身上捞到好处了还是不满足。背着人他悄悄算了一笔账。一天二十斤饺子,平均一斤十六块,一天就是三百二。如果他能让这边饺子的价再松点,一斤十三四块的,那他一天就能多捞几十块。所以一听说沈家这几天换了主厨,他就颠儿颠儿地来了。听说现在管事儿的是个小丫头,只要他能利用这个小丫头让沈家把价降下去,他就不信他们以后还有脸升得上来。
如果遇到这事儿的是沈抱石,这会儿已经直接让人把这人打出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如果遇到这事儿的是沈何朝,他会当着这人的面把招财大酒楼的生意份额,交给一直眼巴巴等着的丰和楼和海珍楼。可惜这货命不好,他是在沈何夕当主厨时才来找碴的,他找的是沈何夕的碴。
让我们愉快地一起为他点个蜡。
沈何夕就是那么一副打杂小工的扮相出来的。跟她虽然年轻,但是制服笔挺、相貌俊秀,顺便还有温和笑容做加成的哥哥相比,她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可靠。何况她此刻的表情是那么傻白甜、软萌绵,让不熟悉的人轻易就放松了警惕,让熟悉她的人只觉得汗毛竖立、心惊胆战:“我是沈何夕,大叔您对我做的饺子不满意吗?”
姓卫的男人眯眯眼看着面前漂亮高挑的女孩,一副对她的长相很满意的样子。站在沈何夕身后的裴板凳看见他敢对自己的“师姐”用色眯眯的眼神,差点就忍不住一刀砍他个脑壳开:“你们家的这个饺子,在太平区也算是数得上的贵了,我去哪买冻饺子也不是十几块一斤这个价儿啊。”看见对方这么嫩,姓卫的很满意。嫩才好,小姑娘嫩生生的不经事儿,还不是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来。
“哦?我们家饺子贵吗?”女孩一脸无辜地看向周围零零星星的客人们,“各位大哥叔伯,我们家的饺子一直用的是最新鲜的海鲜,最好的猪肉,饺子皮也是手工的,你们觉得我们卖得贵吗?”
俏生生的小女孩这么问出来,马上有人接茬:“不贵不贵,在你们家吃这么多年了,你们家的饺子涨价比肉价还慢一些呢。”
沈何夕得到了答案,对搭话的人感激地一笑:“这位大叔说的真是公道话,我年纪小也不懂行情,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板凳,端一碟蒜泥白肉来请大叔尝尝,我们沈家虽然赚得不多,请老客人一份肉的钱还是出得起的。”
那位大叔笑着收下了附赠的白肉,冲着小姑娘举了个大拇指:“小丫头还说自己不懂事儿,做事儿真讲究。”
女孩看向那个跷着二郎腿的中年男人:“大叔,客人都说我们家的饺子一分钱一分货,价格公道呢。您说的那种便宜饺子,再过两条街有得卖……在这儿,您大概还真找不到。”
“就算价格公道那也是你哥哥在时的公道价格。沈何朝卖了几年的饺子了,他的饺子卖贵一点说得过去,你个丫头片子也敢卖一个价钱?”既然说沈家的饺子贵说不通,那就说这个小丫头的手艺不行,不管怎样,这个男人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沈家饺子馆把他们的饺子价格给降下来。
“可是我们卖的都是沈家的饺子呀。”刚刚还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表情瞬间就沉了下来,“沈家的饺子是形美味香,鲜香滑满四美兼具。馅料是最好的,面皮也是最好的,就连饺子外面用来防粘的玉米面都是最好的。如果馅料不够鲜,味道不够香,面皮不够滑,形状不够满,那就称不上是沈家出的饺子。自然不值得我们沈家饺子的价钱,但是如果都做到了……不管包这个饺子的是我爷爷沈抱石、我哥哥沈何朝还是我沈何夕,那它就是沈家的饺子,一分钱都不让。”沈何夕噼里啪啦说完,就差把“不降价”三个字儿直接拍在对方那个毛发稀少的脑门上了。
中年男人听到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个小女孩刚刚胆怯天真什么的,都是装出来迷惑自己的,她分明是个铁齿铜牙的老油子。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招财大酒楼干了几个月的采买,已经让这个人的胃口越来越大。每次进货时收的那些个干瘪瘪的小红包,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如果能让沈家把中间的差价部分让出来,那他每个月就能有一笔细水长流的进项。就为了这个,他今天也不能撒口了:“嘿嘿,你们家孙女包的饺子还能和爷爷包得一样好?你这个说法是在坑人吧。先让厉害的包了饺子把价格抬上去,再让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包好了出来卖……你们家算盘够精啊。”
“那按照您的说法,这个饺子的价格是随着人走,厨艺高的饺子才值钱,厨艺不高的就得便宜卖了是吗?”
沈何夕轻轻放松了一下指关节,她有预感,这事儿文着办恐怕不顶事儿,得想想一会儿怎么能把这货尽快撂倒她用目光打量了一下这个人的体型外貌,心里大概有数了——一招就够了。
“啊对呀!就是这样。你们家的这个饺子不是沈何朝包的,那就不值这个钱。”男人抖了抖翘在上面的那一只脚,女孩的问话让他有种胜利在即的假想。
女孩轻笑了一下:“那按照您的说法,您家招财大酒楼的菜价应该跟着您家的大厨手艺走,大厨做的菜卖三十,帮厨做的菜卖十块……不知道您在的这个酒楼大厨,一天能做几道菜,有几道菜是因为做的人不是大厨而主动降价了的?”
沈何夕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样说有胡搅蛮缠的嫌疑。再过几年,在每道菜上单独注明厨师姓名的做法,会在很多酒楼流行开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是一些年轻厨师脱颖而出的时机,就连沈何夕自己在华庭,也是凭借这样署名每道菜制作者的机会,才入了主厨的眼。但是这儿不是让她扶摇直上的华庭,也不是让她合伙创业的欣悦,更不是强者如云、竞争惨烈的饕餮阁。这里是沈家的饺子馆,她爷爷一手创办,她父亲和兄长一生经营的地方。在这里,只能按照沈家人自己的规矩走。
沈家的规矩就是沈家出的饺子,绝没有让人逼着降价的道理。
姓卫的家伙接不上话茬了,这个女孩是刨了个坑让他跳。如果他说了个“是”,让对方拿住了话柄,天天去招财大酒楼喊着要降价怎么办?那如果他说不是,今天他想要多赚点的想法不就泡汤了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刚刚窜到沈何夕身后的小川,戳了一下袋子里只冻了一个小时的饺子:“师姑,这饺子怕是要化了。”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还不把饺子放回冰柜里,既然这位大叔觉得沈家的饺子卖得又贵又不实在,那我们也就不用再从这位的手里捞钱了。饺子放回去,一会儿丰和楼的来了折价给。先问他们要不要,丰和楼不要就问海珍楼,海珍楼不要还有船香海味……如果都不要我们直接煮了送到福利院去做善事。”
“哎,你是什么意思?”中年男人看着小川居然真的把饺子拎起来往后厨房走,那是真的急了,他可没忘了是来采买饺子的,想要中间捞一笔是真的,如果到头来连饺子都带不回去了,他的那个同宗哥哥可不会放过他。
“您既然不想要这个饺子,那我只能是这么办了,您不想买我就不卖了,肯定不敢为难大叔您。”
“我们招财大酒楼买你们的饺子那是跟你哥哥订下的,你怎么敢不卖给我们?”如果不是看见女孩身后几个结实的后生在杵着,他肯定已经上手抢饺子了。
“卖给你们?证据呢?”女孩又是一脸的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简称耍赖。
中年男人语塞了,因为沈何朝是从去年才开始接的外订生意,一切还在摸索之中,合约这个东西是要订时限的,沈何朝自己都不知道能卖多久,又怎么可能和别人订下纸面上的约定?
“大叔,您该走了。”几个人围上去,“送客。”
“招财大酒楼是吗?”女孩低头整了整自己的围裙,“等我改天去逛逛。”
看这个采买的做派,恐怕这家店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在自己走之前,得把这家店打点清楚了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