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她与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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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波澜(6)

樊歆薄薄的唇贴在水晶酒杯上,映出模糊的唇印,“这是我们结婚两年以来过得最和谐的几天,你不吵不闹也不胡乱猜忌,还对我很好,漂流你护我,脚崴了你背我,还给我涂药,做饭给我打下手,温柔又体贴……这是你留在我心里最好的一面,我会永远记得。”

烛光中慕春寅慢慢笑了,笑容有些飘忽,“那是这几天的我好,还是温浅好?”

樊歆摇头,“这不能比,你们是两个人,各有各的好。”

慕春寅认真凝视她,说起另一个话题,“从前是我不对,其实爸爸的死不是你的错……可那些年,我却一直在伤害你。”

樊歆挥挥手,笑意里有宽容与豁达,“都过了这么多年,不提了。”

不愿他自责,樊歆起身走到慕春寅面前,主动跟他碰了碰杯子,她穿着长裙的影子投到墙上,在烛光下拉出斜长一片,像花绽开了花瓣。她笑盈盈说:“咱俩干了这杯,从前恩恩怨怨全部揭过。”

她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径直一口饮进。

属于这段婚姻的最后一晚,她百感交集,再没像从前一样克制自己。酒精让她的情绪亢奋又放松,喝完她咯咯笑起来,侧脸在灯光下显出优美的轮廓,长睫在烛光下扑扇如蝶,他的目光一直凝在上面。她对上他的视线,突然郑重喊他的名字:“慕春寅。”

“干嘛?”

“我有最后几句重要的话对你说,你一定要好好听。”

“你说。”

她的眼神正儿八经,“虽然过了今夜我就不是你媳妇了,但我还是想唠叨你一遍……以后烟少抽点,酒能戒就戒,每天按时吃饭,加班不要熬太晚,少吃凉的,养好你脆弱的胃……”

她叨叨说了一堆,他却只注意到第一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是我媳妇。”

樊歆端着酒杯想了会,虽然签了协议,但还没拿离婚证,在法律上他们的夫妻关系仍然存在。她点头,再次强调自己的目的,“嗯,所以人生中最后一次跟你苦口婆心,等明天回Y市拿了证,我就再也不说了,以后该怎么操心,都是你未来老婆的事了。”

她说着又举起杯子,“来吧,为了彼此的未来,干!”

慕春寅却按住了她杯子,他盯着她的眼睛,眸里情绪复杂万千,“如果此刻你还是我媳妇,我也有最后一句话想问。”

“问。无论问什么,我都认真回答。”

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她,面上从未有过的肃穆,“慕心,结婚两年,你有没有爱过我?”缓了缓,语气加重,“哪怕只有一秒钟。”

樊歆的乌眸在烛火中一闪,仿似有喜悦与悲伤同时翻涌。旋即她敛住情绪,眨眨眼,露出了孩童时淘气的表情,“我不告诉你。”

温暖的火光中,慕春寅的眼神从期待到忐忑,随着这句话骤然跌到落寞。

是怕打击他吗?

都说分手后,女人最伤心的不是男人说我不爱你了,而是我从来没爱过你。

其实男人也一样。

最终他低低笑出声来,有些自嘲,“就知道没有。”

樊歆却莫名有了些薄怒,她盯着他,瞳仁灼亮如星,“喂,慕春寅,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没有感受,没有心肝的女人对吗?”

慕春寅不知她的怒意从何而来,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她。

他的懵然让她越发恼怒,酒意上涌的脸颊越发红,“你说我没有心肝,那你呢?你也没有心肝,没有感受吗?我爱不爱你感觉不到吗?”

见慕春寅不答话,她抬高声音,都有了负气之意,“是,你说的对,我不爱你,过去现在未来从没爱过你,我今晚跟你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可怜你!包括现在!”

她话落砰地开了一瓶香槟,一仰头灌下大口酒。酒精似给予了她无限勇气,她咕咚咕咚喝了好些以后,狠狠重申道:“对,没错,我就是可怜你!可怜你可怜你可怜你!”

还未等慕春寅反应过来,她将瓶子往桌上一丢,她按着他的肩,猛地低头做了一件让慕春寅愣在当场的事。

她的唇印在了他唇上。

——两年夫妻,三十二年相依相偎,怎么会不爱,只是离别前的夜,再说爱不过平添伤感。

于是三十三年以来,第一次,她主动吻了他。

她雷声大雨点小,看似气呼呼俯下身,最终只轻轻落下。她闭着眼,长睫毛覆盖下来,唇浅浅贴了上去,纯洁得像豆蔻年华里向心上人献吻的少女。

慕春寅在愣了片刻后陡然爆发,将站着的她抱到自己腿上,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托着她的下巴,瞬间反客为主。

在这最后一晚的告别,让我最后一次,亲近你。

她没说话,抬起双手移到了他衬衣领口,衣料的摩擦簌簌声中,她替他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她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愿意亲你脚趾的男人,才是真正爱你的男人。因为这个姿势,代表臣服与渴望。

她眼角不知不觉湿了,晕开纯棉的被单。躯体的欢愉还在继续,心里的悲伤如潮水肆虐侵袭。这复杂的感受中她无法度量他真正所想。这一刻她只想对他好一点,倘若这是他最后的爱,她也要给他更多——这两年的婚姻,她是个太不合格的妻子,她对他爱的回应,稀罕到吝啬。

她想要补偿,也许太晚,可即便是亡羊补牢她也要补一次。她伸出手去,含着满满怜爱,替他擦去额上的汗,问他:“累吗?”

他停下动作,被她今夜罕见的积极与温柔怔住,他在幽暗中看了她三秒,前一刻如提琴般和缓的前奏再次被点燃,他蓦地翻身而上,再次将她全部占有。

剧烈的驰骋中他的汗滴落下来,落在她的脸颊上,她顾不得擦,只用力抱着他,光线不辨的房间里,他将她的手放下来,握住与她十指紧扣,埋在她脖颈边低低唤她的名字,“慕心,慕心……”

她像柔软的藤蔓攀附着他,轻轻应他:“嗯。”

他又问:“我是谁?”

她眯着眼气息紊乱,含糊的嗓音中含着糯软,“阿寅……”

他接着说:“慕心,喊老公。”

她缓了缓,眼神回复片刻的清明,他附在她耳边,含着她的耳垂几乎是连哄带求,“你说的,今晚还是我媳妇,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她垂下眼角,微含情欲的面上浮起羞赧,最终轻声吐了那两个字,“老公。”

结婚两年,她头一次这么喊他。有些生涩,有些悲伤。

时间在墙上的挂钟中一分一秒流去,这最后一晚离别的夜,屋外风声还在密集的喧嚣,两人的亲昵比风声还要密集。他千百次的吻她,无尽止的索要,而她的身躯柔软若春水,包容着他的激荡与炙热,予舍予求。

亲昵了起码有三四次,感官极致的沸腾中,细密的汗珠自毛孔里透出,在黑暗中晶亮的一滴滴,沾染到彼此的肌肤,温热的湿濡的,却让双方愈发失控。两人拥着吻着,像是临别前最后的放纵,交换躯体做情感上最后的狂欢,又像是无法割舍的依恋,便疯狂着透支着,恨不得祭出灵魂与胸臆里滚烫的心,将后半生所有热情为彼此耗尽。

结束时,已是凌晨四点。

屋外的风已经停了,这黎明到来前静悄悄,只听到彼此的心跳。樊歆倦极了,昏昏沉沉便睡去。睡了没多久她又醒来,身上汗液黏糊糊的太难受,她没法睡好。

她无意向旁看了一眼,身边慕春寅竟然没睡,睁着眼睛似乎在看墙上的钟。她问:“怎么还不睡,看着钟做什么?”

他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觉得那针像一把刀。”

樊歆云里雾里,也瞅了瞅那钟,忽然便睡意全无。

红色的秒钟颤巍巍移动,一圈便是一分钟,十圈便是十分钟,再来几十圈,天就亮了,然后彼此便永久分别。

她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不愿直视时间的流逝。

而慕春寅还在盯着那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侧过身去,将她搂进了怀里。此后的时间,他抱着她,隔着薄薄的被子亲吻她,他吻她的额,她的脸,她的眉毛眼睛鼻子下巴耳廓头发……他似想用吻勾勒出她的轮廓,将这最后的亲昵,永久刻在脑海。

时间不曾为谁留下,天终于一点点亮了起来。

当窗外阳光照进来之时,慕春寅起来了,去刷牙洗脸。洗浴室内哗啦啦的水声中,樊歆抱着被子慢慢坐起了起来,看向卫生间的方向。

这一刻的心绪极度复杂,方才他温暖的怀抱拥着她,她闭着眼睛没有一秒钟睡过,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马上就离婚了,以后就没关系了,这个从小拥有到大的怀抱再也不属于她,她再不是谁的慕心,她也再不能叫他阿寅……

“叮咚”一声简讯中止她的思绪。是慕春寅的手机,放在枕头边,方才就响了几次,只不过洗浴间的慕春寅没听到。

鬼使神差,樊歆竟打开了他的手机。

是曾心雨的简讯,两条。

“今天是要跟她去办手续吗?”

“晚上我等你吃饭,在家做了你喜欢的小汤圆。”

樊歆默默放下手机,方才的巨大不舍在两条短信中消失殆尽。

昨晚一切只是一场疯狂的告慰,他已经有了别人,甚至有了新的家。

最后的狂欢告别式后,她该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