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她与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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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荣归(3)

八月初,剧组浩浩荡荡奔向贵州片场,开机仪式过后,拍摄工作正式开始。

本着做事就要做最好的原则,樊歆全身心投入拍摄,每天早早到片场,最晚离开片场,夜里常看剧本背台词看到凌晨一两点。

她对自己简直要求苛刻,台词必须照剧本一字不错,哪怕标点符号的停顿她都会留心。小金曾劝她:“樊歆姐,你每次拍戏能不这么拼吗!台词背错点没事,你看女二,就开拍前瞟几眼,记不住就张嘴胡说几句,反正后期要配音!”

樊歆拍拍她的头,“小时候读书,爸妈没告诉你要跟好的比,别跟不好的学吗?”

小金唠叨着给她弄夜宵,又给她按摩发酸的肩膀,“我不是心疼你吗?每晚上只睡几个小时!要不这么较真,就可以多睡会了。”

樊歆笑道:“我的确可以糊弄过去。但在其位谋其职,我既然接这个戏,就得演好这个角色,要是连剧本都不看仔细,还怎么演?”

小金默了默,没再说话,照顾樊歆越发殷勤体贴。

除此之外,在专业方面樊歆亦投入大量精力——这部名为《民国有佳人》的电视剧,讲述的是民国时期军阀世家的爱恨情仇,女一是出自梨园的伶人,善唱昆曲,樊歆在剧中有多场舞台唱说的戏,片里虽不会要她真唱,但昆曲的走步、舞姿等表演技巧,她得达到专业水准,经得起挑剔观众的考验,方能符合影片主打的“良心之作”。

为了让自己快速入戏,她聘请了一位专业昆曲老师,她跟着老师手把手的学,此外她还大量观看昆曲视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的学,时常夜半三更酒店里的剧组同仁都睡了,她还在房间里,轻踩脚步捻着兰花指一遍遍走步学姿。

刻苦加之聪慧,她进步神速,对角色的把控能力越发让人惊艳。有一日在片场,她穿上昆曲里的戏服,在中式复古的庭院里拍一场《西厢记》的桥段,湖面中曲水回廊古朴秀丽,山石流水交相辉映,和着昆曲诗意婉转的曲调,镜头中央的她莲步轻移,臻首低眉,袖舞长空,衣袂翩跹,那清婉动人,那举手投足间的神韵,将昆剧的柔美与精致发挥到淋漓尽致。

当镜头结束之时,在场诸人鼓起掌来,导演伸出大拇指:“徒弟,干的漂亮。”

樊歆跟着笑,这段戏王导原本打算用专业替身,是她坚持不要,导演以为她也就试试而已,没抱什么希望,没料到效果这么出彩。

眼瞧掌声一片,樊歆笑着准备下一场戏去了。没人知道,为了这短短十三秒钟的镜头,她苦练了整整一个月。

她这厢拍的如火如荼,Y市那边慕春寅也是如火如荼。不过,樊歆忙的是戏,慕春寅忙的是女人。

自从上次欧洲不欢而散后,慕春寅便本性暴露,回国频频上头条,今日是跟着某艺人在街头相拥,明天跟某嫩模在酒吧喝交杯酒,后天又跟不知名的辣妹开房……媒体都不知道他在法律上已是已婚人士,还频频将某女星或某嫩模列为“盛唐老板娘候选人”。

对此樊歆不过一笑,继续拍戏。

她按捺的住,却有人按捺不住了,不日后头条帝一个电话打来,“你这戏什么时候拍完?”

樊歆慢条斯理,“拍完这部我就回法国,后面的日程很满,今年我们不用见面了,想想真高兴。”

“你!”慕春寅憋了半天,回到最重要话题,“这阵子新闻你看了吗?”

“看了。”樊歆漠然,不过就是那些桃色新闻嘛,有什么好提的。

她反应平静,慕春寅更加气恼,“对于老公泡夜店你没什么想说的?”

樊歆噗嗤一笑,似是对“老公”两字的嘲讽,“慕总,玩你的女人我拍我的戏,大家互不干涉。你没必要拿这些破事来让我不痛快,我不在乎。”

“嘟!!!”电话“砰”地挂了。

樊歆以为这事就这样过了,谁知半个月后的一件事吓了她一跳。那天夜里两点,她收工后又累又困,进房灯都没开,直接往床上靠。可没等她靠定,身旁突然触到一个东西——热的,活的,有呼吸的,是个人!

她惊得起身,来人却将她压到了身下,他蹭着她的脸,似乎是想亲她,樊歆毫不客气一脚将他踹到了地上,“这变态又发什么疯!”

没有开灯的房间光线幽幽暗暗,慕春寅撑在床边,乌瞳在夜色中深邃如晶石,“我在查房,看你有没有给我绿帽子。”

樊歆迎着他的视线冷笑,揉着自己的腰做疲劳状,“前几天一直有,今儿累了,才让小鲜肉们走的!”

慕春寅紧绷着脸静默好久,随后摸开床头的灯,昏黄的壁灯下他将她望着,将一沓报纸丢在她面前,吐出两个字,“解释。”

樊歆扫扫报纸,原来是她跟男二的吻戏剧照,她嗤笑:“我觉得这吻戏拍得很棒啊,简直完美!明天我要跟导演申请加床戏!”

慕春寅定定瞧着她,似是怒气无处发泄,用力锤了墙面几下,拂袖而去。

几天后赫祈得知此事,开导樊歆,“你别跟他置气,他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就一小孩,如果你不顺着他的意,他就哭闹撒泼各种手段引起你注意,之前放自己跟女人的照片是,现在探班跟你闹也是,总之就一个意思,我不高兴我不高兴少爷我不高兴,快来哄我!”

樊歆深以为然,即便厌恶慕春寅也不得不承认,他变态的外表下是个孩子。从前她就哄他,对他百依百顺,只差没供起来,可现在……樊歆的笑容落寞下去,“现在不是过去了,想哄!下辈子吧!”

“吵架归吵架,反正证是拿了的!”赫祈笑着拍了樊歆一下,“你俩不够意思啊!拿了证糖也不给一颗!”

樊歆噗嗤笑:“你看不出来我拿证是一种反讽吗?我打算过两年就红本换绿本,分割掉他一半财产,气死他……到时我全拿去做慈善,安东估计得乐疯!”

她自顾笑着,笑容却慢慢在脸上冷却。

世上还有她这样奇葩的婚姻吗?说是婚姻,更像是战争,双方以各种形式攻击对方,她以为他刀枪不入,他以为她百毒不侵。

许久,赫祈瞧出她笑里隐藏的低落,道:“其实……过去的事对你打击真挺大的。”

“过去的事……”樊歆垂下眼帘,想起几年前的悲欢离合,那些让曾她痛苦心碎的面孔突然从封闭的记忆里翻腾出来,她轻声道:“别再提了,行不?”

樊歆抵触回忆,却没想到,她会在几天后,以猝不及防的形式,再次遇到三年前那张令她撕心裂肺的面孔。

彼时已是暑夏八月,剧组转移到贵州某山区拍外景戏。

山沟沟里啥也没有,有时候连手机都找不到信号,好在风景不错,闲暇时樊歆喜欢跟助理小金两人在片场外小树林乘凉。

这天拍完戏后她又带着小金去转悠,剧组那位名叫苏琮的男二闲暇无事也跟着来了。盛夏的树林凉爽宜人,草丛可见五颜六色的花,粉翠盎然让人心情不错。

前方蓦地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句话钻入耳膜:“温先生,注意脚下,项目位置就在前面。”

这声音带着殷勤,像是下属对着上位者的口气,樊歆不经意扭过头去,视线就此凝结。

隔着光影斑驳的苍翠树林,时光仿佛缓缓后退,穿过纷沓而久远的记忆,她清楚看到一张脸,这张曾让她痛彻心扉的面孔,依旧温润如玉,清隽如昔。

她脚步顿住。

三年多了,快四年了!她以为自己可以风轻云淡,然而那些隔世经年还是从记忆深处翻沓而出。

树林那端也察觉出三人,为首穿着薄荷色衬衣的男人转过头来,视线落在樊歆身上时,手中拿着的图纸一松,掉到了泥土上。

樊歆也在看着他,看着这张她爱过十四年,最终分道扬镳的脸。

多么讽刺,十四年爱恋。

无数个朝朝与暮暮,却堆积不成天长地久。

彼此对视着,时间像被定格在刹那。最终她别过脸,错开他的目光,用平淡的口吻对小金道:“走吧。”

“嗯。”小金点头。

樊歆往后退,却在转身时腿崴了一下,重心不稳向着地面跌去。

那一霎她感觉远处有目光一紧,随之身边一只手及时伸来,牢牢稳住她的胳膊,苏琮的声音一起响在耳畔,“你还好吧?”

她借着他的力量起身,摇头道:“没事,不知道怎么崴了一下。”

远处那道视线还凝在她身上,隔着繁茂的树林与斑驳的光影将她紧锁。她拍拍身上尘土,向苏琮道:“我们回去吧,下场戏快开始了。”

三人离去后,树林重归安静,那端薄荷衬衣的男子还在站着,似乎在出神,直到他的下属弯腰捡起了图纸,递给他,他才回过神来,修长的指尖摊开地图纸,怔然良久。

这一夜樊歆失眠了,喝了一些酒,但翌日晨光一起,她又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她,专心投入到拍摄之中。

接下来的戏都是高难度,用小金的话说,这不叫高难度,叫折磨人。

跳河的戏就不说了,有场戏的剧情是女主被情敌推下了河,为了侮辱她,情敌故意将她推进一条奇脏无比的臭水河,为了让镜头更有真实感,剧组真找了一条荒郊野岭受过污染的水沟,看着那水臭气熏天,饰演情敌的女二不忍心推樊歆,樊歆笑着鼓励她,“不要紧,你狠劲推,一定要把对我的厌恶显示在这个劲上。”

女二闭眼狠心一伸手,噗通一声樊歆落了水,脏污的水浆溅出水花,这还不算完,樊歆狼狈的爬到岸上,女二的丫鬟们还得恶狠狠拦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臭水沟里一次又一次……

拍摄结束后,樊歆从河里爬起来,浑身脏污,没有一处干净地,好端端的姑娘为戏折腾成这样,摄制组不少人摇头,更多的却是佩服。

后来又有一场戏,女主被男主的对手绑架,对手将她扒光衣服浸在满是冰块的大木桶中,折磨女主作为对男主的报复。

这场戏樊歆穿着抹胸衫浸在水里,光露着肩在镜头前做出被扒光的模样。先前导演于心不忍,只在水里放了一点点冰块,镜头能捕捉冰块即可。拍出后樊歆看了导演监控器,发现这段戏出来的效果不好,要求重拍,为了保证影片真实感,她拼命要求加冰块,导演跟赫祈都于心不忍,她却说:“既然要拍,就拍到最好。”

后来导演一狠心,哗啦啦加了两大桶冰进去,水温顿时降到零下,樊歆身上被无数冰渣硌着不说,冰块还在吸收她的温度继续融化。樊歆冻得牙齿打颤脸色青白,还要一遍遍念台词,几次因为太冷没念好,不住NG再来。等到这一条终于过,她被赫祈拿着浴巾拉出水中,已冻得浑身冰冷,嘴唇发乌。

那瞬间,她看到剧组好些或敬佩或动容的眼光,副导演还在轻声说:“我算是知道天后为嘛蹿升这么快了!这么拼!啧啧……当年要不是为了温浅,照这股劲,只怕现在更不得了!”

樊歆耳尖,这话一字不落的入了耳膜,但她什么也没说,裹着衣服便离了场。

自她立志振作以后,她便将生活的重心全部转移到影片上,她很少再想起那个名字,除了午夜梦回。

失恋初期偶尔她会做梦,梦见未分手时他对她种种的好,他的气息他的亲吻他的温柔,她曾抱着这些回忆苟延残喘,每次梦醒她都会坐在黑暗里流泪,一遍遍听着辛欣的那首《我一直站在被你伤害的地方》,流泪到天亮。

——“我一直在被你伤害的地方/你一直留在让我哭泣的远方/爱一直存在你曾爱我的那晚/你曾经对我那么好/你说你爱我到老/现在我还忘不掉/什么天长地久/不到最后不会知道……”

而今她不会了,疼痛未必痊愈,但她学会用理智压在心底,无论难过还是怀念,再痛也只一声轻叹。

就这样吧。她相信时间是世上最强大的PS软件,每一段情伤都像一张不完美的照片,PS打柔光,磨皮去伤口,将所有阴影增白调亮……最后这不堪回首的记忆里,千疮百孔都被淡化,所有疼痛的尖锐都被磨钝,直到我们可以心平气和面对。

她更相信,总有一天,这PS能将记忆里那张伤她最深的面孔,从她的人生彻底P走。

她满心期待,可却没料到,在这张PS面孔还未消褪时,日子再起波澜。

那是九月底的一个夜晚,她收工回酒店,小金知道她夜里没吃饱,去给她买夜宵。十分钟后小金回来,脸色极度怪异,“樊歆姐,楼下有人找你……”

见她表情不对,樊歆约莫着又是慕春寅来了,昨天他又打电话说要来探班。她揉揉太阳穴,赶紧下楼去把他打发掉——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她不想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当脚步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时,她的视线一霎僵住。

酒店外夜空苍茫如墨,空荡的街道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墨绿衬衣咖色西裤,辉光映着精致的五官轮廓,那样漂亮的一张脸,却不是慕春寅。

温浅。

他立在昏黄的路灯下,而他身后,成排的路灯向后拉去,合着周围店铺的霓虹,蜿蜒出长龙般的光亮。他被斑斓的灯光拥簇着,乌黑的眸子却比这千万盏的灯还要明亮。下一刻他喊出她的名字:“歆歆。”

她站稳脚步,短暂的惊愕后回复镇静,仿佛面前根本不是那个曾让自己撕心裂肺的男人,只是一个陌生人。她语气淡然,“温董突然来这,有事吗?”

话出口她自己也微愣,她以为她会用疏离的口吻说声好久不见,但好久不见是寒暄词,她与他,早已没有寒暄的必要。

大概是气氛太过尴尬,她给了一个稍微说得过去的理由,“是霍尔先生说了什么吗?放心,我早就跟他解释过了,我跟温董你没关系了,他孙女喜欢你,尽管大胆追。”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飘飘摇摇如织如梭,五步之外,温浅的表情有片刻僵硬,不只是因为那句生疏的“温董”,还是因为她沉稳得看不出来任何情绪的话。

沉默半晌,他嗓音含着沉重的歉疚,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这句话落,樊歆的平静终于有了波动,不是因为温浅,而是这几年含冤受辱,她终于得到了清白。她沉默下去。

没人知道,这几年她过着怎样的日子,被万众唾骂,被爱人所弃,在心碎中等待,在绝望中远走……那么多苦痛挣扎失声流泪的夜晚,他怎么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