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媚环望周遭,发现自个儿在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床是用珊瑚做的,床帘是由拇指大的金珠所串成,足足有九九八十一颗,粒粒晶莹光亮。
是一个陌生到极点的地方。
此时,有人伸手拨开珠帘。璟流问:“有哪儿不适吗?”
她揉揉脑袋,摇头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浮华一梦里吗?”
璟流说道:“此处是浮宫,我循迹而来,通过你的梦境才进了浮图的梦。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说着,他往四周看了看。
阿媚问:“师父你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刚刚在浮图的梦里受伤了?”
“为师没有大碍,只是方才强制性进入梦境亏损了点修为而已,闭关个几日便能恢复。”同时,他微微蹙了下眉头,心想灵安人去哪儿了。
他与灵安一同寻到这个地方,他让灵安把风来着,没想到一出来他人影都不见了。
冷不丁的,屋外传来脚步声,尽管极轻,可师徒俩人耳尖,相互望了眼。阿媚咬牙道:“浮图你大爷的,在梦里我比不过你,在现实里还敢找上门?这一回不把你打得命根子缺一半我就不叫阿媚!”
她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要往前走。
走没几步,被璟流拉住,他扬扬下巴。阿媚顺着他视线望去,也不由一怔。此时天色已黑,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微光照耀下,窗上现出了许多黑影。
“砰”的一声,屋门倒塌,只见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像是僵尸一般麻木僵硬地向他们走来。全都是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肥环燕瘦应有尽有,若非眼神太过空洞,阿媚恐怕会以为误入了哪一家勾栏院。
她迅速反应过来。
“是浮图收藏的姑娘!”一想到自个儿很有可能被浮图这般如法炮制,阿媚鸡皮疙瘩顿起,心里早已把浮图大卸八块一百遍!真是个大变态!
她们双唇翕动,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暗夜里从地下爬出的妖魔。
阿媚问:“她们在说什么?”
璟流道:“听不清楚……”他随手设了个结界。
一众傀儡越来越靠近,却因璟流的结界无法跃过屏风。
阿媚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姑娘,试图寻出肉包姑娘,然而人数太多,她看花了眼也没找到肉包姑娘。她干脆放弃。此时,璟流捏动仙决。
阿媚问:“师父你要做什么?”
璟流道:“灵魂已经消亡,与其行尸走肉地活着,不如一死百了。”
“不行!”她坚持道:“留她们一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们不能擅自为她们决定生死,万一里面有像肉包姑娘那样的,就是心甘情愿地当傀儡呢?”
她始终认为有些事情没有对错,浮图抓人来当傀儡是不对,可是万一就有像肉包姑娘那样想不开的呢?但是她想不开也不能说她不对,不过是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并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立场的问题,且这些姑娘都有爹有娘的,生见不了人,死总得见尸吧,好歹也是个盼头。
她道:“罪魁祸首是浮图。师父,让我来。”
璟流明白阿媚的想法,退后了一步。
阿媚默念法诀,一股微风平地而起,向所有伸手的傀儡席卷而去,空气里蔓延开一股草绿的气体,微微有些刺鼻。璟流道:“你用了毒?”
阿媚说:“不是剧毒,只有一种迷药,之凉给我的,我稍微加了点我自己的毒,不过毒性很弱,只会加强迷性,拉出来便能解毒。”
璟流听到此话,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
一众姑娘傀儡已然倒下,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大片。
璟流撤了结界,道:“既然如此,把浮图解决了再走。”
两人找到浮图的时候,他正在慌慌张张地收拾细软。他一扭头见到阿媚与璟流,手里的东西劈里啪啦叮铃咣啷掉了一大片,有银钱,有画卷,还有一把小匕首……
他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两步,焰灵玉的火盾瞬间弹出。
阿媚瞧他一副与梦中截然不同的模样,不由嗤笑道:“有本事你就把焰灵玉给撤了,男子汉大丈夫这么胆小算个屁?”
“你你你你们还想怎么样?”
“找你算账呗,不然还能做什么?还是说把你做成傀儡?”阿媚往前走了一步,浮图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着急了,说道:“哎,姑奶奶,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求求你们两位大人有大量放过我。我以后一定痛定思痛,真心悔改,认真做一个好少主,带领浮城黎民百姓走向新的辉煌,更好地为五界人民服务!”
璟流凉凉地道:“少来这一套,我能毁你一次梦境,就能毁第二次。”
浮图被看穿心思,登时收起所有表情,他又变回那个不可一世的浮城少主。
他轻哼一声,说道:“算被你看穿了,可是又如何,我有焰灵玉,你们压根儿拿我没办法。再说,这儿是浮城,我是浮城少主,不属你们五界,但凡我出了任何意外,你们就别想走出浮城的大门。”
“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我告诉你,我阿媚天不怕地不怕!”
一把飞剑刺向火盾,瞬间被弹了回来,阿媚重新握住,眉头拧得紧紧的。她忽然笑了下,道:“行呀,你就待在你的焰灵玉里,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出来,我就跟你耗,看谁憋得住。我倒是不介意你在我面前吃喝拉撒……”
浮图没想到阿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苦巴巴地说:“早知你如此粗鲁,我当时肯定挑另外一个红衣姑娘,失策失策!”他耍无赖地坐在地上,“算了,随便你,爱看不看。”
此刻,璟流飞身上前,吓得浮图面色大变。
“你想做什么?”
璟流没有看浮图,却是从地上捡起画卷。
他抖开画卷,是一副童子戏鸟图,两个童子一大一小的,玩得不亦乐乎。阿媚眯眼一看,又瞧瞧浮图,发现画中的童子容貌与他颇为相似。
浮图紧张地站起,道:“还给我!”
璟流慢吞吞地道:“听闻浮城少主出生前还有个侍婢所生的兄长,没想到你们小时候感情如此好,连你要逃亡了都不忘记捎上这幅画。”
浮图道:“给回我!”他伸手要抢,却被阿媚夺了去。她露出一抹友好的笑容,同时指尖泛起火光:“别过来,你不是说要一辈子待在你的焰灵玉里面吗?万一你出来吓着我了,我手一抖,可真要把你的画给烧了。”
浮图冷静下来,说:“随便你,大不了我再找人画一幅。”
璟流忽问:“你还没有开荤?”
浮图登时红了一张脸:“你什么意思?”
阿媚也惊诧之极:“你竟然还没开荤?那你收藏这么多美人儿是为了什么?”她道:“难不成你不能人道?”语气顿时有几分遗憾:“本来还想说把你的命根子砍一半的,可如今想来砍了也没用,横竖你也不行。”
“你才不行!”他恼极了,道:“我现在就能给你试试我到底行不行!”
璟流冷冷地扫他一眼,浮图顿时噤声。
过了会,他又道:“我答应过我兄长,要给他听话的后宫佳丽三千。他答应我了,只要我集齐了就会回来找我。”他喃喃道:“他答应我的,一定会回来的。”
阿媚问:“你兄长去哪儿了?”
“不知道。”
阿媚说:“你答应你兄长了就能肆无忌惮地害人吗?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害死了多少姑娘?你自己数数,有多少个?恐怕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
“两百零六个。”他毫不犹豫地答道。
“你……”
他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还有两千九十四个,哥哥就会回来了。”
璟流忽道:“我知道你兄长在何处。”
他倏地回神:“在哪里!”
璟流却不看他,反而望向阿媚,问:“你看看另外一个小童,可有觉得五官似曾相识?”
阿媚仔细观察,好一会,她眼睛瞪圆了,急急忙忙地道:“……天旻!”
就在此时,屋外再次响起诡异的声音,竟然又是浮图的一众傀儡,她们如海水般涌来。阿媚愣住了,道:“不可能!我刚刚明明用毒了,没半个时辰起不来。”
然而此刻一众傀儡半点中毒的模样也没有。
浮图露出奇怪的神色,脸色异常惨白,他痴痴地喊道:“哥哥!哥哥!你是不是在?你回来了为什么不见我?”
“哥哥……”
“哥哥……”
璟流忽然道:“不对,此处仍是梦。”
阿媚反应过来。
“是……天旻的梦!”
有了前车之鉴,阿媚当即闭目。
她在感受天旻梦境中最为薄弱的一处,与之前浮图的一样,此时天黑得不正常,夜里也比以往要冷,显然此刻的天旻是醒着的。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得多。
一条小火龙轰然成形,直击天际。不过小试牛刀,黑色的夜空裂开一条细缝。她惊讶地道:“天旻的梦境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璟流道:“浮图醒时为了控梦,梦中也只能保持漆黑,如今天旻在梦中添了实景,恐怕要费不少的修为,因此自然不及浮图的牢固。”
阿媚恍然。
“少主!你醒醒!”
“少主!”
“少主!”
天空上的细缝飘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正是肉包姑娘。浮图蓦地回神,竟是连焰灵玉的火盾也舍弃了,他像是一阵风冲向裂缝。
璟流一把握住阿媚的肩,道:“我们也走。”
阿媚再次睁开眼时,心中不禁多了一丝警惕。
周遭仍然是之前醒来时的摆设,红珊瑚的床,金珠的帘子,唯一不一样的是外头不再是漆黑的夜,而是黄昏。这一次不等璟流过来找她,她就直接拉开珠帘。
几乎是同时,璟流的声音响起:“阿媚?”
“师父!”
她捏捏自己的脸颊,疼痛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切,如此踏实!她第一次这么喜欢疼痛带来的感觉。她说:“师父,我们是真的出来了吧?”
璟流颔首。
得到师父的肯定,她七零八落的心总算安安稳稳地放下。然而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与之前天旻梦中竟然无二,师徒俩互望一眼,阿媚压低声音道:“莫非浮图的傀儡又来了?”
璟流手掌一扬,掌风直接推开了房门。
门口的一道碧绿人影猛地后退一步,惊道:“幸好我退得快,不然我这张脸就得碰坏了,丹……”灵安仙君跨过门槛,抬首望去,说:“璟流,我给你们把风了大半天,你怎能如此待我?”
他长叹一声:“果真与你相处,得时时刻刻小心着,若我的脸磕坏了,仙界里的仙娥们该会多心疼……本仙君向来是怜香惜玉的。阿媚姑娘,好久不见。”
阿媚此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碧绿人影是何人,正是之前在妖界里见到的仙君。
她对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灵安走过来,问:“怎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莫非浮图小儿使了什么诡计?说起来,你们在梦里的时候,我擅作主张把浮图小儿抓的姑娘都放回去了。不过浮图这人倒也没有坏得彻底,虽说将那些姑娘制成了傀儡,但她们的魂魄并非散了,还是有一丝意识的。兴许与各自家人相处久了,便能恢复。”
阿媚猛地一个激灵,险些就忘了!
“天旻!”
话音未落,她便如同一阵风匆匆忙忙地冲了出去。
她到达时,还未站稳,便有一大坨黑影从天而降。璟流眼疾手快,将她拉到怀里,顺便随手设了结界。灵安仙君不满地说:“璟流,你的结界能设宽一点吗!别只顾着你徒儿呀!”
阿媚定睛一看。
跟前的那一坨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肉包姑娘,不仅仅地上砸了个洞,而且她也被砸得七荤八素的。她艰难地爬起,坐在地上不停地吐血。
“哥哥,我是浮图!”
“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天旻冷道:“我没有兄弟。”
浮图坐在床榻上,仰着头,固执地说:“你有,我就是。你就是我哥哥!不信你看这幅画,我们小时候还经常一起遛鸟,一起学习法术,半道途的散仙还说我们资质佳,以后定能大有所为。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阿媚头一回见到浮图这般模样,没有不可一世,没有放荡不羁,更没有嚣张猖狂,反而像是刚来浮城时百姓所说的那般,就是个单纯的少年郎。
他看着天旻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发亮,像是在看自己最崇拜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如此纯粹,如此干净。
画卷被撕成两半,轻飘飘地落地。
天旻漫不经心地说:“以前的事情没必要放在心上。”
浮图道:“你果然记得!”他有点激动,声音蓦然拔高:”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给你找齐后宫佳丽三千,你就回来。我打理浮城,任由你玩乐!哥哥,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天旻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缓缓地重复:“为什么?”他的笑容变得冷冽:“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施舍,浮城以强者为尊,我一样有实力问鼎少主之位,若非浮奎偏心,给了你焰灵玉,今日浮城少主之位又怎么轮得到你坐?”
浮图一脸不敢置信。
天旻道:“你那些假惺惺的话,我一句也不信。今日我是来取回我应得的东西!”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把华丽的扇子,正是浮图的凤凰羽扇,他手指一抠,扇柄上的血红玉石落在掌心。他随手将凤凰羽扇一扔,落在地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敲击在浮图的心脏上,微微有点疼。
天旻道:“浮图,我们比一场,你若输了,少主之位给我。”
浮图仿若未闻,他摇着头,仍旧不愿相信。
“这一定是梦。”
“肯定是爹在捉弄我。”
“我的哥哥不是这样,也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天旻不耐烦,长剑出鞘,发出嗡鸣之声,直勾勾地刺向浮图。浮图仍旧仿若未见,在那儿呢喃着,他整个人像是陷入了魔怔一样。
就在此时,一团巨大的黑影挡在了浮图身前。
锋利的剑刃穿过了肉包姑娘的心脏,她吐了口黑血,虚弱地说:“少主,你醒醒。”
浮图迷茫的眼神逐渐澄明,见到此刻的景象,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无措和慌张。肉包姑娘说:“我一直知道你心底不坏,你只是执念太深而已。”
她猛地咳嗽起来,胸口漫出的血越来越多,她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浮图无意识地摇着头,喉咙里竟半句话也不说出来。
肉包姑娘牵出一抹笑容:“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男人,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非常感激你。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真心想当你的傀儡,”她又喷了口血出来,强调说:“你的傀儡。”
浮图终于反应过来,想要给她渡修为。
她轻微地摇头:“没有用的。”
浮图着急了:“怎么会没有用?”
她愈发虚弱,眼睛也渐渐合上,她的声音极轻:“我临死前能不能再听你喊一次小肉肉?”
浮图说:“瞎说什么,你不会死,没有本少主救不活的人。”掌心一握一展,一股浑厚的白光泛出,然而此时肉包姑娘的手却缓缓地垂下,化成了一只大白猪。
“不……”
“不……”
白光落入大白猪的体内,一道接一道,然而大白猪的身体却一次比一次冰冷,眼角有一滴泪珠滑下,落在他的手背上。
白光骤然消失。
浮图忽然懵了,她怎么说死就死呢?连给他一个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怎么如此失败?
哥哥没有了,他这些年所坚持的通通都是幻影,如今竟然连她最后的心愿都完成不了……他连一只猪都救不了!他还当什么浮城少主?
天旻的神色有点儿复杂。
浮图倏然捏动法决,一团光亮挥向天旻。他异常平静地道:“好,我跟你比!”
灵安仙君捏了道仙决。
一张石桌登时立在地上,袍袖一挥,又有三张石凳出现,恰恰好围着石桌。他从袖袋里摸出墨绿云纹坐褥,依次搁好,又伸手往袖袋里摸了摸,石桌上添了一壶酒三个琉璃杯还有一个黄梨木食盒。
“来,都坐都坐,他们俩实力平分秋色,一时半会打不出结果。”他对阿媚说道:“此乃仙桃酒,取了王母的蟠桃而酿,不容易醉。仙桃酒在仙界难得,王母向来吝啬,若非我靠着这张脸哄得守蟠桃园的小仙娥心花怒放,你们也喝不着这酒。”
阿媚看得目瞪口呆。
在妖界时,她以为自己够讲究了,没想到师父的这位友人更甚。
阿媚尝了一口仙桃酒,老实道:“跟人界的桃子酒没什么区别。”
灵安仙君说:“……不好意思,拿错了。”
他再次从袖袋摸出一坛酒,阿媚尝了,眼睛微亮,道:“果真比人界的好喝。”灵安仙君说道:“我就喜欢你这么实诚的姑娘,不像你师父,什么事都在肚里憋着,想要挖句真心话比毁了王母的蟠桃园还要难。”
璟流瞥他一眼,道:“滚。”
灵安仙君笑吟吟地对阿媚说:“你师父平日里离不开‘滚’字。”
“别闹。”
“还有‘别闹’两个字。”
阿媚倒是看出了两个人交情颇深,她扯扯唇,说道:“我们尊重下正在斗法的浮图和天旻好吗?”她忽然后知后觉地说:“方才闹的阵仗不小,浮宫这么大,竟然没有任何侍卫侍婢过来。”
璟流说:“浮图设了结界,修为低的进不来。”
灵安仙君接道:“应该是怕有人打扰他制作傀儡,所以他这里常年设有结界,鲜少有人涉足。”他娓娓道来:“天旻是私生子,六年前被迫离开浮城,去了人界少阳派。六年一过,他积攒了实力,决意回浮城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若非我在命格星君那儿查了天旻与浮图两人,估计也猜不出天旻的身世,”
阿媚问:“然后呢?”
灵安仙君耸耸肩:“命格星君嫉妒我左右逢源,后面的不给我看。”
璟流道:“命格星君公正严明,天命不可窥。”
阿媚忽道:“天旻会摄梦术!”
那一夜的梦境冷不丁的浮现在脑海里——妖界紫竹林内,她意气风发,谈笑间便将妖魔斩除,明渊与璟流两位师父被她护在羽翼之下,她志得气满,春风得意,扭头大笑之时,瞥见不远处有一道幽幽目光。
当时匆忙间她只看到了少阳派的衣裳,如今想起,那人正是天旻!
她咬牙道:“好你个天旻,居然一路不动声色地算计我。他早知浮图脾性,又知浮华一梦归浮图所有,他是故意的!让我和师父拖住浮图,他好夺取焰灵玉!”
三人说话间,另一边的天旻与浮图你一招我一招,打得难分难舍。浮图杀气腾腾,全程紧咬牙关,一招比一招狠,两人所在之地已无完好之处,若非璟流这边有结界挡着,必会受到波及。
蓦然间,天旻启动了焰灵玉。
天旻冷冷地道:“没了焰灵玉,你什么都不是。”
浮图红了眼,像是疯了一样,明知敌不过焰灵玉,头破血流也不管不顾,仍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去。天旻忽然收起焰灵玉,一个侧闪,躲开了浮图的攻击。
手掌相碰,他祭出一把弯刀。
他道:“不用焰灵玉,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红影忽闪,一抹微光袭向天旻的胸膛,他连退两步,一个昂首,却见阿媚飞向半空。她抛着手中的血红玉石,扯出一抹不冷不淡的笑:“怎么?你能算计我,我就不能算计你?”
“你……”天旻话音未落,浮图已然杀红了眼。
没有焰灵玉傍身,天旻不敢掉以轻心,只好全力以赴应对浮图。先前浮图不要命地乱打,已是耗费了不少体力,如今天旻认真起来,浮图渐渐处于下风。
就在此时,浮图捏了道法决,用了平生所学的最厉害的招数。
一束冷光从天而降。
所经之处带着冷肃的杀意。
天旻一个侧身,躲开了冷光,然而冷光像是有眼睛似的,竟硬生生地拐了个弯,直奔天旻。浮图冷道:“不达到目的,它誓不罢休。”
天旻心知躲不过,一个急刹车,转身正面相迎,左手往右手的弯刀输入法力,他单手捏决,弯刀挥舞,在半空中结出一张光网。
冷光袭来,与光网碰撞。
“轰”的一声,冷光尽数被吞入网中。他随手一掷,弯刀如同弦上之箭一触即发,带着冷冽的流光。
浮图忽然收起了所有防守,不躲也不闪,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锋利的弯刀削去了他的半个身体,那一瞬间,鲜血四溢,在半空迸出了一朵又一朵艳丽的血花。
上半身狠狠地摔落在地,他的唇角爬出了一道血丝,眼前的景致渐渐地变得模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天旻震惊的模样,还有渐行渐近的身影。
他仿佛见到了小时候的哥哥,教他法术,帮他躲避师父的责罚,替他承担父亲的责骂。
如此熟悉,如此温暖,如此让人怀念……
他若死了,浮城便只剩一个继承人了,父亲也不会找哥哥的麻烦,再也没有偏心的事情,哥哥又会变成以前的模样。他又咳了口血,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浮图!”
哥哥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他想要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然而却使不出半点力气。他轻轻地说:“哥哥,我从未想过和你争少主之位……”
他想,他自己死得挺值的,这些年做的孽,也该还了。
模糊的景致渐渐变黑。
从此,他的世界只剩宁静。
阿媚委实没想到浮图竟然是抱着必死之心与天旻斗法的,难怪他招招狠戾,原来为的是天旻的最后一击。她本来恼着天旻算计了她,可如今见到天旻一脸惨白地跪在浮图旁边时,她的恼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摸出焰灵玉。
“还给你。”
天旻仿若未闻,也不去接。
阿媚身在半空的手微微僵硬,半晌才蹲下来,把焰灵玉搁在地上。她转身,走了数步。
“阿嚏!”阿媚打了个喷嚏。
“阿嚏!”阿媚又打了个喷嚏。
肉包姑娘的尸体离浮图的不远,身上传出的味道让阿媚鼻子情不自禁地发痒。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阿媚足足打了十个喷嚏。
此时天旻后悔的声音飘来:“我没想过杀他的,我以为他会躲开……”
可是他没有。
他没想到他那么傻,跟小时候一样固执,为了证明一件事可以连命也没有。
他呢喃道:“他已死,焰灵玉又有何用?是焰灵玉……是焰灵玉的错!”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血红玉石,像是在看仇人一般。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点,安置无处可放的愧疚和害怕。
阿媚离天旻近,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
她揉揉鼻子,转过身,正想说什么,鼻子又是一痒。
“哈——哈——阿——”
天旻愤怒地捏住焰灵玉,用力地一扔,说道:“都怪它!”
“……阿嚏。”她眼睛重重一闭,喉咙咕噜了一下,只觉有个奇怪的硬物直接滑落,咕咚咕咚地从喉咙穿过胸腔。她睁开眼,咽了口酸涩的唾沫。
“啊……”
发生什么事了?她好像吞了不该吞的东西?
喉咙火辣辣的。
胸腔也是火辣辣的。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再定睛一看,浮图身边早已没有了焰灵玉。她捂住喉咙,拼命地咳嗽,使劲地咳,用力地咳,甚至用手指去抠喉咙。
璟流与灵安仙君两人都惊呆了。
还是璟流反应快,登时就到阿媚身后,掌心贴住她的后背,缓缓地注入仙力。阿媚干呕了几声,没吐出什么,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在不停地燃烧,一次胜过一次。
灵安仙君道:“浮城不属于五界,这样没用。”
阿媚一想到这玩意还是盘古那玩意所造成的,登时一个反胃,脚步趔趄了下,捂住胸口吐得七荤八素。
她吐得脚步虚浮,半晌才擦了擦唇角,扯住璟流的衣袖,说:“师父,我把焰灵玉逼出来,你替我守关。”说着,四处张望,当即决定把不远处的一座殿宇当作疗伤之地。
红影一闪,大门重重关上。
璟流捏了道仙决,在殿宇外设了结界。
两天后。
阿媚仍未出来,璟流宛若老僧入定般守在门口。灵安仙君从红柱后转出,瞅了眼殿门,说:“已经两天了,你徒儿还没出来,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璟流道:“不会,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灵安仙君在他身边坐下,说:“浮城之主出现了,我与他打了招呼,你放心在这里陪你徒儿。不过现在浮奎大概也没心思过来,他俩儿子够他愁了,”微微一顿,他又说道:“倒是可惜了浮图,他资质不差,生性聪颖,就是有点儿死心眼。不过死心眼也不是不好……”
他停顿了很久,才说道:“人仙都一样,谁心里没点死心眼。”
璟流看他一眼,“难得从你嘴里听到惺惺相惜的语气。”
他愣了下,随后漫不经心地说:“仙界里对我死心眼的女仙数不过来,想来她们对我也是有点死心眼,”他撩了撩头发,“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对了,你不是去了浮华一梦吗?”
他问:“你在里面见到了什么?可惜浮图已死,我是再也无法领略浮华一梦了。”
灵安仙君与璟流之间交情掰着手指头也算不出有多长,往日里问及深层次一点的问题,他要么岔开要么不答,从不与人交心。不过他这也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他真告诉他。
岂料他沉默了一会,竟是说:“黑海水牢。”
灵安仙君一怔,面色变得凝重,叹道:“你始终没放下。”
“我从不想如果,然而浮华一梦给我了如果的机会。”
话题变得沉重,灵安仙君打哈哈地笑道:“说起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结界给撤掉?我见到你徒儿的朋友在外面,好像叫云川和蓝松。”
“让他们待着。”
灵安仙君心想,这几日见多他与他徒儿相处,差点儿就忘记了,丹华从来都不是个随和的神君。
璟流眉眼微动,道:“浮城已无大事,你回仙界吧。”
灵安仙君瞥了眼殿门,慢吞吞地离开。约摸走了十来步,回过头一看,果不其然,方才还板着脸的丹华笑得如沐春风,而殿门正在缓缓地打开。
重色轻友!哼!
“师父……”阿媚露出了半个头,小声地问:“这几日城主有过来吗?有提起焰灵玉吗?”
璟流摇首道:“怎么了?”
阿媚面露尴尬之色,对璟流勾勾手,道:“你先进来。”
殿门一关。
阿媚的一张脸蛋苦巴巴的。
他上下打量着她,瞧她神色如常,并无那一日的苍白之色,方安心不少,道:“发生何事了?”
阿媚重重地叹了声,道:“我前几天不是说要把焰灵玉逼出来么?没想到焰灵玉跟我属性相斥,在我体内跟有了灵性似的,东躲西藏的,我昨日好不容易逮着它,也压制住它了,没想到却逼到一个不该逼的地方。”
手掌抚在小腹上,她惆怅地道:“它躲在这里了,师父你也知我是断肠草,我全身的精华聚在小腹上,若是硬来,这些年的精华必定要白费了,所以如今只剩一个办法了,就是……”
她看他一眼。
“拉出来。”
她表情愈发惆怅:“可惜我便秘了。”
璟流道:“为师来试试。”说着,他半蹲下来,手掌贴上了阿媚的小腹,微微注入仙力。阿媚扶着腰,轻叫一声:“啊,它……它动了!”
璟流转动掌心。
阿媚只觉有一股暖流从小腹散出,感觉有点微妙。她低下头看他,他专心致志地抚摸她的小腹,恍然间,她竟觉得此时此刻她们师徒俩人像是新婚夫妻那般,夫婿在安慰怀有胎儿的妻子。
想法一过脑袋,吓得阿媚退后了几步。
她道:“还是算了,焰灵玉不是五界之物,仙术妖术估计都没用,我过几天再看看能不能拉出来。要是还不能我便去吃泻药。”
总而言之,焰灵玉必须得还给浮城。
不是她的东西,她才不要。
然而阿媚又蹲了一天,仍然没有将焰灵玉拉出来。
她正愁着要不要吃泻药的时候,见到了天旻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他们在和璟流说着话。
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是沧桑,在这个驻颜有术的时代里竟然满头白发。她放下泻药,走了过去。
“……是我教导无方,才让犬子做出此等顽劣之事。”
天旻垂着眼,一言不发。
阿媚明白了,是浮奎,浮城之主。天旻抬起眼,说:“师父来了传音密符,该启程离开浮城。”他说话时,声音依旧清冷,不过比起少阳派时的他却多了几分压抑。
阿媚说:“焰灵玉……”
话还未说完,天旻便道:“不必还了。”
浮奎似是想说些什么,天旻又垂眼道:“五派大会结束后,我便会辞别少阳派。弟弟的一切过错,穷尽一生之力,我也会去弥补和承担。”
说罢,他疾步离开。
浮奎重重一叹,道:“都是我的过错呀……”
阿媚看看璟流,又看看浮奎,摸了摸小腹,说道:“城主,我从不欠别人东西,焰灵玉现在还在我身体里,等我取出来了必定还给你们浮城。”
浮奎道:“当初上苍赐我们浮城焰灵玉,其寓意是庇佑浮城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如今因焰灵玉兄弟残杀,也是愧对了上苍。我们浮城再也无资格拥有焰灵玉,犬子曾伤害了姑娘,焰灵玉便当犬子给姑娘的赔罪吧。”
他又是叹息一声,飘飘然而去。
阿媚看向璟流,说:“他们真的不是嫌弃我拉出来的不干净么?”
璟流道:“别乱想,经此一事,天旻心结应该也解了,虽没了焰灵玉,但浮城以后定会更好。”
阿媚点头附和道:“就是代价沉重了一些,不过人都是这样的,要得到什么必须得先付出。”顿了下,她又说:“天旻估摸着五派大会后便会一直留在浮城了,他倒也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我等五派大会结束后,替少阳派夺了魁,也算还了少阳派的情,到时候索性把焰灵玉也给他们好了,当作替天旻给的,如此一来,也不算亏待了他们,我也能安心地离开少阳派去其他地方历练了。”
璟流微笑道:“好。”
他这徒儿果真不爱欠别人人情,心胸也广阔,人更是豁达,面对焰灵玉这样的至宝竟是没有半分收为己用的心思。
兴许是焰灵玉在身体里的缘故,话一说多,她便觉得有些热。
伸手擦了擦汗,又将耳边的乌发分分别到耳后。
“有焰灵玉在,冬天再也不怕冷了……”她饶有兴致地调侃自己。
“你的耳环呢?”璟流忽道。
阿媚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左边的耳垂,果真空无一物。她顿时面色一变,道:“不见了。”
璟流说:“是不是掉在哪儿了?”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
忽然,她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应该是掉在高塔上了。”话音一落,阿媚却是懊恼之极。糟了,她怎么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呢?之前在高塔上的事情,她明明一直装作不记得的。
现在可好了……
璟流眸色微深,随即问:“嗯?高塔?”
她咳了好几声,说:“我……先去上个茅厕。”一刻钟后,她从茅厕出来,碰上了璟流。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说:“师……师父,你也上茅厕吗?”
“不。”
“啊哈哈,那我继续上。”
一个转身,准备碰上茅厕的门时,手腕被拉住了。
她掌心里被塞了一样带着余温的物什,低头一看,正是明渊送她的珍珠耳环。
“你不用逃,我不逼你,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他的声音格外低沉,“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从今往后为师一直在。”
时隔数日,云川总算见到阿媚。他急急忙忙地上前,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看了又看,见她平安无事,毫发未损时方彻底松了口气。
蓝松说道:“阿媚,你不知道,这几日云川连眼睛都没有合过,可担心你了。”
云川咬牙说:“我一定不会放过浮图。”
天旻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走吧,回少阳派。”
蓝松嘀咕了一声,小声地道:“阿媚,你们在宫殿里发生了什么,我怎么觉得大师兄有点奇怪?”阿媚见天旻御剑飞远了,才将事情始末与他们两人说了。
两人皆震惊不已,没想到天旻还有一层这样的身份。
阿媚摸摸云川的头,说:“让你担心了,不过我已经没事了。”
云川登时喜笑颜开,蹭了蹭阿媚的掌心。
璟流道:“时候不早,该启程了。”
阿媚眼角的余光瞥了璟流一眼,眼睫像是蝶翼般扑闪了下,手掌略微僵硬地收回,她弯下眉眼,道:“是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吧,天旻已经走远了。”
唉,昨日师父虽然是这么说,但她始终觉得尴尬。
说谎被戳破,忒丢人了!
阿媚回少阳派已有两日,她很苦恼,在茅厕里蹲了足足两天,都快虚脱了,可焰灵玉像是跟她杠上了一样,死活不肯出来。
她只好暂时作罢。
泻药目前是不能吃了,五派大会就在明天,吃了泻药定是要腿软上个一两天的,到时候难免影响正常发挥。不过对于能否夺魁的问题而言,阿媚并没有什么压力。
她边蹲茅厕边想,明日轮到她的时候速战速决,展示下少阳派的威力。第二天五派大会的时候,可谓是门派云集,除去五大修仙门派之外,还有林林总总的小门小派。
每个门派四人出来,打的是团队赛,四场比赛里必须要赢得多的方能胜出进入下一轮比赛,若是四人打平便再加一场,如此类推。
阿媚打头阵,上场之前,虚寂掌门看了眼席位上的璟流,委婉地和阿媚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阿媚道:“没事,风来墙挡!水来土掩!”
虚寂掌门倒是想探探阿媚的修为,然而璟流在,他只好忍住。这一次从浮城回来,他能明显地感受到阿媚修为的增进。本来是担心无法夺魁,可如今却更担心阿媚一不小心把人给打死了。
虚寂掌门道:“比赛即切磋,点到为止。”
阿媚说:“好的!掌门!我会看着办的!”
一个旋转,阿媚飞上擂台,不到半柱香时间,对手便倒在擂台上。第二个是天旻上场,同样是半柱香的时间。第三个是云川,他上台前看了一眼阿媚,也看了眼时间,掐准在半柱香烧光时解决了对手。
对方门派灰溜溜地下场。
少阳派的几位长老颇为满意,不停地颔首,道:“从浮城归来,几人修为都有所进展增进,这回夺魁定是囊中之物。”
唯独虚寂掌门默默地叹了声,心想这回夺魁容易,下一届的怕是难了。去一趟浮城,回来时连天旻都没了,攥着胡子一算,唯一可能留在少阳派的蓝松估计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少阳派皆是半柱香内解决对手,短短半日便在场内传开了,得了个三招斩的称号,但凡遇上少阳的门派无不惊慌。
阿媚从不觉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擂台上,她一直认为有实力为什么要藏着?能打就打,打不过再逃。不然还打什么,多不痛快?
璟流给阿媚递了杯水,笑问:“好玩吗?”
阿媚道:“上一场的对手颇有实力,打得过瘾。”
虚寂幽幽的目光落在师徒俩身上,把天旻叫了过来:“让蓝松也上场。”好歹让他们少阳派真正的弟子有个锻炼的机会呀!
“……是,师父。”
接下来天旻不上场了,换蓝松打第二场。蓝松在浮城的一个月显然进步不少,虽然不能半柱香内胜过对手,但好歹也是赢了。蓝松打赢了第一场比赛,高兴得眼眶都泛红了。
她搂着阿媚的手臂,活蹦乱跳的。
“阿媚,我赢了我赢了。”
阿媚瞧她这么高兴,索性下一场的打头阵也让她来,其余门派不停地擦冷汗。少阳这一次添了几个厉害的弟子,如虎添翼,他们打得要死不活,人家门派却像是在过家家。
顿时,不少门派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商量对策。
阿媚并未放在心上。
五派大会进行到第三日的时候,少阳派轻轻松松地进入前四强。以往五派大会,能进前四强的皆是五大门派中的四个,然而这一次却出了匹黑马。
前四强的门派里除却声名鼎赫的少阳,青崆,长峨之外,还有一个默默无名的唤作赤团的小门派,就只有四个人前来参赛,台下连个助威的也没有。
阿媚与青崆修仙门派的弟子过招完后,下了擂台。
另外一边的擂台是长峨对赤团。
阿媚不经意地看了眼,忽然愣了下。擂台上有个姑娘,红衣如火,不正是在浮城酒肆里与她起了争执的那一位么?她走到璟流身边。璟流顺手给她递了瓜果,是黄澄澄的梨子。
她咬了一口,问:“那是什么门派?”
“赤团。”
阿媚说:“名字真奇怪。”
“在人界里曾经是曼珠沙华的别名。”
云川挤过来,说道:“赤团是个极小的门派,听说这一次五派大会是最后一个报名的。我方才观看了几场,现在正在打的姑娘名字叫做花萝,修为颇高,看不出是哪儿的门道。”
恰好此时,有其他门派的人在吆喝:“打得漂亮!老子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云川忿忿不平地说:“那人肯定是瞎的!论红衣,谁能穿得比阿媚好看?”
今日毕竟是代表少阳派参赛,阿媚也不好穿自己的衣裳,便换上了少阳派同一的服饰。五大修仙门派的服饰大多寡淡,阿媚艳丽张扬的五官也被显得温婉柔和,加上一上擂台没几招便了事,其他人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脸。
阿媚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因此也不在意这些事。
云川说道:“我去探探花萝的修为。”
说着,消失得飞快。
阿媚啃完黄澄澄的梨子,眼前出现一抹帕子,她接过的时候,很是自然,擦了擦手指头。此时,璟流忽然低声说道:“你比她好看。”
她飞速扭头,对上璟流含满笑意的眼眸,心没由来地噗咚了一下,佯作面不改色的模样,点头。
“我知道。”
半个时辰过后,四强决赛出了结果,除了少阳派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黑马赤团派。
最终决赛定在明天,所以阿媚便索性回去休息。
五派大会今年是在青崆门派举行的,每一次大会换一个比试的地方,今年青崆是主场,前来参赛的门派住宿吃食都由青崆负责,少阳与青崆也算交好,住的地方不差。
依山傍水,灵气十足。
阿媚回了房间,一推开窗门便能见到外面的景致。忽然间,一抹红影出现在树梢上,她冷冷地看着她。起初阿媚还觉得自己眼花,眨了下眼睛,红影仍在,还是冷冰冰地看着她。
她做了个嘴型。
阿媚没看懂,“啪”的一下,把窗门给甩上。方才回来的时候,虚寂掌门说过了,为了各派友好,莫要动粗。她虽然没看懂花萝的嘴型,但是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万一在这里把她的急性子给点着了,说不定明天也不用比了。
来日方长,明天再在擂台上折腾死她!
还真是头一回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挑衅她!
思及此,阿媚决定出去找天旻云川蓝松说说,明天千万不要放水,往死里折腾赤团派。没想到刚出去,阿媚又见着了花萝。不过这一回花萝却没有注意到她。
她顺着花萝的目光望去。
栽了翠竹奇花的庭院外,璟流正与虚寂掌门道别。
虚寂掌门离开后,花萝径自走向璟流,一改之前挑衅阿媚的模样,眨着大眼睛,问:“你是少阳派的吗?”声音里充满好奇,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一袭红衣,衬得她面如芙蓉。
璟流干错利落地说:“不是,让开。”
没由来的,阿媚心情暗爽。
花萝咬着薄唇,看着璟流走远的身影,脸色隐隐发青。
有个少年郎走了过来,顺着花萝的视线望去,低笑一声,道:“没成功?”
花萝冷哼道:“失策而已。”
无穷说:“与其想着怎么勾引男人,还不如想想明天的决赛。你的修为不及她高。”无穷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们目的不在于此,焰灵玉我们是势在必得。”
她的掌心现出一个青花瓷瓶。
“明天我会尽量拖延住她,此物能使焰灵玉发狂,只要时间够了,不需要我出手,焰灵玉自会解决她。到时候,焰灵玉自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到我们手中。”
无穷瞎了一只眼,单挑一边的眉毛。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花萝道:“你不需要知道,到时候你得焰灵玉……”
无穷接道:“我自然不会食言,一举两得。”
青崆派讲究雅致,赛场比其余门派都要来得讲究,陡峭的山壁挖了五座洞府,依次相连,底下还有大小不一的壁洞。五大修仙门派的位置便在五座洞府内,剩下的壁洞则是小门小派。
决赛的擂台由仙石打造,漂浮在半空,周遭设了结界,以防比赛者法术伤了看客。
阿媚决意要跟花萝对上。
云川说之前的每一次对决,花萝都是当压轴的那一个。阿媚听后,与其他人商量了一番,云川自告奋勇打头阵。
其余人没有异议。
云川上场的时候,阿媚与蓝松还有天旻都在露台上等候。云川的对手是个和他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少年郎,生得白白净净的,不过却瞎了一只眼,戴着黑底赤团花的眼罩,平添一丝邪气。
蓝松说:“他有点儿古怪,听说叫做无穷,前几天的比试他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可是一到最后总能反败为胜。”
阿媚打量了无穷几眼,只觉除了眼罩有点儿古怪之外,并未看出什么不妥。相比之下,她更在意等会要如何让花萝输得跪地求饶。
不把她打得心服口服,她心里不服!
然而阿媚没想到的是,一直胜券在手的云川竟处于劣势之中,连连败退,此刻已经被逼到濒临结界,再往后退半步便是深渊。云川忽然低吼一声,掌心抽出一团青光,幻化成剑,不顾一切地挥向无穷。
阿媚不由一惊。
云川的原身是青玉,能逼他用青玉剑的人目前她还真没见过。
天旻忽道:“云川不太对劲。”
阿媚定睛一看,云川此时此刻的眼睛红得仿佛只剩血色,他像是陷入了魔障一样,一招比一招狠戾,劣势瞬间转变,无穷被逼到擂台边缘。
她大声喝道:“云川!”
台上的云川浑身一抖,竟是怔楞在地。
无穷趁机袭击,云川退避不及,却也灵活地结印,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也同时被逼出擂台,青崆派的掌门宣布平手。云川回来后,他满头都是冷汗。
阿媚问:“刚刚发生什么事?”
云川有点茫然,他摇摇头,说道:“可能是我太着急了,被逼到擂台边上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不能输,好像有点儿心魔了……”他摸摸心口,松了口气:“幸好阿媚你唤了我一声。”
第二场上的人是蓝松,双方实力相差略大,蓝松尽管在浮城增进了修为,可不到十招便输了。她下来的时候,也没不高兴,反而有些兴奋。她说道:“他修为比我高,我输给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很高兴啦。”
做人就是要知足常乐嘛。当初报名进少阳派,原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都没想过能进来的。没想到如今不仅仅进了少阳派,而且还能参加五派大会,在决赛里露了脸,虽然输了,但是她真的尽力了!
她已经达到自己能力所及的,也没什么好后悔伤心的了。
她笑嘻嘻地对天旻说:“大师兄,下一场看你的了。”
天旻微微颔首。
阿媚对于天旻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在浮城时他与浮图的一战,可以看得出他之前在少阳派里隐藏了实力。果不其然,一炷香的时间后,青崆派掌门宣布少阳派获胜。
平了一场,输了一场,赢了一场,剩下的最后一场就是夺魁的关键。
阿媚率先飞身上台。
花萝倒是慢吞吞的,攒足了所有人的目光后才来了两个华丽的旋转,她今个儿的衣裳也花了心思,在半空旋转的时候,像是一朵盛开的红牡丹,落地时得到了不少男修的喝彩。
阿媚嘴角一抖。
这是来比赛还是来比美的?不过不管是哪样,她都不会输给她!
她冷声道:“上次没打的架,这次刚好补回,少来这些没用的花招,开始吧。”
花萝冷哼道:“呵呵,这是我的台词才对。上次若不是有人帮你,今天还轮得到你站在这里?废话少说,开始。”
擂台上两人过招,底下的人看得目不转睛。
倒不是说打得有多精彩,而是两个人的招式竟然同出一辙,再仔细一看,两个人脸蛋也有几分相似。此时,有人窃窃私语:“是不是孪生的?”
也有人道:“说不定真的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姊妹。”
云川听得一清二楚,反驳道:“一点儿也不像好吗?你们眼睛瞎了是不是?”
云川这一喝有几分威力,这边窃窃私语的人少了许多,然而他心底仍旧忿忿不平,一点也不像!半点也不像!他的阿媚明明要漂亮得多!
阿媚眉头紧皱。
她也发现了,无论她出什么招,下一刻花萝就跟她出一样的招式,模仿得一模一样。她恼了,道:“你没你自己的招式吗?”花萝翻白眼说:“是你自创的吗?口气别这么大行吗?”
“如果你想激怒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轻喝一声,祭出青锋剑,红唇微扬,道:“画虎画皮难画骨,你修为不及我,这一招我看你如何模仿!”
花萝嗤笑道:“你这一招太难看,入不了我的眼。”
她结印成盾,同时,有耀眼的红光散出。
阿媚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身为断肠草,对同类的气息格外敏感,此时此刻她格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压低声音道:“你不是人。”
“你也不是人。”花萝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时间也差不多了。”
阿媚一怔。
小腹霍地传来一股剧痛,随之而来的是像要爆发似的热量,半空中的青锋剑开始微微颤抖,她的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花萝十指猛收,喝道:“收。”
红光如剑!直奔阿媚面门!
花萝唇角微扬,得瑟之色难以掩藏。
她用阿媚只能听到的声音道:“焰灵玉我要,你的师父我也要。”
看台上的众人被这一幕惊住了。
红光亮得让人看不清擂台上的情况,耀眼夺目的红光将整个擂台都包围住了。璟流喝着茶,神色不改。红光渐散,花萝得瑟的表情倏然僵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安然无恙的阿媚,道:“你……”
阿媚道:“我什么事都没有你是不是很失望?这一次你恐怕要更失望了。青锋剑!”
她高声大喝。
青锋剑带出光与硝烟,将花容失色的花萝团团围住,待硝烟一散,花萝已然躺倒在地,半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血。她虚弱地道:“你……”
阿媚说:“刚刚我能有一百种下毒的方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我不是你。我赢你赢得光明正大,这一剑我也砍得理所当然,也不妨告诉你,我的青锋剑伤及你的要害,你若再不疗伤,恐怕要当场……”
她做了个只有花萝看得出的嘴型——
现出原形。
众人哗然。
有人道:“竟然下毒!太阴险了!”
“下毒岂是正派?如此歹毒怎能称之为修仙门派?”
“赤团派无耻!赤团派歹毒!”
“把他们赶出去!”
“对!对!赶出去!”
无穷飞上擂台,抱起花萝,临离开前深深地看了阿媚一眼。其余赤团派的弟子也灰溜溜地跟着离开。
青崆掌门回过神,道:“这一届五派大会胜出的是少阳派!”
阿媚下了擂台。
云川与蓝松立马迎前,云川道:“阿媚,你中毒了吗?”蓝松也紧接着道:“没想到花萝如此歹毒,你……你真的没事吧?”两人一前一后地打量着阿媚。
阿媚笑了笑,轻轻摇头。
虚寂掌门也过来了,道:“你做得很好。”
阿媚说:“多谢掌门夸奖。”
其余长老也纷纷夸赞阿媚,阿媚含笑受之。璟流忽道:“如今决赛既已结束,该回少阳派了。”此话一出,虚寂掌门不由愣了下,说道:“五派大会之后还有个结束仪式。”
璟流道:“此回夺魁也有天旻云川和蓝松的功劳,仪式便由他们三人参加便可。”
虚寂掌门打量了阿媚一眼,道:“也好。”
随后,璟流便与阿媚御剑离去。
身后众人的视线一消失,璟流便轻叹一声,说:“你还要强撑着吗?”手腕一翻,仙力注入阿媚的体内,她顿时没有忍住,喉咙呛了下,一股血腥喷了出来。
她双脚一软。
璟流直接横抱起她:“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咳了几声:“我还能忍的。”
“不许忍了!”他抬首环望周遭,道:“跟我回仙界,为师替你取出焰灵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