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城某豪华酒店的一楼大厅挤满了神色不安的住客，熙熙攘攘，议论纷纷。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互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洗着澡突然就有人敲门，还大声喊他们是警察……”“据说是有人在这里吸毒！”“吸毒哪里有这么大声势啊，我猜肯定是有黑社会在这里贩毒。”“哎哟，吓死了！”“什么时候能完，等了一天了……”
一个穿制服的小警员拿着个大喇叭站在一个凳子上对人群喊：“大家肃静，不要惊慌，登记信息后接受简单的体检就可以回去了！我叫下一个接受登记的人名啊：韩墨，韩墨在不在？韩墨过来登记！”
“在。”人群后面有只漂亮的手举起来，一个凤眼漂亮青年从人群中挤出来，跟着等他的警员一起走向登记住客信息和身体检查的职员办公室。
一分钟后，他们路过那间坐满警察和医生的办公室，却没进去，又往前走了两个门，来到一间挂着“经理室”的房门前。警员敲了敲门，转身离开。
韩墨眨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经理室的门打开，有人从里面伸手抓住韩墨的手腕将他拉进去，用力地搂进怀里！
韩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下意识想挣扎，不过这个怀抱温暖又熟悉，轻易让他放下防备，他轻声叫：“乔阳？”
搂着韩墨的正是乔阳。他把韩墨紧紧按在怀里，在后者耳边轻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事？”
“除了被某人突然袭击、搂得骨头都快断掉之外，一切都好。”韩墨淡淡地回答。
乔阳赧然，松开了胳膊，扶住韩墨的肩让他跟自己对视：“阿墨，跟经济特别行动署一起抓老秦吧，就当为了我。”
有几秒钟，韩墨瞳孔放大，着迷一样盯着乔阳透彻的琥珀色眼睛，随即，他轻笑一声，问：“杨天河都教了你些什么？”
“啊，我就知道不行！混蛋杨天河，弄死你信不信！”乔阳被烫坏了一样猛得收回碰触韩墨的手，无地自容地捂脸蹲下：“对不起，我先缓缓，身后的办公桌上有秦茂想要害你的证据，你先自己看看……”
韩墨走到桌边，一抬头看到墙角的监控摄像头，问：“这里有监控？”
“没，杨天河关上了，说给咱们留个私密的空间，他把你留给了我。”
韩墨点头，拿起文件夹，翻了翻里面的三张纸：“这些能说明什么？”
乔阳振作精神站起来，一张一张解说：“这一张，是老秦跟你爷爷的一个仇家在一起，这个仇家是开医院的。老秦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你爷爷藏起来的一百三十五万两黄金……”
“黄金什么的只是我爷爷讲的睡前故事。就算老秦跟那四个人是旧相识又怎样？那四个人当年到处打听我爷爷的下落，不少人都跟他们见过面。”韩墨平静地说。
“那你看第二张！这是龙裔安排在墨阳的内鬼身上定位装置的路线图，你看这个……”
“哦，这事啊，老秦承认了，他就是内鬼，跟龙裔合作是想除掉你、教授和兔兔，他就觉得你们三个都是我的累赘。”韩墨打断了乔阳的话。
乔阳瞠目结舌：“他竟然不要脸的承认了？阿墨，他在骗你，你还跟他混在一起？！”
韩墨扬眉：“容我提醒你，乔阳，你实在没资格指责别人骗我……起码他在我自己发现之前向我承认了错误。”
乔阳哑然。
韩墨自顾自把资料翻到第三页：“这一张又说明什么？”
“说明老秦能量巨大、穷凶极恶！你看他以前犯下的罪，罄竹难书！相信我韩墨，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一旦他拿到黄金一定会杀你灭口——你的那四个仇人也都死在老秦手上，是老秦联合四个仇人手下的叛党做的！”乔阳在纸上用力戳。
“说得很吓人。如果老秦的确是这个柏秦，那他的确是个祸害。”韩墨点头：“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老秦？DNA比对？指纹，唇纹，声纹？”
乔阳被噎：“都、都没有……杨天河说过去刑事侦破技术不先进，后来先进了柏秦就没在亲自犯过案，都是指使别人……火并死后他手下的人又第一时间把他火化、遗物烧掉……目前不能证明他们是同一个人。”
“哼，呵呵。”韩墨像是被气笑了，把文件拍在桌子上：“好啊，很好，这就是你打算拿来说服我的证据？”
乔阳苦了脸色。
韩墨摇头：“杨天河就是用这些证据说服了你？乔阳，你是真傻啊。”
“我……”乔阳急得直挠头。
韩墨耐着性子问：“还有别的吗？”
“哦，还有，大虎和小鼠昨天买了毒品，他们要让你染毒！”
韩墨歪头看他：“那警察搜到毒品了吗？”
乔阳嘴角下垂：“没有……杨天河说他们应该是察觉不对直接销毁了。”
韩墨摊手：“依然没有证据。”
乔阳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焦躁又无力。
韩墨叹气，问他：“如果我愿意相信你说的话，你希望我做什么？”
“阿墨，”乔阳努力组织语言，“如果老秦就是柏秦，他极有可能是杀害你爸爸的凶手之一。不仅如此，他打着帮你报仇的旗号弄死了那四个仇人，把你拉上贼船，你很难证明自己没参与杀害那四个人的行动。如果不尽快让老秦伏法，他早晚会为了黄金对你下毒手；而如果他被抓，肯定就会连累你。”
“继续说。”
“所以杨天河提出一个想法，你跟警方里应外合，参与抓捕老秦的行动，这样一来，就算你被连累，也可以因为协助警方戴罪立功、获得减刑。”
韩墨一歪头：“就这些了？”
乔阳咽了口唾沫点头。
韩墨低头，笑得轻颤：“呵，呵呵，哈哈哈……太可笑了。乔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竟然在用一个猜测推导出另一个猜测，由此得出结论，最后用这个结论来引诱我背叛一直照顾我的叔叔！好处就是坐牢的时候能减刑！”
“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建立‘老秦就是柏秦’的基础上，这个基础只是杨天河的一种猜想。猜想的正确率有多高？你就那么信任杨天河的判断？”
乔阳为杨天河辩解：“我觉得他值得信任，阿墨，杨队长也想帮你，他对你……”
韩墨的凤眼不快地眯了起来，打断了乔阳，直接问他：“你觉得杨天河值得信赖，那我呢，我值不值得你信赖？”
“你当然……”
韩墨凑近乔阳，逼视他的眼睛：“杨天河判断老秦是柏秦，是我的杀父仇人、想要害我；我的判断则是老秦没问题，他是我视如父亲一般的前辈——你相信谁？”
乔阳有一瞬间的哑然。
韩墨深呼吸一下，努力平复怒火，交叉双臂在眼前做了个意味着防御的姿势：“我懂了。没必要再谈下去，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乔阳连忙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离开，口中道：“阿墨，我相信你，可你得承认有些事就是当局者迷。对，你是天才骗子，你得了韩七鉴的真传，你很厉害。但老秦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他不像你孤身一人，背后有一整个犯罪团伙做支撑，就连大虎和小鼠都可能是他的人！只要他是柏秦的可能性存在，你就得有所行动、保护自己！”
韩墨反口道：“倘若老秦不是柏秦呢？”
“那协助警察抓他也没有坏处，毕竟你早晚要回到光明世界来！”
“谁说我要回到光明世界？”韩墨的眉头皱起来，“我回光明世界的时候，就是我被捉拿归案的时候……乔阳，你希望我被绳之以法吗？”
乔阳注视着韩墨，许多念头在他脑袋中碰撞。这么多年过去，无论多么熟悉，他面对韩墨还是会心跳加快、手足无措。他很难拒绝韩墨的要求，很难停止追逐韩墨的脚步……他比谁都崇拜韩墨，也比谁都想保护他，比谁都希望他能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所以……
“是啊阿墨，我希望你被绳之以法，不要继续骗下去，不要试图以一己之力拯救世界了。”
韩墨如遭雷劈，凤目圆睁。他用极陌生的眼神打量乔阳，就像以前并不认识他，还很罕见的哑口无言。
乔阳心脏揪疼，连皮肤都跟着疼起来，可他还是坚持把话说完：“阿墨，就当是为了我，跟警方合作，跟杨天河合作吧。”
“杨天河，杨天河，杨天河！”韩墨挣脱乔阳握着他的双手，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地重复杨天河的名字，“你满嘴都是杨天河，你宁愿信他都不愿信我？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光明磊落的警察，而我是信口开河的骗子？”
“阿墨……”
“别叫我！你只有这种蠢货才会相信杨天河的那些话！好，你信任杨天河，那杨天河信任你吗！你给杨天河做线人，有没有想过杨天河为什么找你做线人？”
乔阳呐呐答：“因为你信任我。”
“答对了！”韩墨大声说，“因为我信任你，因为我他妈的信任你！你乔阳就是我韩墨的弱点，他拉拢了你，就是抓住了我的弱点！”
乔阳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韩墨已经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身体微微颤抖，连声音都跟着抖：“你猜怎么着？刚才你让我为了你跟警察合作捉拿老秦，我真的有一两秒钟的犹豫。神奇吗，你得意吗，这就是你对我的影响力！
“可你接下来说的都是什么？就因为杨天河的一个猜测，你就让我背弃自己拥有的一切俯首认罪？你这是为我好吗？为我好不是应该要我感到幸福吗？教授对兔兔好的方式是帮她留在我身边；你乔阳对韩墨好的方式是让我去坐牢？你的这份好我还真是消受不起！”
乔阳彻底慌了，不知如何解释，下意识想抱住韩墨：“阿墨！”
韩墨推开他的手，不许他碰，继续说：“你知道吗？墨阳的阳，就是乔阳的阳。墨阳，黑色的太阳，我希望我的团伙是被染黑之后仍然温暖、仍然充满力量、能够指引方向的太阳，我希望我能用我的方式伸张正义、拯救别人。而你，乔阳，你是我为我自己准备的救赎。”
乔阳注视着韩墨的眼睛，脑子里却突然响起教授临别前跟他说过的那句话：“你知道图腾吗？”这句话在耳畔回荡，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直到振聋发聩，将乔阳的疑惑和不安通通击碎！
“啊，”乔阳轻声说，“阿墨，我是你的图腾。就像《盗梦空间》的造梦师需要图腾来判断梦境和现实，你用我来判断真实和谎言，对吗？”
“对。”韩墨又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笑得那么难看过，像哭一般，“你就是我的图腾，你是这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你就是我的真实。生命里有乔阳的那个人是韩墨，过往中没有乔阳的那些人只是韩墨的谎言。”
“你不知道我有多依赖你，为了保持清醒、不要迷失，我在所有空隙里从不间断地思念你。我不敢忘记你的样子、你的声音、关于你的点点滴滴。我在所有的地方留下太阳的图样，透过每个图样我看到的都是你。”
“阿墨……”乔阳喉咙发紧，他再次试图抱住韩墨。
可韩墨后退一步躲开：“从莞城与你重逢，到你提出加入墨阳，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自从我爸去世、我因为仇恨步入里世界，就无时无刻不在扮演一个老奸巨猾的骗子，只有回忆你和大学时光时才有一丝喘息。后来，你从我的回忆里走了出来，却仍然是我回忆中的模样，正直、勇敢、善良、诚挚。我像是从云端落回到现实，跟你相处的时光里，我会哭、会笑、会生气、会疲惫，不是大名鼎鼎的墨狐狸，只是韩墨。”
“阿墨。”乔阳又跨上一步，紧紧握住韩墨的手腕。
韩墨打开他的手，尖利地吼：“可你把一切都毁了！乔阳，你背叛我，你骗我！你不是我的同伙，你是最特别的！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我唯一的真实——可你骗我！你骗我，你他妈竟然为了所谓的正义欺骗我！你宁愿相信杨天河都不愿相信我！”
相识七年，乔阳从没见过韩墨这样歇斯底里地叫喊。他的头发乱了，双目猩红，唾沫乱飞，青筋绷出，没有一点从容、优雅、精致的样子……乔阳却不觉得有任何的可怕和可笑，泪水不知不觉朦胧了他的视线，他抬手捂住眼睛，哀求般开口：“阿墨，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伤心，我是信任你的，真的信任你……我没法表述出你在我心里的重要性！我想让你幸福，我希望你开心，我恨不得漫天星辰都绕着你旋转……可不行，就像星星有自己的轨迹，有些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以我的意志转移，也不以你的意志转移。我做不到教授对兔兔的那种百依百顺、盲目宠溺！我有我自己的坚持！
“阿墨，你得知道：无论墨阳以骗制恶的初衷有多伟大、多正义，你都不该进行下去。当今这个社会是有法律的，只有公检法机关才有权审判别人、惩罚别人，你没有资格。”
韩墨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音量恢复了正常：“如果我拒绝跟经济特别行动署合作，杨天河会怎么做？”
乔阳抬头，露出红红的眼眶：“他依然会抓捕老秦，即使会连累你。”
“那你呢，你会怎么做？”
“阿墨……”乔阳无措地叫他的名字。
“看来你并不站在我这边。”韩墨脸上的微笑像是一张面具，极美、极无情，“我会保护老秦的，就像当年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了我一样。想抓他，就来破我的骗局吧。”
乔阳站在原地，痴痴看他。
韩墨对乔阳张开双臂，就像当初在莞城告别时那样：“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个决裂拥抱？”
乔阳一把将韩墨搂紧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将人揉入骨血。
韩墨回抱乔阳：“小乔，我会继续走我的路，而你，就继续你的坚持吧。这个拥抱结束，咱们就变成对手，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乔阳孩子气地不撒手。
韩墨轻叹一口气，不容拒绝地将乔阳一点点推远，就像要把对方推出自己的世界……然后他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现在，作为对手，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乔阳被他的变脸吓了一跳。
韩墨伸手，探到乔阳的衣领下微微一拽，扯下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玩意：“喏，这就是你信任的杨天河给你的回报：一枚窃听器。这就是光明磊落的杨队长留给我们的私密空间，真是，好私密呀。”
他说完，把窃听器放在呆若木鸡的乔阳手里，拍拍他的肩膀，转头走出房门。
走到走廊上，韩墨呼出一口气，略微整理外套。外套是双排扣的休闲款式，扣子都用黑色的塑料绳钉着。可如果仔细观察左边那列的第三个扣子就会发现，钉住它的不是塑料绳，而是几根极细的黑色电线。
韩墨离开酒店，往外走了两步，看到了停在那里的商务车。他走过去拉开车门，看到了三张亲切的笑脸：“过来了？你怎么那么久？”
“出了点事……耽误了一会。”韩墨轻描淡写地回答，坐到老秦身边：“老秦，听歌呢？”
“嗯，听、听了会广播……”老秦摘下耳机，似乎非常高兴，乐呵呵地说，“人、人到齐了，咱们走吧……回、回阳城买点东西，我……找好了下、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