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完发的这天夜里，乔阳躺在地铺上，盯着灰暗的天花板发呆。耳边有韩墨轻微平稳的呼吸声，有孙长明打雷一般的呼噜声，还有老秦含着痰一样的咳嗽声……“二十万事件”的其他几个见证者都已经睡了，只有他还醒着。
乔阳侧头去看韩墨的睡颜，来到这个传销组织之后，他几乎每晚都会这样这样做。韩墨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却前所未有地令乔阳感觉陌生：被骗来第一天也好、发现韩墨极具诈骗天赋也好……没有哪个时刻，他比现在更加畏惧韩墨。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立刻穿上衣服冲出去，权当没有来过贯城，就让韩墨永远是记忆里那个神秘温柔的阿墨！
时间倒转回三个小时以前。在人迹罕至的漆黑小路上，韩墨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他的计划：“你知道传销窝点被发现后，传销组织的成员都会被遣返吗？如果是警察端掉了我们的家，那我们自然能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然后再到老秦的家乡碰头。”
“可是……”乔阳不懂，“警察怎么可能说来就来，难道我们要报警？报警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们这些已经骗过人的是不是得负法律责任？还有，如果真的像你说的，离开组织的A级已经在本地有了自己的势力……我们报警会不会激怒他们？”
“也许会吧，如果我们招来的是真警察的话。”韩墨笑嘻嘻地说。
乔阳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难道你想……”
“放心吧，我会找群靠谱的人来演的。”韩墨说，唤醒手机看了眼时间，“今天肯定来不及了，以后我和孙长明出来办这件事。为了不久之后的自由，你的银行卡先由我来保管，放心，我会亲手把它送到你的家乡。”他从老秦手里抢到那张银行卡，轻巧地一打响指，“走吧，我们去理发！”
乔阳呆立原地，怔愣地看着把老秦拽起来往前走的韩墨。韩墨脸上的笑容是乔阳熟悉的……在大学同窗的那四年里，他最喜欢的就是韩墨这样的笑容：嘴角有点轻狂地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眸里带着细碎的光，像是看到玩具的小孩子，毫无阴霾，意气风发。
乔阳知道韩墨不是真的属于传销组织，因为他在组织里的笑容总是压抑、略带疲惫的；可现在，韩墨一如从前地笑了，乔阳知道，他是由衷地为自己的计划感到愉悦，他从对老秦威逼利诱、从找人扮演假警察的违法犯罪行为中……感受到了快乐。
一直以来支撑乔阳呆在这个组织里的信念，从这一晚起频临崩塌，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独善其身吗？明天就找个理由说毕业手续还没办完，拿上行李离开这个鬼地方，让韩墨自己跟他们纠缠下去？
静观其变吗？继续呆在这个鬼地方，看看韩墨的计划究竟能不能成功，跟着韩墨骗过传销组织的人，然后靠投资高利贷发家致富？
又或者大义灭亲？想方设法搞清楚这个组织的全貌，特别是那几个“在本地很有势力的A级”，然后想办法逃出去报警？
千头万绪中，乔阳睡去，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坐在窗口的韩墨转过脸来，那张精致的脸蛋冒出一层兽类的黑毛，变成一只凶狠狡诈的墨狐狸……
浑浑噩噩地起床，运作，交流。一直到晚上的打电话时间，跟韩墨和孙长明呆在小卧室里，乔阳才感觉脑子清楚了一些。
韩墨正在跟孙长明说话：“收到转账了？你把提示短信删除一下，小心不要暴露。”
“嗯。”孙长明笑嘻嘻地摆弄自己的手机。
韩墨又对乔阳说：“你告诉我一个账号，我把钱转……”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身边的孙长明按倒在床上。
乔阳跳起来要给韩墨解围，不想孙长明早有防备，一脚将他蹬开，让他狠狠撞在一边的小茶几上。
“蔡主管，进来吧！”孙长明吆喝一声，小卧室的门立刻被一脚踹开，蔡子杰率先走进来，他身后，顾德抓着教授，秦茂抓着兔兔，把他们一起推进了小卧室。
“唔……”乔阳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被顾德用准备好的塑料绳跟教授、兔兔捆在一起，栓在床头。
孙长明把韩墨从床上拎起来，把他踹跪在蔡子杰面前，揪着他的头发让他仰望蔡子杰的脸。
蔡子杰志得意满地笑：“韩墨，你说我现在抽你一巴掌，会不会太娘了一点？”说完，扬起手来就抽了韩墨一嘴巴：“不过娘就娘吧，老子早就想给你一巴掌了。”
韩墨左半边脸肿起来，床边被捆着的乔阳发出一声怒吼，恨不得一脚把蔡子杰踹死。
蔡子杰嘿嘿地笑，从床上拿起韩墨的手机，在他眼前晃晃：“人赃并获，韩墨，你这次还有什么话想说？”
“哪里，”韩墨思索了一下开口，“你从哪里察觉到不对？我的计划明明才刚开始。”
“哈哈哈哈！从哪里开始察觉？我从你们昨晚在银行门口谈话就全发现了！韩墨，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也把别人看得太傻了！”蔡子杰抬脚在韩墨肚子上踹了一脚，越说越痛快，“昨晚你一说起那个假警察遣返计划，孙长明就偷偷给我打了电话……更不要提秦茂在你洗澡的时候把一切都对我和盘托出！”
“老秦……”韩墨看看站在蔡子杰身后的老秦，“我没想到。”
“你应该想到的……”老秦的声音还是令人作呕的软弱，“跟着你提心吊胆地演戏逃走……何必呢……请蔡总跟我一起做不就行了？反正是凑本金……跟谁一起凑不是凑……”
韩墨轻叹了口气，垂下头。
蔡子杰又爆发了一阵痛快的笑声，显然他早对韩墨满腹怨恨：“现在知道天高地厚了？韩墨，你现在的样子可比平时那副笑面虎的贱样讨人喜欢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明白的你也都明白了，就算做鬼也能做个明白鬼，咱们相处一场，我也对你仁至义尽了。”
这些话的内涵过于骇人，吓得兔兔哭出声来。教授的双手被绑着，只好拼命靠近兔兔想给她一点支撑。而乔阳拼命扯手上的绳子，可惜塑料绳扯不断撕不烂，只将他的手腕累出血痕，他红着眼，凶狠地盯着狞笑的蔡子杰和他身后的一众跟班，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蔡子杰的目光投到这边的三人身上，看到他们脸上的惊恐绝望，微笑起来：“怎么，很害怕？如果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要不要？”
“什么机会？”教授颤声问。
“我知道，这次的事情完全是韩墨教唆的……我可以原谅你们，只要你们，杀了他。”最后三个字，蔡子杰说得很轻，却像是房间里的一道惊雷。
“老子就不信你敢！”乔阳心思大震，立刻大声反驳，“蔡子杰，少在那放屁，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你算老几，不过是狗屁传销组织里的一个什么主管，杀人？你敢吗！你们这个传销组织，什么什么网络营销，归根到底是求财！扯上人命，我看你是脑子有病！不用等警察找上你，如果你敢给你们组织找事，你们组织里面的人就先弄死你！还有你们！”他恶狠狠地对教授和兔兔吼，“谁也别想有好结果！”
“哈哈哈！对，你说得很对。”出乎乔阳意料的是，蔡子杰听了他的话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嚣张的笑起来，“如果我是一个C级主管，那我肯定不敢给组织搞事，肯定不敢杀人。不但不敢杀人，我恐怕跟你们动手都不敢。你们在我背后算计我，我却只能窝囊地把你们送走……很可惜，这些只是如果。”
“什么？什么叫只是如果？”乔阳的眼睛瞪得溜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他脑海中划过。
顾德和孙长明也笑了起来，他们一左一右站在蔡子杰身边，蔡子杰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作出组织运作时主持的样子，拿腔拿调地介绍道：“顾德，B级经理；孙长明，B级经理，这两位都是贯城网络销售的元老级人物，我手下的两员大将。而我，蔡子杰，A级总监——贯城网络营销网的，第一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