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影视工作室这次是把全部家当都压上了,杨跃冬抵押了房子连同公司的资金入股百分之二十,傅恬带资入组占股百分之十,剩余出资的是一个名叫宏宇的公司,籍籍无名,却一下子打入了两千万的资金。代表公司来签合同的是李副总,三十多岁,精明干练,一再表示,请务必要将影片拍好拍精,后续资金不够可以再行追加。
杨跃冬都有些发毛了,上网查了好一阵子,发现这个公司的资料寥寥无几,只知道是在国外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的,有几个标志性的大项目。
只有严田和尤念心知肚明,这肯定就是江寄白暗中控股的公司,连江老爷子都不知道。
真正参与到一部影片的制作中来以后,尤念才明白了其中的复杂之处,那就好像一项庞大的机器,转动起来需要每一个细小零件的完美运转。
从一开始的选址,到每个职员的协调,从道具服装到场记助理,各种各样的事情层出不穷。
张彬对电影的拍摄尤其要求完美,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要扣一扣,有时候甚至反复好几次,江臻、傅恬、程桓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更别提其他演员了。
而对尤念来说,最大的考验却不是演技,而是她几乎要重来一次的黑暗生涯,那些曾经如骨附髓的屈辱惶恐的日子。
她出演曾经的自己,那个初三的女学生秦冬子。尤念的脸盘原本就有点小,化完妆穿上校服,真的好像回到了初中时代。
原本最为纯真美好的初中生活,被一群恶魔破坏殆尽。
那时候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时常出差,而谭文杉正好考上大学外出求学,纪昀和尤启军托人让尤念在初二转学进了可以寄宿的永南中学。
尤念十分抗拒,可纪昀和尤启军却非常坚持,他们担心她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耽误学习,更担心尤念太过自由交上坏朋友。
那些学姐和流氓刚开始欺负她的时候,她曾经和父母哭诉过,可惜,纪昀和尤启军却认为这是她为了不想转学而编出来的故事。
班主任老师顾忌那两个学姐,也只会和稀泥,这让纪昀和尤启军更加笃定,最终酿成了大祸。
那些回忆实在太过残忍,最让她崩溃的就是那场傍晚在酒店后门被欺辱的戏,一个又一个的耳光,下跪的她无力抗拒,被拖着到了马路中间,有人开始要去扒她的衣服。
接下来是什么,她很清楚。
他们在扒下她最后的自尊,让她的心里彻底崩溃,然后胁迫她和那些女孩一样卖淫。
那一刻,她绝望地想着,不如死了算了。
可能是她入戏太深,大家都觉得有些恐怖,就连张彬都在拍摄的间隙提醒她要控制情绪,好好休息。
让她意外的是,秦丰居然也来了好几趟,那场戏后,他转头就把她拉进房间关了起来,心理疏导了大半个小时才出来,让她阴暗的心理一下子调整了过来。
电影的前半段都拍得分外压抑和缓慢,到了中间秦冬子奋起反抗时,虽然气氛更为紧张、情节更为气愤,却让人看到了希望,随之精神振奋了起来。
电影最后的结尾很意味悠长,十年后,美术老师和警察在一起了,富二代去一家学校做慈善,赫然发现当年的小女孩成了一名老师,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手拉手走了出来,几个人重逢在灿烂的阳光下。
影片在九月杀青,剧组的人都瘦了一圈,尤其是尤念,原来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庞成了彻底的瓜子脸。
跟着张彬,尤念学到了很多,学拍摄的技巧,学表演的收放,学影片的剪辑。也只有这样的忙碌,她才能够压抑住心头汹涌的思念。
和江寄白分别已经九个月,这份思念不仅没有变淡,反而被酝酿得更为浓烈。
江寄白手写的那本本子就压在她的枕头下,每天伴她入眠,想他了,就拿出来看上几眼,就像他还在身边。
后期的剪辑、审片花了很长时间,张彬对社会类题材的影片有着敏感的感受能力,一点不对就要反复重来。
影片上映定档新年,首映礼定在十二月二十八日,公映就在后一天。上映前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宣传活动,不过,大家都对票房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张彬更是看得很开,他还是那句老话,导演只负责拍出好片子,别的,那都不是他在意的。
他的搭档路非拿他没办法,票房那里没什么大希望,只好去另辟蹊径,和杨跃冬合计了一番,准备拿《亲爱的光》去参加明年春天举办的一个国际电影节。
首映前出了几个小插曲,让大伙儿有点措手不及。
第一个插曲来源自江臻,影片快公映了,江臻很自然地发了一条微博宣传,原来宣传组定好的宣传照是一张他救秦冬子的照片,充满了力量和野性,很符合他一贯来的形象,一直很招粉丝喜欢,只是发的时候江臻手滑了一下,把他在剧组里的一张颓废富二代的自拍发了出来。
照片里的江臻吊儿郎当地蹲在一根电线杆旁,和两个要饭的乞丐并排,拿了一根树枝在乞丐面前的破盆上敲打着,蓬头垢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颓废、虚无的气息。
等剧组和他自己发现这个失误的时候,转发和评论已经过万,上了微博头条。
榛子们快要疯了,脑残粉们惊叹“臻臻居然演乞丐都能演出王子的味道,”女友粉们一溜儿地留言“心疼”,路人粉们感慨“现在影星搏出位也不容易”,黑粉们幸灾乐祸“绯闻炒够了被打回原形了”……
江臻挽救不及,只好听天由命,破罐子破摔发了第二条微博:什么样的剧组能够造就如此不走寻常路的江臻?十二月二十八日,臻臻在影院等你揭秘。
结尾顺便加了个话题"亲爱的光"并@了剧组官博,还顺带发了一张卖萌照。
等到大伙儿一觉睡醒,话题被刷上了热门,底下一溜儿的惊呼:江臻居然喊自己臻臻,天要塌了!
江臻给尤念打电话,咬牙切齿:“亲爱的,为了你的电影我简直连脸都不要了。”
“你原来有脸吗?我怎么不知道?”尤念在办公室偷着乐,江臻的形象向来高冷,微博上总是言简意赅,这回的确毁了。
“程桓呢?他在折腾什么?怎么连点浪花都没有?”江臻有点郁闷。
“主题曲和MV首发微博,他这两天一直在折腾这事呢。”
《亲爱的光》的主题曲是程桓写的,非常好听,尤念已经在手机里设定了单曲循环。
单曲首发的时候也出了点小插曲,程桓的人气不比江臻差,收费下载率一下子攀高,趁着人气旺的时候,宣传组趁机在官博发了几张程桓的剧照,剧照里有程桓和江臻的两张合影,一张两个人剑拔弩张,一张两个人勾肩搭背。
两个人颜值高,名气大,两张合照一出来,忽然拉来了一拨腐女CP粉,战斗力惊人,把话题重新第二次刷上了头条。
剧组负责官博宣传的员工傻了眼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这波形势往下炒。
杨跃冬他们也不知道这情形到底是祸是福,明明是严肃的社会题材,愣是摆出了偶像剧的架势。
最令人意外的插曲是在首映的前一个星期,Y市发生了一起校园暴力案件在微博曝光,视频中有一个女孩在校门前被三个高年级女生殴打,令人发指,网友群情激奋,一时之间,各种责难、各种讨论都沸沸扬扬,《亲爱的光》终于由前期的虚无缥缈的偶像剧正式坠落到人间,大家把目光从几名偶像落在了影片本身上。
首映礼在S市影剧院,杨跃冬放了血本,联系了本省的卫星电视台进行同步直播。以张彬、江臻在圈内的号召力,现场可以说是星光熠熠,一开场就是各种心路历程和互动,主创基本都到场了,就连程桓也在拍摄MV的间隙从国外特意赶了回来。
尤念却没有上去,她躲在角落里,紧张地打量着下面每一个出席首映礼的人,可惜,她看了又看,却没有看到她心里想的那个。
不是说好了,等她的电影拍好了,他就会回来了吗?
为什么还不见踪影?
尤念越来越急,她等不了了,她想现在就见到江寄白。
台上有人在叫她,从尤念到影片中的名字秦冬子,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江臻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冲着她行了一个绅士的躬身礼:“秦冬子小姐,能有幸请你上台亮相吗?”
光柱一下子打到了她的身上,她躲不下去了,只好跟着江臻一步步地到了台上。
主持人打趣说:“尤小姐这是入戏太深了吗?非得叫影片里的名字才能听得到。”
尤念牵了牵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尤小姐,今天是你主演和编剧的电影公映的日子,怎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主持人的问话很是刁钻。
“我……”尤念说不出话来,她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很想对着话筒大声地问:江寄白你到底来不来?不来的话我们俩就直接掰了吧!我不要你了!
江臻赶紧在一旁圆场:“她还在回味秦冬子呢。”
“网上对你们俩的情侣搭档呼声很高,可这部影片你们俩却依然不是演情侣,我很好奇,能透露一下你们俩这次合作的灵感来源吗?”主持人继续追问。
江臻迟疑了一下,刚想说话,尤念开口了:“这部电影是献给一个人的。”
“献给谁?这个人今天来到现场了吗?”主持人很有兴趣。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来,我只觉得,他一直在我身边。”尤念目视前方,落在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那里有她深爱的人吗?
“我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在某个地方看到这部电影,看到蜕变了的秦冬子,更能看到蜕变了的尤念,谢谢你,也谢谢在场所有的人,谢谢你们圆了我的梦。”尤念朝着前方深鞠了一躬。
掌声响了起来,主持人看了看时间,就势顺着她的话结束了访谈:“我们也谢谢尤念,谢谢主创人员为我们带来的精彩影片,下面正式开始观影。”
灯光渐渐暗了下来,主创人员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知怎的,刚才还刚刚正好的位置少了一个,尤念走得慢,一下子尴尬地站在了过道上。
江臻站起来四下看看,领着尤念到了剧院的西北角,那里有七八个座位空着,刚好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三角形。
“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江臻叮嘱着说。
尤念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亲爱的光》正式开播。
尤念已经看过剪辑无数次,里面所有的对白和情景,就算闭上眼睛都能回忆得出来。
可是,她没有想到,在大屏幕上看到的时候会依然如此震撼。
旁边隐隐有啜泣声响起,有人在为小冬子的遭遇而难过。
尤念的眼里含着泪水,嘴角却带着微笑。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不害怕了,有这么多人陪着她一起走过那段历程,所有的一切已经过去,所有的黑暗,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曙光。
“来,做一个勇敢的女孩,原来那个,我可瞧不起你。”
“那我应该怎么样?你教我好吗?”
“跟我学,对,下巴抬起来,面无表情,高冷一点,好像什么都在你的掌控。”
“是这样吗?”
“最重要的是眼神,眼白露多一点。”
尤念揉了揉耳朵,怎么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她猛然往旁边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左侧的座位旁坐了一个男人,那张隽雅的脸庞在跳动的光线中忽隐忽现,是如此得熟悉。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尤念闭上了眼睛,和电影中的秦冬子一起,喃喃地问:“是这样吗?”
江寄白的声音在耳旁低语,江臻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一起钻入她的耳膜:“咳咳咳……你学起来倒是挺快的,其实吧,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孩。”
“那我不想学了。”
“傻瓜,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别让人一眼看出你好欺负。”
“如果我明天去报警,你还会在这里吗?”
“会,你报警了以后就来这里找我,我会帮你作证的。”
“拉钩,你不会反悔吧?”
“拉钩,谁骗人谁的鼻子变长。”
秦冬子终于离开,她选择了报警,而罗景云却食言了,他被朋友拉去泡吧了。
“对不起,小念。”江寄白凝视着她,“那天回去以后,我伤口发炎高烧住院了,结果,那段记忆失踪了,我忘记了你。”
尤念咬着嘴唇,破碎的哽咽声却依然泄露了出来,她拼命地摇着头:“没……没关系……我后来……后来胜利了……我一直想找到你告诉你。”
“幸好你找到我了,不然我就把你丢了。”江寄白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沉稳宽厚,只是指尖的轻颤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那……你现在是都想起来了吗?”尤念屏住呼吸看着他。
“以前是零零碎碎的一点,今天看了电影,全都想起来了。”江寄白用力一拽,把她拽入了怀里。
“尤念,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