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硕傻了,眼珠子瞪的滴溜圆,“你没逗我吧?”
游松根本没看他。天冷了,他穿一件黑色立领皮夹克,稍一动作,皮料会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他拳头抵住嘴唇轻轻嗓子:“吃饭了吗?”
余男反应了会儿:“问我?”
游松沉脸看着她。
“哦。”她说:“没呢。”
游松转了视线,几秒后说:“那一起吃个饭?”
“不了。”余男向他微笑,“我回去和他一起吃。”
两人离的不算远,游松低头刚好能看见她发顶,她没看他,正盯着桌上那团废纸。
一条条错综缠绕,像团乱麻。
张硕插嘴说:“吃完给蒋叔带回去不就行了。”
余男没回他,微侧一下头,狭小昏暗的空间里,鼻端冲进淡淡的烟草味儿,混杂一股陈久的皮革味道,不难闻,独特的难以形容。
她脚下错开半步,察觉到头顶的视线,看向游松,又补充一句;“我不饿,真不去了,你和张硕吃吧。”
她说话是笑着的。余男以前很少对他笑,经常绷着脸,根本没有好态度。还像某种炸毛的小动物,随时保持警惕,准备攻击。
现在她终于对着他笑了,很平静很坦荡的那种,游松却心凉,那笑容背后隐藏一种淡淡的疏离感,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
默了良久,他目光如炬,却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内容。游松握了握拳,垂下眸,终于明白,若无其事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张硕见两人不说话,他揉了下鼻子,还惦记着自己的事。他把桌上的碎纸举起来,窸窣几声;“这么多,真要我来粘?”
余男定了定神色,说:“这个恐怕很难做到,不过我认识个做旁门的,他自己写的程序,可以把粉碎的纸片扫描到电脑里,系统配样重组,大概能按照一定比例还原。”
张硕眼睛都亮了,“靠,这也行?”
余男说,“也不确定,试试吧。”
余男没直接去,提前打电话知会朋友,把地址写给张硕。
最后,张硕临时有事,游松亲自跑了一趟。
朋友是个男的,住在偏僻巷子里,来开门时,游松不免多看两眼,对方样貌不凡,身材出挑,宽肩窄胯和他不相伯仲,身上只穿了条宽腿裤,还赤着上身。
游松上下打量他,微皱一下眉。
朋友歪叼一根烟,也没特意招呼他,转身进了屋。
游松跟进去,对方看了看那堆废纸,没给肯定答复,也说试试。之后他便忙起来,游松站在边上等着。
这是一栋老房子,房梁墙坯陈旧,杂件物品随意丢放,墙脚堆很多叫不出名的仪器和电子设备。
游松扫了圈儿,目光定住,角落里躺着个仪器,他过去,拿脚尖踢了踢,抬头问:“这个卖吗?”
一等就几个小时,朋友最后抻个懒腰,站起来。
当天晚上,相同地点,游松把一叠复印纸扔到桌子上。
这里已经被张硕简单清理过,木板废物堆在一角,另一侧有张破桌子,旁边扔两把木椅,坐上去东摇西晃的不太牢靠。
张硕觉得见面没必要大费周章,几人未露过马脚,而且从吕昌民角度讲,他不知情,过了将近二十年,更不会联想到他们算计他的动机,所以应该不会特意派人盯着,大可不必这么谨慎。
游松只说小心点好。
余男拿起那叠纸,上面字迹不太清晰,隐约能看到之前被切断的边条痕迹,文件恢复程度达到百分之七十,比他们预想要好很多。
游松已经提前看过,天天和地产商打交道,只寥寥几眼就知那是份购房合同。
余男翻了翻:“这些合同应该没问题,和平常销售部签署的都一样。”
游松点了根烟,之后连同火机抛给张硕。他半靠在桌子上,夹烟的手指着那些纸,“平时这东西都放哪儿?”
余男说:“合同一式六份,其中一本在业主手里,两本留在房管局备案,剩下的放在档案室,开发商做留档。”
张硕也把烟点着了,“那这些是哪来的?”
游松抽着烟,默默地说:“这里就有六份,该留档的她没留,该去房管局备案的她没备,急着销毁,这就是问题。”
张硕问:“什么问题?”
游松横他:“你问我?”
他又看向余男:“男妹妹,你分析分析?”
余男白他,没好气:“不知道。”
几人逗留了会儿,游松又拿起文件翻了翻,业主信息尚算完整,刘德顺、安成海、梅丽、董强,一共四个人,每人各六份,上面填有完整的个人信息和联系方式。
游松眼睛挪到文件低端,签名下面的日期都是上个月的。
近一个月时间,四个人。大胆假设,如果存在问题,那之前不知销毁了多少份。
游松皱眉,完全猜不透吕昌民的用意。
他拿手碰了下余男:“找人查查这些人。”
余男眨眨眼:“要我查?”
“怎么?”这里不是济南,游松刚来不久,基本可以算人生地不熟。
余男不明白,“怎么查?”
游松想起什么,冷哼:“你不有挺多那种邪门歪道的朋友吗?”
余男想起那位朋友,笑了下,把文件往包里装:“行,我改天去问问他。”
“问谁?”
余男说:“邪门歪道的朋友。”
游松一皱眉,把文件撤出来扔桌上,冲张硕说:“你去查,找个私家侦探,靠谱点儿的。”
“消息要具体,我要对方家人,包括亲戚朋友的详细信息,工作单位,平时活动行踪,还有几人的私交。”他顿了顿,“让人尽力办事,要多少照给。”
“行。”张硕叼着烟,把文件卷起,束在怀里。
几人走出房间。
游松抬头看了眼,满天星辰,密布在墨蓝的天幕上,耀眼明亮。
已经是深秋,冷萧的寒意令空气都清冽起来。这里不及济南,即便到冬天也不会漫天雪絮,枝叶凋零。唯一刚劲的是风,在北方,冷风割面,而大理,风会悄悄钻进骨髓里。
他收紧衣服,转过头,余男在他旁边,两人共同走进小巷,出了巷子错综复杂会出现很多条路。
各奔东西,分道左右,
他忽然想让前面的路再长点儿。
游松收回视线,问:“明天你送还是我送?”
余男沉默了一会儿:“我送吧,我家离机场近,你别总往那边跑,尽量避开点。”
游松只‘嗯’一声,也没话说了。
巷子变窄,余男想起一件事,在包里翻几下,交给游松一样东西。
游松一顿,“什么意思?”
“密码是六个零。”余男望着他:“我先给你这么多,他回去看病的钱还要你先垫着,”她稍微停顿:“我以后在慢慢还给你。”
游松忽然停住,眼里一抹柔色瞬间凝住,双眸阴鹜,紧盯着她。
张硕走一半,发现两人站着不动了,巷口窄小,站下他们几乎没有多余空隙。
他喊了声:“走啊!”
没人理他,他却隐隐觉出气氛不对,两人沉默对峙,像战争爆发前的平静,张硕一缩脑袋,咳了声:“我回车里等你啊,游哥。”
游松没回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余男。
余男低下头:“那我也走了。”
却没走成,游松把她甩墙角上,‘砰’一声响,余男捂住手臂,咬唇看他。
游松晃了晃手里的卡:“里边儿多少钱?”
“几万。”
“几万?”
“四万。”
游松笑了下,“就这点儿?差的还很远。”
“我知道,但现在只有这么多。”
游松想把她捏碎,上前一步,掐住余男脸颊,“想要还债么?换种方式也行。”
头顶一盏昏黄的灯,笼罩着两个人的身影,四周颓败荒凉,杂草丛生。余男挤在角落,掌心紧贴着墙壁,指尖抓了抓,触到干枯的苔藓,是一种粗糙的触感。
路灯像一道光柱,下面飞舞细小的尘埃,慢慢往下坠。
地上的影子不分你我,越缠越紧。
游松狠狠啃噬她的唇,多日的魂牵梦素,终于恢复最亲密的距离,却是通过这种方式。
游松用牙咬她,所有思念和疼痛汹涌而至,他恨她,恨她让他优柔寡断,恨她让他迷失,恨她让他疼。
牙齿徒然闭合,余男闷声颤抖,两人同时尝到一股咸涩。
他想让她疼,像他一样疼……
余男没反抗,也不回应,任他动作。
渐渐的,游松不满足,他怀念那个热血沸腾的雨夜,想念她那天的纵情放肆,他捧着她的脸,亲吻着,抽出一只手摸上她的腰。
游松还要继续,一只手覆在他手上,他停下。
离开寸许,游松看清了她的眼,乌黑的瞳仁里透着冷淡和疏离,余男讥讽的笑,“我们还真逃脱不了这种关系。”
游松心一凉,下意识退后一步,冷着声:“什么?”
“炮友。”
这晚,不欢而散。
第二天,余男送蒋奇峰去机场,两人无话。
余男帮他提着行李,还是来时那个包,瘪瘪囊囊,她拿在手里却有些分量。
蒋奇峰背着手,先她一步走在前面。
机场嘈杂,余男帮他换好登机牌,他低着头接过,没看她一眼,“回吧,我走了。”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反身往安检口去。
余男看着他的背影,蒋奇峰佝偻着身,慢腾腾,两袖清风,和来时没区别,看在她眼里,却莫名多一分孤独落寞。
她张了张口,几次想叫住他说句话,蒋奇峰却始终不回头,毫不留恋走入安检口。
登机前,他接到个电话。
对方说:“蒋叔,到济南我安排了人去接你,小张你认识的。”
蒋奇峰只‘嗯’一声,游松却明显听出他声音不对劲,他不说话了,等了会儿,那边低声自语:“挺好的,挺好就行……挂吧,我登机了。”
游松一口气鲠在喉,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
他攥住手机,久久,半天都没动一下。
私家侦探是在一周后把资料拿来的,各项文件及照片厚厚一摞,几人分开传看,几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线索。
找到后半夜,张硕已经趴桌子上睡着。
余男强撑眼皮,游松拍了下她手臂:“发现个问题。”
“什么?”
游松从一堆资料里抽出几页纸,一一摆在她面前:“这几人有个共通点。”
余男看过去,半天后:“他们的家人,近期都在市医院里住过院?”
“还有呢?”
“……同在一个科,”她看着他:“肾内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