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朝夕行进,周而复始。
莫惜瞳睡到中午,被酒店窗外的阳光晃到眼,悠悠转醒。
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她伸个懒腰,拿手机给游松打电话。
手机夹在耳边,好一会儿,她皱了下眉,里面是有节奏的嘟嘟声,电话通了,却始终无人接听。莫惜瞳撅起嘴,嗓子里轻轻哼一声,想了想,又拨出一通电话。
这次很快有人接起,那边极静,说话的人像故意压低声音。
莫惜瞳坐起来;“硕哥,你在哪里?”
张硕激动劲儿还没过去,说话声调都是扬着的。
他说“在外面。”
“是跟游哥在一起?”
“啊,刚还在我旁边呢。”他走去别的地方,声音大了点儿。
“那他不接我电话?”
张硕站楼门口,往刚才那方向望了眼,游松坐在吸烟区的长条凳上,两手支撑膝盖,低着头,正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他一直都不太理解游松,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蒋津左,他没高兴,相反会是这反应。
张硕转回头。
莫惜瞳焦急说:“问你话呢?”
张硕说:“他在抽烟。”
莫惜瞳气的咬住唇,为了吸烟,连她电话都不接?她手指绞紧被单,不解气,又狠狠拧了好几圈儿。
她半天没说话,张硕问:“你找游哥什么事?”
莫惜瞳嗔怒着:“他昨天说好要带我出去玩儿,这都下午了,他不但没给我打电话,我打过去,他都不愿接。”
张硕干笑了两声;“恐怕现在不行了,我们在医院呢。”
莫惜瞳忽然瞪大眼,手上动作停了:“医院?”
张硕是个大嘴巴,刚刚的喜悦藏不住,想立刻找人分享,尤其莫惜瞳算是半个当事人,早说晚说都一样。他神采飞扬,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绘声绘色讲出来。
莫惜瞳始终没吭声,张硕以为她激动的说不出话,却看不见,她的脸越来越难看,像蒙上一层灰。
放下电话,莫惜瞳坐着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打回济南家里。
那边刚接起,她连忙问:“妈妈,蒋叔叔电话是多少?”
莫母一愣,“你问他电话干什么?”
莫惜瞳不耐烦,她紧着眉:“别问那么多,快点念给我,我有事儿。”
莫母照办,她招呼没打,直接挂断电话。
莫惜瞳向后倒,跌回床垫里,双眼不眨的盯着手里的纸条看,上面单单一串数字,她斟酌着,最后决定打出这通电话。之后热心帮对方订了机票和酒店。
一趟折腾下来,穿戴好走出酒店已经快晚上。
阿婆无大碍,是因为受惊过度才会晕倒。到医院打了针,休息一会儿,已经醒过来。
余男和白振阳不放心,要阿婆留医院里观察两天再回家。
她醒来,回到之前的话题。
警员经过调查,并做了笔录已经离开。需要双方过后去派出所走个程序。
阿婆住的是单间,说话很方便。
游松张硕坐在沙发上。
白振阳鼻青脸肿,刚才趁空儿让护士帮忙处理过,他坐在陪护床上,脸被遮住三分之一,卷发乱七八糟绑在绷带里,抬手碰了碰脸,疼的直呲牙。张硕看他表情滑稽,‘噗’一声笑出来,笑到半路,意识到气氛严肃,硬生生憋回去,转为一声咳。
张硕悻悻,其他人都没注意他。
余男坐床边儿,喂阿婆喝了几口水。
她嘴唇发白,缓慢说:“男男,把阿婆扶起来。”
余男起身,夹住她胳膊往上提了下,垫个枕头在阿婆背后。阿婆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张硕神情放松,抖着腿,不时偷瞄几眼余男。游松目光定在窗外没看任何人,经过几个小时,他已经强迫自己接受。
余男就是蒋津左,是他当年被迫放弃那个孩子。
他一直在找她,找了十七年。
他们意外在大理火车站遇见,开始一段禁忌又玄妙的旅程。
她令人痴迷,令他上瘾,他们彼此纠缠,接吻、拥抱、疯狂的做爱。
她让他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甚至动了一辈子的念头。
然而,她突然疏离,说只是身体合拍,只玩玩儿。
可还不够,现实给他更沉重的一击,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令他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游松视线移回来,落在余男身上。她肩膀瘦削,脖颈细长,仿佛一弯就会断。但背却挺得笔直,透出一股执拗,坚强到倔强。
他心里一痛,不由眯了眯眼。
阿婆是过来人,人老心不老,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心如明镜。她看一眼白振阳,默默叹气。
阿婆说,“男男被阿阳背回来时,浑身虚弱,衣服被汗浸湿了,人快烧的昏过去。当时乡里卫生所的条件跟不上,治疗很久都没起色,后来我从邻居家借了辆牛车,连夜把她送进镇上的医院里。”
“山路远,牛车慢,加上路不好走,晃晃悠悠赶了一夜的路才到县城,那时候男男烧的很严重,脸红的像苹果,人也软塌塌的没筋头儿,就快支撑不住……”
阿婆顿了顿,张硕问:“后来呢?”
“后来……”阿婆看他一眼:“高烧不退,又耽误治疗,烧成了脑膜炎,人是没什么事儿,只是好了以后,之前的事都忘了。”
游松倏地抬起头,余男坐在床边,始终背对他。
“什么事都记不清,阿爸是谁,阿妈是谁,家住哪里,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都不知道……她当时身上只留一个学校名牌,我们想着去报案,可每次说要送走她……”阿婆拍拍余男的脸:“这小丫头都可怜巴巴看着我,说行行好把她留下。”
阿婆说完,一室寂静。
窗外,强烈阳光将满树绿叶映的明晃晃,劲风吹过,带起几片叶子,卷着尘土漫天飞舞,倒处一片萧瑟。
这个长达十七年的故事,阿婆从下午讲到余晖。
游松余男很安静,各自垂眸,像在听别人的事,但心里的惊涛骇浪只自己才知道。
阿婆要休息,几人往外走,她单单叫住游松。
门关上,他坐回原来的沙发。
阿婆说:“看你反应,和男男关系不一般?”
游松望一眼阿婆,没吱声。
“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她?”
阿婆没听到回答,叹了声;“她的家人一定责怪我,我想也包括你。”
“当时给她洗澡,见小丫头身上新伤旧伤全都有,右脚面还有一片不小的烧伤痕迹,看样子像被大人虐待的。她还吵着要留下,我一时糊涂,办了错事,一意孤行的留下她。早知道她家人这么多年都在找她,当初就应该……”
阿婆说不下去,哽了声。
游松张了张嘴,想安慰,却说不出口,只说了句:“您把她养的很好。”攥紧拳,才缓缓说,“她很优秀。”
很简单,却很由衷。
阿婆笑了笑,骄傲说:“我男男当然出色,只是太要强,长这么大,哭的次数都很少。”
她不喜欢依赖别人,万不得已绝不求人,任何事都想靠自己双手去做到。
很坚强,很独立。
可谁又知道,她这种硬气,是隐藏在坚强外表下最不可见人的脆弱。
游松站起身,走到门口,顿住脚步。
他似乎吸了口气,久久,才低声说:“您没错,错的全是我。”
医院走廊
游松意外看到莫惜瞳,她和张硕坐在椅子上,余男离很远,站在窗边。
游松看向她,她低着头,跟他没有任何交流。
莫惜瞳见他出来,迎上去:“游哥?”
游松坐下,叼上根烟,没点,随口问:“你来干什么?”
莫惜瞳紧挨他坐:“硕哥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我过来看看……”
游松挑起眼皮斜一眼张硕,后者摸摸鼻子,躲出去老远。
他又低下头,旁边的人往余男身上直打量,斟酌着说:“事情查清了吗?过去这么多年,会不会是假的?”
游松皱了下眉,看向她,“你只在意这个?就没别的想说的?”
莫惜瞳没听懂,游松抿紧唇,其实想想,没意义。即使谈到亏欠,归根究底无关他人的事,始终是他做的选择,别人怎么看根本不重要。
游松转回头,打发她说:“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赶紧回去,别添乱。”
莫惜瞳小声嘀咕:“我不是小孩子。”
游松没理她,叼着烟不知想什么。
莫惜瞳自作聪明,邀功说:“我已经通知了蒋叔叔,帮他订了最早的机票和酒店,明天中午就能到。”
游松蓦地抽下烟,目光如炬:“什么?”
莫惜瞳洋洋得意,又说一遍。
游松想到一些事,突然变脸,大声吼:“谁他妈让你自作主张乱说话的?”
莫惜瞳吓的一抖,下意识往旁边挪开,感情丰富,眼眶立刻盈满泪:“……我只想帮帮你。”
见她哭了,游松缓声摆摆手:“让张硕给你订机票,收拾东西尽快回家去。”
他说着,瞄向窗边,走廊里很肃静,那些话一字不落传进她的耳朵里。
余男安静站着,眼睛却看向这里不知多久了,她始终勾着唇,眼波平坦,跟平时没差别,但此刻看在他眼里却特别生分。
游松心烦,让张硕把她送回去,莫惜瞳哭哭啼啼一路都没停。
张硕头疼,把她送到酒店才松一口气。
他转弯,在路边看见一个人,一身火红包臀紧身裙,胸线外露,正在路边焦急拦车。
张硕减速,慢慢靠近,几秒时间内,他榆木脑袋终于转快了,一脚刹车,在她身旁停下,按了几声喇叭。
张硕笑着:“张秘书,这么巧!”
那头,医院走廊终于清静,只剩下两个人,余男站了片刻想回病房。
她从他面前过,游松坐着,擦身的瞬间,有只手轻轻握住她手腕。
余男停下,声音淡淡的:“你也回去吧,阿婆没有事了。”
游松站起来,手没放开。
“……你”他低下头,显然没组织好语言,现在面对她,很无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脸上,他之前掐的指痕还留着,两条暗红色从脸颊延伸到嘴角,格外刺眼。
游松抬头看着她,咽了下喉,慢慢抬起手。
余男迎着他的目光,没什么表情,却让他感觉到淡淡疏离和抗拒。
游松手背在她脸上擦过,余男微不可见的动了下,动作很细微,游松却感觉到了,他手一顿,停在空中,终究没触上去,手垂下来。
沉默后,他说:“明天,我们谈谈。”
余男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