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皮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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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从伏尔塔瓦河河面上吹来的风撩动着窗帘,窗帘的边角从她鬓角擦过。肩膀半倚着窗框,一手捂紧身上的披肩,一手拿着水杯,脸朝着伏尔塔瓦河。

周日时间,初初升起的日光刚从布拉格大片的红色屋顶上经过,邮轮从查理桥大桥下穿过,邮轮上坐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许戈扬起嘴角,嘴角刚刚扬起。“在笑什么?”她乍然间手一抖,白皙的手接住杯子,杯子离开她的手,搁在窗台上。

近在眼前的男人目光正落在她的唇上,避开他的目光,却看到他颈部隐隐约约的抓痕,脸迅速别开;“我没笑,我在喝水。”

往后退一步,厉列侬横抱着胳膊:“感冒了,声音怎么这样?”

真是……这人是真笨还是假笨?面对他的询问的目光,她红透着脸:“没,没感冒。”

随着她结结巴巴的声音,不大的空间里气氛逐渐转灼,他拉上窗帘,伏尔塔瓦河上的邮轮和红色屋顶一起消失不见,第二层窗帘也被拉上了。

“阿特,你想……干……干什么?”

“厉太太!”

“干……干什么?”

“你又擦了口红了?”

“没……我没擦。”

说话间身体就这样腾空而起,被他打横抱起走向房间方向。

那是一月末,那大约也是许戈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吧?

2013年12月,1942迎来了自厉列侬就职以来最艰难的时期,一些阻碍集中在十二月月初,以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架势爆发、蔓延.1942海外资金被多家银行冻结,长期给1942供应药品的几家制药厂宣布和1942暂停合作,正在发达国家学习的1942成员被取消资格,正在海外履行雇佣任务的1942成员在出入境时纷纷遭遇不同程度的阻碍。紧接着,捷政府宣布大范围缩减以第三国名义发放给1942的通行证数量。

1942的死对头们无不幸灾乐祸:这下玩脱了!

针对这些现象,1942智囊团推断这一系列事情幕后主使者为美政府。去年美政府把1942列入有可能对美海外公民产生威胁名单,那份名单是美政府给1942的一种警告。

厉列侬开始极力避免去触犯西方政府的利益,1942一些海外成员也频频暗中接触西方政府官员。这期间没少给那些人好处,一年下来效果不错,那些号称要把1942列入有可能对美土安全造成威胁名单的政府官员也闭上了嘴。

一切来得毫无预兆。十一月上旬末,美政府忽然宣布,鉴于1942势力逐渐扩大以及未来诸多不确定因素,他们决定把1942列入有可能对美国土安全造成威胁的组织名单。

随着美政府的一纸声明,1942迎来厉列侬就职以来最艰难的时期。多方周旋无果后,十二月上旬末,厉列侬决定动身前往华盛顿。和他一起前往华盛顿的还有凯尔特后裔伊莎贝尔。

美国东部居住着众多凯尔特后人,时至今日,这些凯尔特后人在美已经拥有一定的影响力,1942有三分之一成员有凯尔特血统。流离在外的凯尔特后人们一直把1942当成他们的心灵家园,上次厉列侬就是通过这些凯尔特后人让美政府撤销了瑞士银行资金冻结事件。

厉列侬前往华盛顿前夜,在他的公寓里,缠绵过后,许戈背靠在沙发上,他的头枕在她腿上,身上就穿着一条牛仔裤,腿因为沙发长度不够,只能搁在沙发扶手上。

腿可真长!目光落在他腿上,她心里模糊地想着,以后他们的孩子会不会遗传到自己爸爸的长腿。

“在想什么?”厉列侬触了触她的脸颊。

“没。”她慌忙说着。

“担心伊莎贝尔了?担心伊莎贝尔对我乘虚而入?”

“才没有!”她拍了拍他的头,“我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厉先生很满意,捏了捏她脸颊,抓起她的手,唇在她手背触了触:“告诉我,想要什么礼物?”

低垂着头,这话许戈盼了很久。

“昨天我让金沅给我多加一个小时的私人行程,这一个小时的私人行程厉先生打算用在给厉太太挑礼物上。告诉我想要什么,项链、耳环、服装、手袋?”

她的头垂得更低,那滴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

下一秒,厉列侬迅速起身,双手捧着她的脸:“怎么了?”

瞅着他,许戈听到自己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阿特。

“怎么了?”厉列侬声音提高了数倍。

“我慌……”看着他的脸,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角垂落,一股脑地把她的心思统统说了出来,“阿特,你忽然说要送礼物给我,我心里是很高兴的,可是……可是你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听着奇怪极了。你不是从来没有那样过吗?你可不能怪我那样想。他们说一旦男人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情后,在他们身上肯定会出现一些反常的状况。他们还说,如果你的枕边人从来没主动提出过送你礼物,可有一天忽然问你喜欢什么,你就要担心了。阿特,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慌了,你最近表现的都和书上说的差不多,我……”

她擦干垂落在脸颊的眼泪:“我……我心里就想着,阿特是不是趁着我不在时候和南加州的小姐拥抱亲嘴了,甚至……甚至……”

剩下的话许戈没勇气说出,眼巴巴地、泪汪汪地看着他。厉列侬面无表情,下一秒,她身体腾空、往上,眼看身体马上就要越过他头顶了,厉列侬该不会是……

手在半空中挣扎着,她嘴里尖叫着:“阿特……干……你要干什么?”

等到身体往下时许戈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又开始提心吊胆了起来:阿特这是要把她弄到哪里去?

浴室门被脚踢开,意识到厉列侬要做什么,许戈朝着他摇头。下一秒水花溅开的声音打破了之前房间的静谧。好吧,这比被摔在地上好点,那没过头顶的水提醒着许戈一件事,那就是……她钻出水面坐在浴缸上,朝着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男人傻笑。很明显阿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的胡说八道,这种惩罚再好不过了!

笑着,笑着,她的下颌被托起,拇指和中指分别掌控她的下颌颧骨,厉列侬微弯下腰,冷冷地说着:“再笑的话,我就让你变成小结巴!”

傻傻地笑着,其实许戈没想笑,可那得意劲怎么都藏不住。没错,她就是一俗气的女人,可是,她男人是1942领导人,面子还是得给他的。

她低眉顺目:“阿……阿特,我以后不敢了,不敢再乱说话了!”

捏着她下颌的手稍微松了松,做戏得做全套,她举手:“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疑神疑鬼了,我发誓!”

他这才松开手。他手一松开,她便再次傻傻地笑开。抢在他皱眉前,许戈说:阿特,你就让我笑吧,我心里高兴着呢!

眉头还是皱起了,站着变成紧挨着浴缸蹲下来,男人语气中带着警告意味:“以后不要老是听那种没营养的话,那些所谓专家和神棍们的性质差不多,还有,我是那种看起来和很多女人有关系复杂的男人吗?”

厉列侬的话让许戈心里一动,她收住笑容细细看着厉列侬,一副想从厉列侬脸上找出以上问题答案的模样。

他警告性地喊:“许戈!”

不加理会,继续观察,许戈一直觉得自己演技还行,果然,厉列侬站了起来,声音愤愤不平:“许戈,让你的发誓见鬼去吧!”

许戈一动也不动地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遭受到质疑,厉列侬像被惹怒的孩子,冲着她恼怒地说出:“除了你,我没别的女人!”

刚刚还一动也不动的女人这会儿反应快极了,没给那个男人再说出任何一句话的机会,她像八爪鱼一般缠住了他,两人双双跌落在浴缸里,水花四处飞溅中,女人的唇紧贴上男人的唇。

电子行程表整整四页,那是厉列侬未来三个礼拜的时间要跑的地方,这期间他要见七十五人、十几个社团团体,每天有至少两个以上的饭局。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熟悉这些行程、重点要见的人名字以及特点、爱好,飞机一抵达华盛顿,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可是……厉列侬得承认,这是一个比较特殊而且奇妙的时间,晨曦从窗外百叶窗一格一格地渗透进来,即使背对他站在衣柜前的那个女人动作已经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可还是让他无法专心地把目光放到行程表上去。

她正在为他整理行李箱,一会儿蹲下一会儿侧过身去找东西,一会儿歪着头做思考状,这会儿她正踮起脚手伸向衣柜最上面的那层。

随着这个举动,松松的毛衣外套被大幅度往上拉,毛衣外套带动着那件军用背心,小半截腰肢一览无遗。不盈一握的模样让人不得不产生疑惑:是不是腰间的肉都长到胸前去了?

见鬼,厉列侬发现他把心思都花在研究许戈腰间的肉都长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上。

他呼出一口气,强行把目光拉回到电子行程表上,目光触及此次美国之行的日数,十九天,奇数。厉列侬很讨厌奇数,站起来,走向衣柜那边,抓住她正在往上延伸的手,强行把她手按住,另外一只手贴上她小半截腰肢,光滑得不可思议。

这一天,破天荒地,1942领导人把他的车队晾了十几分钟。

对厉列侬的想念随着圣诞节来临达到顶峰。许戈和厉列侬订婚后,源于他们都有圣诞假期,每年圣诞节他们都会在一起过圣诞夜。今年圣诞夜,厉列侬在美国,那是他在美国的第十三天。

圣诞夜,许戈接到了厉列侬的电话。

电话只维持了一分钟左右。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

“……”

那沉默让许戈心里发慌:“事情还顺利吗?”她问。

其实,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多余:昨天,多家银行解冻1942海外资金,和1492终止合作关系的制药公司已经开出和1942未来的合作计划;今天早上,捷政府对外宣布他们会尽可能地配合1942的通行证需求,而厉列侬也将比原定计划提前两天回来。

片刻后,厉列侬回答:“还可以。”

许戈眉开眼笑,还有三天她就可以见到厉列侬了。由于工作原因,许戈和厉列侬很少能有新年在一起的时间,在布拉格广场上倒数新年钟声是许戈肖想很久的事情。今年,她非得缠着厉列侬把这个愿望实现不可。

扬起的嘴角却因为很唐突的一个女声出现凝结住了,那个女声在叫着厉列侬的名字,细听,那女声似曾相识。

许戈问:“阿特,你现在在哪里?”

“我找一个时间给你挑礼物。”回应出这样一句,电话被匆匆忙忙挂断。

2013年12月28日下午,从黑色轿车下来的那双乳白色高跟鞋应该会成为许戈若干难以磨灭的时刻之一。

伴随着那双乳白色高跟鞋的,还有高跟鞋主人的那头短发,短发下配上一张异常甜美的面孔.假如不是1942成员们训练有素的话,想必这会儿都会把目光聚焦在她脸上,看完她之后再去看另外一个她。

这时许戈基本上可以确定,圣诞夜出现在厉列侬电话背景里的女声真是那位南加州小姐。

看着昔日那头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许戈心里想着:南加州小姐难不成也因为被广告牌砸到后想不开,一气之下剪短了头发?

冷冷地看着厉列侬和连翘以一种十分默契的方式从打开的车门出来,一左一右,车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着她这个方位。

触到厉列侬的目光,朝着他竖起中指,掉头就跑,现在许戈可管不了她这样的行为会让1942领导人在他的下属们面前丢脸。

浑蛋!厉列侬这个浑蛋!

偏偏在面对厉列侬这个浑蛋的事情时泪水总是来得很凶,一转身泪水就控制不住。脚跌跌撞撞地去找寻路,但凡可以踩的就行。追上来的脚步声让她脚步更为慌乱,狠狠擦干眼泪,向着豌豆园里跑,就想避开他。厉列侬这个浑蛋太可恶了,为什么还要把连翘带到这里来?知不知道当她看到那位南加州小姐时心里一阵发慌,那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还有……

还有,长发不是很好吗?多漂亮啊,为什么要剪掉它们?

可恨的是她的腿没他的长,眼看追上来的脚步声近在眼前,她牙一咬,从豌豆架上抽出一根塑料棍紧握在手里,锋利的那头指向他。

好了,这下终于看到他的脸了,看你还想念不想念他!看你还在心里天天念叨不念叨那个名字!

她一手擦着脸上新添的泪水,一手抖动着塑料棍:“再靠近的话,它将从你颈部穿过!”

他一点也没被她的警告吓到,迎着她,一步一步往前。倒是她在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豌豆园塑料膜阻断了她的脚步。

她已经退无可退了,牙一咬,塑料棍朝着他肩膀狠狠砸去,一下不够,两下也不够,直到塑料棍一分为二,掉落在地上。

难道要把这里的塑料棍都拆下来,全部都砸在他身上吗?她可没那个力气,也没那个时间。

后面已经无路可退路了,她低头想从原路折回去,可恶的是他腿长手也不短,手一横就把前面的路遮挡得结结实实。

论力道,她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牢牢被他禁锢在怀里,越是挣扎就越被受制。他急切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许戈,听我说,五分钟就好!”

也管不管她是否答应。

“这次我们遇到的事情十分棘手,那些反恐部门为了能得到更多政府预算资金,一味夸大事态的发展。在这样的情况下很艰难,艰难到不得不摒弃一些原则,比如……和一些人周旋。嘘……许戈,别生气。是的,圣诞夜我在连家做客,你在电话里问的人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南加州来的小姐。当我们在通话时,我甚至已经和那位南加州小姐的父亲变成了那种可以在私底下调侃历届美利坚总统们遇到的糗事的友好关系。”顿了顿,厉列侬嗓音低哑,“许戈,你也知道,处于我们这样环境,个人心情只能排到第二,甚至第三。”

她停止挣扎,低头看着那禁锢住自己的手。

“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和美政府签下秘密协议,两天后前往索马里执行人道救援。从索马里回来后,那些对我们不利的信息将从各类档案中被撤除。

“这些……这些不是单凭1942就可以完成的,至少,在目前的状况下完成不了。那个机会是在连赫的协助下争取到的,他说那是一位父亲送给自己女儿的一份迟到的成人礼礼物。所以……所以就有了你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许戈,我们现在正处于十字路口的危险边缘。记得我那时说过的话吗?我们不向往天堂,我们也不会坠入地狱,许戈,我需要为我说过的话负责。”

厉列侬的话许戈是理解的,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的目光往着天际:“厉先生,你这样贸然追来,会惹那位南加州小姐不高兴的。”

那禁锢住她的手的力道收得更紧:“别生气许戈。我和你保证,我们现在只是暂时受制于人,如果连翘没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最好,我们已经在暗中收集连赫过去十年里的每一笔资金出入和所有和他有过接触的人,只要有任何反常信息,我们就可以对其进行反制。”

她遥望天际,一场场,一幕幕。那个白色房间里,男人站着凝望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摆在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放着小黄花,那种由一小朵、一小朵三三两两簇拥成花球的黄色小花在这片领土上随处可见。

那男人经过某处篱笆墙,从篱笆墙外穿出的小黄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一小会儿后男人手上多了小半束花。

那天,男人的举动让站在阳台上的那个傻女人心跳如雷动,那个傻女人甚至想到要用什么样的花瓶来放置那些花。

然而,男人的脚步并不是朝着她住处的方向,那个午后,她偷偷跟着男人的脚步,一切发展一如那个傻女人想的那样,花是送给别的女人的。那个傻女人想,如果当时她没看到就好了,即使看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见吗?

不,真的不能!

遥望天际,许戈说着:“厉列侬,我问你,当那位从南加州来的小姐拉着旧行李箱出现在你面前说她爱你,当她凭着半吊子的游泳技术毫不犹豫地跳到湖里去救那两个孩子时,她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美好的,美好到以至于你更加偏向于她出现在这里仅仅是一种艺术家的浪漫主义思维在作祟,你反对她的这种举动,却不反感。”

厉列侬没有应答。

“厉列侬,我再问你,在你做出暗中调查连赫的决定时,你内心是愧疚的,每当她对着你笑时,愧疚让你不敢去正视她的那张脸。”

还是没有应答。看来她都猜对了。

“好了,放开我吧!”她的声音很淡。

回应她的是更加蛮横的力道,几乎都要把她的骨头都挤压得变形了。这样一来导致许戈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吸气,然后,她听到厉列侬和她说的这样一句话:“这次,连翘也会以一名随军记者助理的身份去索马里。”

连家继承人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会儿工读生、一会儿记者助理,她发呆着。

“许戈?”

她懒得开口,懒得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不是很喜欢说话吗?这会儿想走淑女路线了?我得告诉你,你不适合走淑女路线,你还是当那只一直叽叽喳喳的麻雀吧!”

一直给人沉稳形象的1942领导人说起俏皮话了。和乐观开朗的南加州姑娘做派的女人相处久了,自然是耳濡目染地受影响了。

“许戈?厉太太?”

沉默。

片刻后,“这里没有任何人,厉先生想和厉太太坦白一件事情。”他的唇来到她鬓角,小心翼翼地,“许戈你不说话,我慌。”

拳头握得紧紧的:许戈别心软!许戈我求你了,不要心软!避开他的触碰。

“要我说什么?是不是你觉得我会和你说,阿特我也要和你去索马里!为什么要去索马里?我得去看住你啊!要我这样说吗?”她喃喃地摇着头,“不不!我一点也不想去索马里,我对那个地方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更加无意当一个为了守住自己男人而失去理智的女人。

“厉列侬,这些年我为你闹的笑话已经够多了!”

从抱住她人的肢体语言她就可以猜到,此时此刻他一定是皱起眉头,稍稍放开她:“我没让你说那样的话。”

她冷冷地回:“那我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看来,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话是白说了。”1942领导人又习惯性地用上了警告性语气。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这世界比冰岛远的地方多的是。厉列侬,如果你不想在前往索马里之前让大家看到未婚妻缺席的话。”

厉列侬放开了她,但是放开了手依然挡在她面前。

1942领导人如是给予警告:“许戈,你刚刚的行为我当你是一时的情绪失控,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后把我之前说的话好好想想,最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挡住她的手垂落,许戈把手放在外套兜里,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夜幕降临,敲门声响起,那是来叫许戈吃饭的。

从宿舍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公共餐厅出口,大量被召回总部的精英队员让公共餐厅热闹非凡。在1942这次签订的协议中,有一个任务就是要确保国际媒体的安全。时间紧急,负责报道这次人道救援的数十名国际记者也跟随厉列侬的车队来到了1942。

在接下来还不到五十小时的时间里,这数十名国际记者将配合1942的近卫队进行简短的演习,连翘也是这数十位媒体中的一位。

许戈打发走前来叫她吃饭的人。

一小会儿后,敲门声又响起,这次是厉列侬:“不饿吗?”

拉上窗帘,连平常留着的壁灯也关掉,房间陷入了黑暗。黑暗中,许戈倾听着房间外脚步远去的声音。

次日,许戈前往人事部递交销假请求,每年圣诞新年期间许戈都会有差不多半个月左右假期。人事部驳回许戈的销假请求,不仅这样,许戈还被要求上缴护照,人事部工作人员一脸严肃:“如果有什么异议,您可以打电话给金先生。”

厉列侬把手都伸到人事部来了。从人事部回到许戈住处必须经过训练场,训练场正在进行的是针对国际媒体假如遭受到忽然袭击的模拟演习。数十名国际媒体在几十名近卫队的保护下,朝着有利的方位撤退。

许戈停下脚步,在那数十名国际媒体中第一眼就看到了连翘。她表现得很认真,奔跑时那头短发在风中飞扬着,十分抢眼。

拉了拉外套帽子,让自己的短发藏在外套帽子里,许戈向着自己宿舍走去。距离宿舍还有数十步,许戈听到来自于背后的一声:“许戈。”

呼出一口气,这时许戈对于那位来自南加州、曾经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的女人所有的愧疚、好感、羡慕统统都葬身鱼腹。

不过,许戈有一个问题很好奇,好奇到她忍不住想问一下当事人。她停住脚步,回头。

演习带来的运动量打湿了连翘的头发,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连翘一一拨开那些发丝,朝着她露出贝壳般雪白的牙齿,从外套兜里拿出几张卡片,把那卡片强行塞到许戈手上:“今天我和同事们去逛了一圈,这些卡片是在路上碰到的孩子们让我代替交给他们的厉先生。你猜孩子们怎么说来着?”南加州小姐学起孩子们稚声稚气的声音:“阿曼达,代替我向厉先生说新年快乐!”

南加州小姐往着许戈再走近半步,细细地瞅着她,笑意更深:“生气了?别这样,我本来想告诉那些孩子们我不是阿曼达,可孩子们太可爱了,我不忍心让她们失望。”

一个人说话、一个人表演看着挺无趣的,无趣而且尴尬,许戈拉长声音说了一句:“理解。”

连翘弯下眼睛:“本来我想把那些卡片交给厉列侬,可从昨天起我就一直没能见到他的面,倒是我们在美国时见面的时间要多得多。”

南加州来的小姐变得俗气了。许戈横抱胳膊,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这张脸,问出在过去几十个小时里让自己很是困扰的问题:“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了吗?”

当天,所有景色人物宛如被照进了镜子里,再回想起那一刻,许戈觉得就像是透过一面镜子在看着自己的模样,从表情到笑容,镜子的人做出了自己所擅长的——借着甜蜜的长相做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许戈,你怎么好奇起这样的问题来了呢?我可是要去上战场的人,短发可以让我形象干练。不知道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可以改答案,比如说我疯狂地崇拜着你,粉丝模仿自己偶像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不是吗?”她弯下眼睛,吃吃笑:“许戈,我刚刚模仿你说话了,你觉得像不像?”

面对着对方极具挑衅的言语,许戈觉得那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变得无聊至极。眼前这位也许是在遭遇人生的第一个挫折后想找点存在感。

晃了晃手中的卡片,她淡淡说了一句:我会把这个交给阿特。

转过身走向自己宿舍,脚停在宿舍门口时,许戈听到来自于背后的话:“看来对以上的两个答案都不是很满意,为什么会把头发剪短呢?厉太太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很快你就会得到真正的答案了。怎么样,这第三版答案厉太太满意吗?”

真会折腾!许戈回头,面对着那张得意扬扬的脸说:“连翘,你可惜了,在你没有再次出现在这里之前,我偶尔会在心里羡慕你,起码,你是我小时候一直想变成的其中一种形象。可现在,你看起来比我处理过的那些女人还糟糕。糟糕到什么程度呢,糟糕到我都懒得去理会你。”

说完,她再也没去理会那位脸色是好还是坏。打开门,隔着门板传来淡淡的声音:“许戈,那我们等着瞧。”

再一个夜幕来临,敲门声响起。

脚步放得很轻,许戈来到门前,背贴在挨着房间门的墙上,就那样待着。她知道现在门外的人是谁,厉列侬的敲门声总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片刻,门外响起他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怕被谁听到一样:“不想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吗?”

沉默。

“许戈。”门外声音稍微提高了点,“说说看,你需要多少冷静时间?三天、一个礼拜、一个月?”

手压在开关上,瞬间,房间陷入了黑暗。

门外的声音从不高兴转为冷淡:“那就悉听尊便,你想冷静一年都没关系。”脚步声远去。

次日清晨,许戈在跑道上看到厉列侬的身影。一般厉列侬有自己单独的晨跑区域,1942领导人的忽然出现让整个公共晨跑区域这个清晨的“厉先生”此起彼伏着。和厉列侬一起肩并肩慢跑的是伊莎贝尔,爱尔兰小姑娘的一张脸乐开花,经过许戈面前时还示威性地朝她眨了眨眼。

这会儿,许戈自然不能折回自己宿舍去,当她出现在这片场地上时已经有几位和她比较熟悉的女成员给了她很暧昧的眼神。

她硬着头皮戴上耳机,低着头沿着环形跑道迈开脚,前面一男一女虽然都是女的在说话,但从男的侧面表情乃至肢体语言都可以看出他在很认真地倾听着。

她呼出一口气,加快步伐,超越。

又一圈,那一男一女再次出现在前方,这次他们在分享同一对耳机,伊莎贝尔的兴奋程度都可以用张牙舞爪来形容了。

牙一咬,她再次加大步伐,快速超越,那一男一女被甩在身后。

许戈没像往常一样跑足五千米,三千米结束后她就向澡堂走去。

洗完澡,走出澡堂,从一边忽然伸出来的手就这样把她拽到了那堵墙后面,还没等许戈弄清楚发生什么,整个人又被连拉带拽地拉到树林那边。

一直到树林中央,她的手才被放开。

站停,她冷冷地看着厉列侬,厉列侬斜斜地靠在树上。

她刚想离开就听到他跟她说:许戈,这里是高压电实验区,不想变成烤鸭就好好待着。

面对面,她昂起头:“厉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嗯?”

厉列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还有不到二十小时我就要动身前往索马里,你也知道我接受的是什么性质的任务,你就不想和我说些什么?”

1942领导人现在无一不在传达着:机会我已经给你制造出来了,你现在可以开口了。

她紧紧地闭着嘴。

他皱眉、松开、垂下眼帘。声音稍微放柔和一点:“在离开之前,我需要和你好好谈一谈。许戈,告诉我,你在生气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问得很好,其实许戈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些什么。

是生气不知道他和连翘在美国期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情,他怎么忽然间就那样和连翘的爸爸关系友好了起来?还是在他做那些事情时他对她没有任何交代,那变成吊坠的两枚戒指总是让她的心隐隐作痛着?或者是在他最为艰难的时刻,帮助他的人叫连翘不叫许戈?要不就是在面对着剪短头发、来势汹汹的连翘时,她斗志全无?

以上种种,最终变成一句无奈的:“不知道。”

他伸手触了触她额前的头发,她避开。

“我就只陪着她吃过两顿饭、看过一场球赛、逛过一次街、看过一次电影。两顿饭加起来我说过的话没超过十句,看球时我就问她一句你需不需要饮料,逛街时我做的最多的事情是抬手看表,看电影时我特意挑了文艺片,因为那样一来我打瞌睡时就显得自然多了。”

沉默。她呆立着。

他再次伸手想触碰她额前头发,这次她连碰也没被他碰着。

“许戈!”1942领导人的声音中已经带着警告了。

她继续发呆。

厉列侬单手扶额,身体朝着她逼近,压低声音:“这么说来我刚刚是白解释了?这么说来你是打算继续生气下去了,嗯?”

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又或许,又或许我刚刚又管伊莎贝尔叫小伊莎贝尔你生气了?”他自问自答,“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早上为什么要干那些事情,我只知道现在想起来我觉得有点蠢。”

她的身体极力和他拉开距离。

“许戈,我受够了这样的你!梅姨说得对,就不能让你得寸进尺,让你得寸进尺了就得没完没了!”骤然提高的声音穿过树木缝隙,“好比是你一直想要的那颗苹果终于拿在你手上了,可当你观察到还有可以争取的空间,就想要第二颗苹果,也许接下来还有第三个苹果。许戈我告诉你,我不打算给你第二颗苹果!”

一连串垃圾话之后,极为无奈的声音叫着:“许戈。”

“许戈。”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索马里被称为黑色土地,你就不担心我吗?”

她翕动着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当他手指第三次去触摸她额前的头发时,她没再避开,任凭着他手往下停留在她唇瓣上,任凭他的手指在唇瓣上轻轻摩擦着,他的气息逐渐朝着她逼近,眼看他的唇就要压上她的唇,她别开脸,说了一句:“我不舒服,想回宿舍。”

一出树林,许戈就挣开厉列侬的手,快步走向自己宿舍的方向。

临近黄昏,许戈跟着厉列侬一起出现在新年发表会的讲台上。从厉列侬就职以来,每年新年他们都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今年的新年发表会还有1942成员为他们领导人举行简短的出行仪式,七个小时后,他们的领导人将带着一千名1942成员前往索马里。

数十名国际媒体记者也出席了出行仪式。半个小时时间里,厉列侬都紧紧地握着许戈的手,更有数次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厉列侬在她耳边低声说话期间,连翘和她的同事们谈笑风生。

恍惚间,许戈听到厉列侬如是说出:“不然你也一起去?”

她呆呆地看着他。

许戈内心里也想去的,处于长期无政府状态的索马里是人们眼中的黑色土地,那片黑色的土地总是和厄运联系在一起。上个世纪末,那片黑色土地曾经吞噬过美军的两架黑鹰战机,正因为这样,美国人才把那难啃的骨头丢给了1942。

笑了笑,厉列侬轻轻说出:“终于肯理我了。”

原来是在和她开玩笑。许戈别开脸去。

他在她耳边叹息:“我知道你想去,可那里太危险了。”

出行仪式结束后,许戈连招呼也懒得打。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八点,许戈打开自己宿舍的门,心不在焉地朝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去。紧挨着停机坪的广场上,数十名国际媒体记者正在和已经准备就绪的一干名1942成员笑闹着打成一片,这里面就有连翘和厉列侬。他们隔着两个人一左一右站着,连翘笑得花枝招展。

可以想象,这一幕想必会在索马里夜夜上演,来自于不同国度的士兵们大多都是找乐子的能手。瞪了正微笑着倾听一名记者说话的厉列侬一眼,许戈回到自己宿舍房间。九点关灯,上床睡觉。

怎么可能睡得着?她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脑里装了一个万花筒。

细微的声音来自于房间门,厉列侬这个浑蛋又干起撬锁的勾当了!那扇门被打开时许戈心里暗骂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悄无声息间,厚厚的阴影叠在她脸上,两声低低的“许戈”后是若有若无的叹气声。叹气声落下:“如果说,厉先生想和厉太太要临别前的Lucky kiss呢?”

她的眼睫毛在黑暗中抖了抖。

“看来厉太太还在生气当中。那好吧,如果到时候被哪片火箭炮碎片击中的话,只能自认倒霉了!”

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她慌忙起身,身体往前。手比身体还快,就那样扯住了他的手。

浅笑声响起,在她一声“别开灯”中,他收回了手。

微光中,他的剪影淡淡的,坐在她床前做着某种等待。她想了想,倾身,借着微弱的光线找到他的唇,唇贴上,轻轻一触,便想移开。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落在了她的后脑勺上,一压。“唔……”

她呆坐在哪里,摸着火辣辣的唇瓣,耳边还回荡着:“别担心,我会安全回来。我保证,明年我哪里也不去,就好好待在你的身边。

“最后,厉先生和厉太太保证,除了工作之外,不会和任何女人接触、不和任何女人说半句话,这些女人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南加州小姐!”

“厉……”她还没有说出任何的话,双唇又悉数被吞噬,几近窒息。

耳边,听他如是说:“是你主动吻我的,所以,许戈,我们已经和好了。”

“厉……”

厉列侬故技重演。

等她反应过来时,床前已经空空如也。

对着那扇紧紧关闭的房门,许戈闷闷地说了一句:“厉列侬,我们没和好。”

微光中,她的目光渐渐地被自己脚腕上宛如银色月光的东西所吸引。伸手去触摸,触到脚腕处有和头发差不多粗细的小玩意儿——她的脚腕上多了一条制作精美的脚链。

他刚刚在自己脚上摸索是在给她戴这个吧?那时她还以为他……脸一红,手猛拍自己的脸,不要意乱情迷!她和厉列侬还没和好。

可是眼睛怎么也舍不得从脚腕移开,看着脚腕上熠熠发亮的光圈,在黑暗中,宛如是谁采集下一缕月光,用月光织成结绊住了她的脚,好使得被绑住的人哪里也去不了。

直升机轰隆隆地从屋顶飞过,她慌忙从床上起身,打开阳台门站在阳台上,循着声音仰望夜空。又一架直升机从她头顶上飞过,直升机上有向日葵花印记。

她踮起脚,把手圈在唇上,冲着头顶喊:“厉列侬,我还没和你和好!”

回答她的是更大的噪音。

噪音远去,直升机机翼上的闪光灯幻化成远处的星星点点,她低低地说出:“厉列侬,你得快点回来,回来后再哄我一次,我就和你和好。”

次日早上,许戈如常出现在跑道上倒着跑,冲着连正眼都不打算看她一眼的小姑娘喊话:“小伊莎贝尔,不要把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那是阿特用来气我的。怎么,还不懂?那是男女间再正常不过的耍花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