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观阅兵之后,一场针对于天下形势的高层会议在显阳苑中举行。
如此重大的会议没有几个人敢发言,魏越当众补全《悯农》后引发了极大的震荡,就连曹操这样平时言举放荡不羁的人都不敢贸然接近魏越。而魏越被孤立后,也不愿过于表现。
他表现出来的政治态度太过可怕,在这个非黑即白的舆论潮流中,魏越将所有人的表皮揭穿。就魏越的行为来说……简直跟太平道没什么区别!
偌大的雒都,有几个人是真正关心民间疾苦的?
会议还在进行,就目前局势来说主要有两大两小一共四个麻烦要解决;两大分别是凉州叛军以及张举为首的幽州籍叛军;两小,一个是益州黄巾余部和板楯蛮作乱,另一个是稳定黑山军情绪,将招安一事落实,彻底消解这个隐患。
就这两大两小四个问题,集中力量解决一个,再解决另一个是共识,这一点没什么好争论的。就连先解决哪个,再解决哪个也是不难辩论的,唯一的问题在于人事调动。
目前朝廷的军力分摊各处是最愚蠢的方案,先解决最近的凉州叛军是最优、风险最小的选择。毕竟,打凉州叛军即便战败也有陈仓天险在,不会伤到根基。
问题就在这里,到底派谁去打凉州叛军。
皇甫嵩、董卓两个军团在关中,再加派西园军增援关中,若战机合适,足以打穿、歼灭凉州叛军主力。有西园军在,这次关中战事的统帅就不可能是皇甫嵩,更不会是董卓。
而这个人选,实在是很尴尬。
就西园军的位格来说,皇甫嵩、董卓都不够资历,那么朱儁、孙坚也不可能,赋闲的张温名声太差也不合适。
数遍朝中,适合去的只有四个人,就军阶、地位来说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可以压住关中的前将军、左将军。而蹇硕这位上军校尉名义上又节制整个雒阳军队,蹇硕也是有资格去关中当统帅的。
骠骑将军董重的水分很大,谁也不放心让这么个水货去关中负责这么重要的战事。
车骑将军何苗虽然统兵扫灭过荥阳黄巾军,也只是小规模战事,何况何苗就仅仅打了这么一仗。
所以,董重不适合,何苗也不适合。这两个不适合,没有实际作战经验的蹇硕也就差一点。于是,何进去关中似乎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可这次选帅真的就像看起来这么简单?
如果就兵权来看,加入西园军的关中集团军,规模会在十万人出头,是此时最大的一股武装力量。
这本该是各处争抢的好东西,如今却成了烫手货。
何进、蹇硕这些人不表态,下面的人则相互推举对方的领袖,都在逃避这次领兵的机会。
下面扯皮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刘宏明显想把何进派去关中,对此何进敢明着拒绝?
自然不敢拒绝,何进当众道:“凉州前后叛军累积不下十五万,即便疲惫,也不可等闲视之。依我来看,与其集结十万兵马博六成胜率,不若集结十五万精锐,力求一战光复凉州!”
关中战事最好的走向是一举击溃凉州叛军的战意,将凉州叛军打投降,而不是全歼。如果是全歼,折损必然很大,还得到不兵力补充,同时又要担负凉州边防,怎么算都很亏。
何进的意思很简单,就现有的十万规模的关中集团军,他是不会去指挥的,因为不符合的要求;除非将关中集团军扩充到十五万,他就敢立一战光复凉州的军令状。
十万的关中军,十五万几乎可以稳操胜券的关中军,完全是两个概念。
就此,会议宣告失败,让魏越感慨不已。
就军事来说,何进拖延战机,放弃了可能存在的逼降凉州叛军机会,会导致今后的朝廷方面彻底失去主动。光是凉州叛军,今后最少会牵制朝廷五万左右的军队,会拖垮整个关中的经济。
何进统率十万规模的关中军,乐观估计能在陈仓击败凉州叛军,再收复汉阳郡;其后若没有军事奇迹,何进就会与凉州叛军陷入对峙,恢复到两年前的格局,在没有新的大股援兵前,何进进取无力,也不能后退,只会被拖死在这里。
至于何进悄悄与叛军领袖之一的韩遂达成协议……很抱歉,张温此前已经这么忽悠了韩遂一次,韩遂很难发动第二次兵变来响应何进。第一是很难取得韩遂的信任,第二是现在的凉州叛军由东、西两个大派系构成,势均力敌韩遂很难得手,不像之前都是湟中叛军,韩遂自内发动兵变就一锅端了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
如果何进有十五万军队,就不需要期望于军事奇迹,只要军队正常发挥就可以长驱直入击穿凉州叛军防线,在汉阳郡范围内结束战斗,逼降大部分无路可逃的凉州叛军。这股叛军,最少也在五万,多了能有十万出头。
这样的话,何进会有二十万左右的军队,又没有凉州叛军做牵制,益州内部还没扫平,又有蜀道天险在,所以何进后背无忧,又是传统的外戚大将军……完全是有进兵雒阳清君侧大义的!
统兵十万,何进会被困死,无力插手雒阳今后的变局;统兵十五万,发挥正常的话会调头过来进攻雒阳。
整整讨论三天的军事会议,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
不过大的方面没有做出决定,小的方面也有所改善。
第一是盖勋调任京兆尹,并负责在长安征募一支一万人出头的军队;第二是西园军出一营军队前往益州参与平叛,以方便益州稳定后从这里出兵配合关中夹击凉州叛军。就这两个举动来说,是为了达成何进集结重兵一口气收复凉州而实施的。
再加上大将军五部营、西园军主力,并州军从塞外绕道北地郡,三个方面一同夹击,收复凉州几乎不存在失败。为了稳妥起见,又按着何进的意思派人去经济相对稳定的青州、徐州募兵。
青徐太平道因为唐周的原因没有发动叛乱,这两个州的经济虽有瘟疫打击,可依旧维持在黄巾之乱前的水平。
一系列的战备举措与魏越没有任何关系,他的政治态度显得有些可怕,在皇帝为魏越此事定性前,没人敢推荐魏越去领兵,或者去募兵。
再说现在的魏越在军事成就、军中影响力来说,可谓锋芒太盛。他本人愿意去领兵,也没人会赞同。毕竟军功这东西谁都想要,不可能把这种好事留给魏越。
十月二十日,终于下起了纷纷扬扬小雪,这场雪浇灭了雒阳中一些人的热血。
显阳苑军事会议结束后,武卫都尉也就是掌管河南骑士营的骑都尉鲍信与曹操一同射箭,当天空落下雪花时曹操抬头望天伫立无语。
鲍信也是心绪拥堵,扭头却见曹操无声流泪:“孟德兄,何以至此?”
“错失战机,时不再来!”
“可恨与竖子同谋!”
“某若为征西将军,何以至此!”
曹操弃弓于地,气恼之极恨声顿足又骂道:“天下若乱苍生倾覆,皆此类贼子所招也!”
也在这场雪中,魏越与曹氏煮着鸳鸯火锅,赏雪之余谈起了曹雄的婚事。
曹氏代曹纯道歉,魏越也没有过多追究,毕竟这是个夭折率过半的时代,此时追究这件事情还真有些没意义。
不在乎魏越的政治倾向,可曹氏也担忧魏越前程:“阿弟,今时今地,各方相争,水火难容呀。”
“那大将军是火,还是水?”
魏越端着米酒小饮一口,看着园中盖了一层薄雪的毛竹丛,上白下青对比鲜明:“大将军不是火,也不是水,是木。他近火有引火烧身之险,近水,则有溺亡之险。故,大将军介于水火之间,虽为难,却也能茁壮生长,到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时,自不惧水如何,火又如何。”
“而眼前,我则是土。大将军之木,离不开我这类土。火能生我,我又能克水,这就是我辈武人时运所在。”
说着想到了皇帝,魏越摇头不已。
现在皇帝手忙脚乱抓军权,又各方面做布置,一意孤行与整个雒阳各方面意愿背道而驰。
刘辩表现的确不好,还没当太子,才十四岁就插手地方孝廉选拔,逼着地方郡守给他的宦官出让孝廉名额。手长一点不过紧,偏偏做事轻浮又急切,这样一个人哪能控制好当下的局面?
所以皇帝大肆拉拢、提拔杨琦、盖勋等西州栋梁,企图在关东人势大的朝堂中另外开辟出一股势力,一股为皇子刘协摇旗呐喊的队伍。而派何进去关中,就是这一环节的关键之处。
陷身淤泥进退不得的何进,无法插手雒都局面变动。一旦雒都这里定下新的君臣名分,杀何进不过一道诏令而已。
可何进没有上当,以充分的理由拖延了下来,现在就看谁能拖过谁。
到底是扫荡凉州的军队先集结好,还是皇帝的身体先撑不住。
而自己,目前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
蹇硕要和自己合作一起拥立皇子刘协,又顾虑黄琬、蔡邕与大将军府的亲近关系;何进……几乎整个雒阳的豪强、名士现在都对自己有意见,可偏偏又无法光明正大的指责魏越说错了,另一方面底层对他则充满了好感。
问题是底层的好感很难发挥出作用,百姓的力量除了活不下去造反,其他时间几乎不可能自发组织起来。
不过有一点魏越看的很清楚,蹇硕就就是个活死人,这家伙崛起的太快,缺乏时间沉淀自己的力量。没了皇帝撑腰,别说何进、士族集团,光是宫里的赵忠就能弄死蹇硕。
不能跟蹇硕一起搞什么拥立皇子刘协的破事情,哪怕皇帝授意也不能真的参与进去。
至于其他派系……魏越连今后即将出现的‘董卓’都不怕,怎么可能怕其他派系的压力?
若真发生政变,谁吞并雒阳禁军集团,那谁就先出局!
这不是犯了众怒违背绝大多数人利益这么简单的事情,而是当下最大的火药桶还没有引爆。这个火药桶不解决,谁坐在最上面,谁就最先倒霉。
如果这个火药桶被董卓一点点解决掉,那董卓更要倒霉,因为这是与整个豪强阶层意愿背道而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