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数日,大将军府从事黄忠、中郎桓典抵达临汾,带来一个让魏越不敢相信的消息:黑山军领袖张燕被朱儁击败,目前正在磋商投降安置事宜。
“怎么可能!”
空阔帐中,魏越握拳自问,前不久黑山军三路出击势头猛烈,怎么会因为张燕败绩,就向汉军投降?
仅有的历史记忆似乎已与目前的形势发生了极大的背离,是自己搅乱了原来的历史线,还是张燕就在中平五年被招安了?
他的记忆中,应该是群雄讨董的时候,因黑山军势力雄厚又占据险要位置,所以被董卓和袁绍双方面拉拢,有了‘平难中郎将’这么一个官方身份,洗白了身份。
很不幸,他记错了,张燕在中平五年就被诏安,雒阳方面解除了悬在头顶的这口利剑。
然而黑山军那么大的规模,难道就集体诏安了?
带着深深的疑惑,魏越根本不信桓典、黄忠一面之词,认为他们在误导自己,企图催促自己发兵进攻白波军。
桓典是沛国龙亢人,是齐桓公后裔,经学大师桓荣四世孙,太傅桓焉的孙子,是个做事风格凌厉的人。身为名门桓氏栋梁,桓典自然跟宦官存有很大的矛盾。
桓典,字公雅,复传其家业,以《尚书》教授颍川,有门徒数百人。举孝廉为郎不仕,后辟司徒袁隗府,举高第,拜侍御史。当时宦官秉权,桓典执政无所回避。常乘骢马,京师畏惮,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后黄巾军起于荥阳,桓典奉使督军。贼破,还,以牾宦官赏不行。在御史七年不调,后出为郎。
不敢耽误,魏越设宴迎接桓典、黄忠,这两位名义上调入汉匈联军的军官,黄忠是新任虎步营司马,桓典则是长史。
魏越与黄忠本就熟识,目前因为皇帝向士人集团靠拢大力提拔黄琬,使得何进方面与士人集团关系迅速升温。这种大背景下,依托何进的黄忠与魏越的关系自然更显得亲近,这种亲近与黄琬并无实际关系,只是源于彼此合作而已。
桓典就不用说了,是党锢政策的受迫害者,熬了那么久终于在今年跳了出来。侍御史看着是天子近臣,外放就是刺史……可问题就在这里,一个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又不能迅速升迁的侍御史职位,就是一个大坑。
现在皇帝愿意听桓典的意见了,可桓典当侍御史的时间太久,久到压不住的程度。所以桓典外放,成了何进大将军府的中郎。这个中郎职位仅仅是个过度而已,以桓典跟蔡邕同辈论交的资历,目前在大将军府做事,本身就是给何进一个很大的面子。
宴会中,最先讨论的话题不是魏越关心的招安黑山军一事,也不是汉匈联军目前的头号对手张举白波军,而是叙旧。
因司徒袁滂病逝雒阳,袁滂的外甥蔡邕就从吴郡北上,参与这场葬礼。
蔡邕并不是董卓强行征辟而离开吴郡的,在中平五年这个风向倒向士人的时代里,心灰意冷隐居谯县的曹操充满干劲的出仕了,蔡邕也放弃了悠闲的生活回到雒都参与各项政治活动。
对魏越来说,相对于帮助他很大的黄琬来说,蔡邕才是他真正的政治靠山。
如果不是蔡邕力顶,黄琬会选他做女婿?根本不会,再优秀的豪强子弟,与黄琬这样的名门典范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堑壕。即便联姻,也是魏越做牛做马的联姻,岂会有这么大的自由度和支持力度?
是蔡邕为魏越铺平了这道堑壕,黄琬对他这个女婿的种种投资,几乎都是蔡邕站在背后在背书。
也是因为政治环境的大改,蔡邕回到雒阳参与政治活动,使得黄琬与魏越之间的距离拉大。中间夹了一个蔡邕,这距离不可能还保持如原来那样的紧密。
以蔡邕如今的名望,公府征辟已不能成为蔡邕的入仕渠道,甚至公卿举荐都不一定能对得起蔡邕的地位。蔡邕入仕的途径如今非常的单一,最好就是由皇帝征辟。
不过因为皇帝喜好书法,偏偏书法方面被蔡邕完爆,不把蔡邕晾上一阵,皇帝是不会动手的。
故而蔡邕以白身的政治身份在雒都进行活动,但没有人敢否认蔡邕今后的政治地位,争相与蔡邕结交也就成了风气。
顾雍不愿来江北发展,那么目前能传承蔡邕衣钵的只剩下魏越一人,明面上魏越就是蔡邕政治资源的最佳继承人;而私下里,因蔡琰的关系,魏越也是十分相信蔡邕的,起码蔡邕的地位比黄琬高一个档次。
皇帝执政态度的改变,使得士人集团热情高涨且越发的团结。在扳倒宦官集团前,各方面前所未有的团结,而魏越所掌握的汉匈联军就是一支反宦官集团重要的筹码。
与其他各军不同,汉匈联军里魏越的影响力很大,几乎不存在与魏越能掣肘、相抗的人物。如董卓、皇甫嵩二人,振臂高呼,其军中死心塌地愿意跟随他们的不过三五千人而已,其他军队对朝廷的敬畏压过了对主将的敬畏,或许能被董卓、皇甫嵩裹挟,但绝不会死心塌地。
而魏越的汉匈联军则不同,魏越的权威在这支军队中高过朝廷。不是朝廷威望不够,而是南匈奴****中,匈奴义从、边军已对朝廷表现失望。
或许正常发展几年后的汉匈联军会分崩离析,而目前的汉匈联军就是一头绳索束缚的熊,只有一条绳索束缚于,而这条绳索还握在熊自己手中,就是如此的危险。
反宦官联盟中,蔡邕空有威望,如今有魏越手中的汉匈联军支持,谁敢与蔡邕闹不愉快?
然而蔡邕几乎没有与魏越进行过深入的联系,可这是外人所不知道的,就连黄琬也不清楚魏越与蔡邕私下那深深的政治立场矛盾,就像黄琬不知道魏越与蔡琰之间的事情一样。
皇帝执政态度改变,蔡邕入雒对黄琬最大的影响就是债权转移。他对魏越的投资,已不需要魏越来回报,将会由蔡邕来回报。这种债权转移,黄琬在成本上并不会亏损,只要皇帝持亲近士人态度,那么黄琬就不会亏。
只是黄琬会丧失来自魏越后续源源不绝的丰厚回报,但他没有亏损,即便有亏损,蔡邕也会给于补偿。
黄琬不清楚蔡邕与魏越的深处矛盾,就根据推断,在蔡邕入雒前将魏越父子的利益出卖。按着正常的推论,魏越转投蔡邕旗下、与黄氏拉来距离几乎是必然的事情。这种情况下出卖魏越父子的利益,对黄琬来说就是一种止损、保本手段,无可厚非。
从桓典之口,魏越总算明白了黄琬忽视自己根本利益的最大原因所在了。就在于皇帝执政态度改变以及蔡邕入雒,谁能想象皇帝会突然改变执政理念?谁又能想象蔡邕竟然顶着士族内部的压力毅然前往雒都自立一派?
蔡邕始终有一层压力在身,那就是高隆的名望,海内第一大儒不是那么好当的。
陈留蔡氏几乎无人可用,蔡邕空有名望却缺乏立脚的根基,仿佛沙雕城堡一样中看不中用。想要将名望转换为实力,蔡邕需要一个坚实的平台。没有强力宗族和姻亲支持,蔡邕是无法完成这一切的。
陈留蔡氏后继无人,蔡邕的两个姻亲都是当世名门,可南阳太守羊续已病死任上,河东卫氏更是在白波军有意报复下支离破碎。蔡邕无法获得来自宗族、姻亲的帮助,仿佛就会如历史上那样错过这场大机遇。
可魏越的汉匈联军入塞,就成了蔡邕最大的本钱。哪怕蔡邕内心是抗拒的,可架不住亲友的热情推动,蔡邕的亲友自然与蔡邕持有类似的政治理念和利益诉求。
只要蔡邕没有当众表达出自己与魏越的不合……从各方面来说,他不愿意,也不敢这样做,一句话毁了魏越的名声固然轻松,逼反魏越可就麻烦大了。能逼反魏越的,除了朝廷的赐死诏令外,就剩下蔡邕了。
蔡邕哪怕保持沉默,就凭他与魏越亲密的师徒关系,周围人有意推动下,一个以蔡邕为领袖,魏越汉匈联军为基础的政治势力就开张了,一个远比历史上要强大的蔡邕就这么诞生了。
至于此时此刻的王允,为躲避宦官的迫害,这两年王允一直流浪在颖汝之间,几乎淡出了朝野视线。虽说目前皇帝执政态度改变,可王允依旧不敢露面,因为张让杀他的心思十分坚定。
偏偏目前因为皇帝态度改变,仿佛胜利在望……这种时刻没人愿意招惹张让给自己惹祸,反正张让将死之人必然会有激烈反扑,不招惹就对了,再说王允能躲三年,再委屈一二年想来也不算什么。
桓典以蔡邕一系骨干的身份,将如今雒都的形势完完整整的剖析给魏越,并传达整个派系的共同诉求给魏越:牢牢把握住军权,以预防不测。
政变没有不激烈的,稍稍失控就会引发军事冲突。
历朝历代政变中,除了先秦,也只有汉唐的政变会如此的频繁,也如此频繁的引发军事冲突。比起汉唐沾染铁血的政变,宋朝的政变就有些绵软无力,让人看着索然无味。
魏越根本没有想到,为了应对宦官可能发动的反扑,他竟然要顺应形势所需,正大光明做一个临时军阀。
谁都知道,一旦宦官掌握军事优势,那么更替皇帝也不存在什么技术难度,无非是敢不敢而已。
如今天下平黄巾而崛起,并因军功封爵县侯的一共有十人,除叛变的张举外,另外九人依次是何进、杨赐、皇甫嵩、朱儁、董卓、****、何苗、孙坚和魏越。
县侯是异姓臣子最高爵位,魏越虽然后发,在资历、人脉方面存有极大的缺陷,却有其他诸侯所不具备的大优势:对汉匈联军的高度执掌。
平心而论,目前的魏越比董卓要强大。背后又有黄琬、蔡邕两个派系支持,没道理错过雒都政变,必须要积极参与进去。
而这场政变的主角,何进与张让都已派了心腹在军中,向左向右是时候该做出抉择了。
比起朝中你死我活的矛盾,魏越以军饷损毁朝廷颜面几乎不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