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廷对南匈奴部众还是有传统影响力,当正统的羌渠单于、使匈奴中郎将张修齐齐死亡后,面对出现的两股相互指责对方为叛军的两个单于阵营,很多的匈奴部众不知何去何从。
然而战争规模之大,这些匈奴部众的体量已无法保证自己能继续中立下去,必须做出一个选择,非左即右。而眼前的问题在于太多的匈奴部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正因为他们痴信于传统的中立态度,使得这场战争难以迅速落定。
左单于就是原来的左谷蠡王拔奎,被称之右单于的就是原来的右贤王于夫罗。
两个单于背后都有汉军支持,两股汉军相互指责对方为叛军,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出现在南匈奴国人面前。
王庭外军营大帐中,成廉看完一卷羊皮,忿忿不平低骂一声:“可恨!”
又一个匈奴部落拒绝了他们的征调,继续贯彻原有的中立态度,基本不管是哪个单于正确,反正对他们来说战争早晚都会分出胜负,再多的单于也只会剩下一个,到时候继续给王庭中的单于上缴牲畜就对了。
心中抑郁,成廉端起奶茶押一口,对魏越道:“主公,今如此被动,皆怨羌渠与张修怀私心妄想与左大部议和!否则早早确立左大部叛乱一事,又怎会给张举鱼目混珠之机!”
此时此刻的魏越则双臂环抱在胸前,垂头审视着以面团捏好的沙盘,这种沙盘马援堆米为山就是先例,不算什么新奇之物。只是魏越制作的沙盘精密度,才是令人惊奇之处。
成廉心烦目前的局势,魏越也烦心,可他不得不耐着心思理顺内部,再研究各种局势变化,寻求破敌之策。
目前北地四部的消息依旧没有传来,没有消息也是一种好事,起码不会是太坏的事情。哪怕北地四部保持中立也可以,起码张举的优势不会继续扩大。
与张举进行决战,魏越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取得大胜,毕竟那两万张举部曲堪称如狼似虎,而且作战意志坚定。如今初叛,这些太平道信众士气高涨,绝非轻易可以击垮的杂牌军。
如果可以,魏越不愿意与张举进行决战,决战他哪怕打赢了也是惨胜。这种惨胜,面对即将发生的雒都天变,与大败没什么区别。
眼前的地形、气候都相对公平,他无法借助太多天时地利优势,一旦决战拼的就是人力。关键在于目前他刚接手匈奴义从部队,遇到这种拼人力的纯消耗战,最先消耗的只会是自己的嫡系部曲和汉军,匈奴义从部队不方便逼迫去消耗。
除非与张举能有默契的一起驱使、消耗匈奴仆从军。
魏越看着沙盘久久无语,成廉抱怨几句也就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如今也只有成廉能在魏越专注思考时抱怨几句。
“目前先手在我,然兵力、战力劣于张举;而叛军初反,正是杀敌求生之时,其内部思想高度统一,而我军内部尚有派系龌龊。故,空有先手,却只能坚守不动,等候张举部叛军心志散乱、动摇时再予以重击。”
“别说早生十年,就是早生五年也足以锻炼出一支能精诚合作的幕僚、军官团队,哪会如目前这么窘迫?明明战机就在眼前,可就是怕消耗过度不能主动进攻张举。”
的确有一个战机可以抓,那就是被张举击溃、收编的左大部叛军,这支军队刚刚经历过惨败,又是重新编队。故左大部叛军,是张举所部叛军的薄弱环节。
想要攻击到这个薄弱处,就要主动进攻。
这就是魏越口中的先手所在,魏越主动进攻,就可以在张举作出应对之前攻击到左大部叛军,进而可以奠定雪球优势;可问题也在这里,就怕击溃左大部叛军后,会与张举部精锐发生严重的消耗战。消耗类型的决战,是魏越必须要避免的。
杀再多的匈奴仆从军,都无关紧要,关键是汉军本部指挥结构不能出现断层式的折损。
汉军本部在消耗战中折损太大,导致军官升迁、培养体系崩溃,那么雪球滚起来压死张举,那魏越依旧是亏的。
这一战不仅要消耗匈奴中的杂质,还要一锤锤的锤炼汉军本部,魏越要的是百炼成钢,而不是重重一锤将铁锭砸裂。
为了应对雒都天变之后的形势,魏越不得不放弃所谓的先手优势,以避免提前决战导致本部汉军过度消耗。
保持现在的军队规模,其实已经可以在雒都天变后取得极大的优势;如果跟张举打完决战,那么自己的军官培养体系崩溃不说,还有可能因升赏军功这个事情回雒都,导致兵权丢失。
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单纯的考虑胜负。
战争就该为政治服务,不能为了单纯的战争而战争。
下定决心抛弃先手优势,准备全力防守后,魏越扭了扭发酸的脖子,对成廉道:“子明,召集诸将议事。”
王庭周边匈奴义从部队的指挥权尽数落入魏越手中,唯一一个兵权相对独立的张纯又处于要低头过日子的阶段,故而目前魏越提出军队作战方案,没有一个有分量的人敢反驳、质疑。
会议完成不久,张举的约战使者就来了。
送走这名使者,魏越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对重新召集过来的张纯、荀攸、单于于夫罗三人道:“据我所知,张举乃务实之人,不好虚名。这类相约一战定生死之事,我帐下张稚叔做得出来,徐公明做得出来;远的那邰侯董仲颖能做的,长沙太守孙文台也能做的,沛国曹操也能做出来,唯独张举做不出。”
晃着手中约战文书,魏越似笑非笑:“可这么一个生性务实、趋利如古卫国人的人,怎么会作出如古楚人那般浪漫、守信之事?依我看,张举这是欲盖弥彰,声东击西之计。”
张纯闻言不由心中暗叹,魏越熟知张举秉性,张举叛乱之初就已落入了下风。
名义上地位还在魏越之上的荀攸看完战书后,也是呵呵做笑:“想来魏司马已有了决断?”
于夫罗这个新晋单于还有些迷糊,近期内的事情变动之频繁、剧烈都超乎于夫罗想象,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先不提匈奴义从军队被魏越接收指挥权,反正这种事情有先例在,魏越又表现出了极为优异的指挥素质,交给魏越没什么问题。反正,魏越前途远大,没道理留在王庭这穷乡僻壤称王做霸。
其次是南匈奴内部的分裂,他比谁都要着急这场战争。匈奴本就发生过几次大分裂,每一次都是一次大衰落,除了南匈奴、北匈奴之分,还有一支远迁漠西的西匈奴。这支西匈奴一路西迁游牧、征战,如今也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又或者干脆被安息、大夏、大月氏贵霜所灭。
心急这场战争,可于夫罗实在是在魏越当面有些落不下面皮,他前后两个许给魏越的女儿都因为战乱而丧生。彼此婚约成为一纸空谈,他可没有那个勇气再把仅存、心爱的小女儿许给魏越。
哪怕是他最心爱,以至于征战都带在身边的女儿,因为年龄幼小,成长过程中很容易夭折。如果非要把五岁的女儿许给魏越,今后再夭折,那于夫罗本人、栾提氏的名誉就彻底扫地了。
不愿意面对魏越,于夫罗则看向荀攸,询问:“荀长史,若叛将张举部与左部西迁入鲜卑,又该如何?”
大汉会不会向鲜卑施压?
想多了,鲜卑三大部都在内乱中,这种好事没道理去骚扰。万一大汉施压,外部压力下加速鲜卑三大部统合速度这才是大汉不愿意看到的坏事情。
再说大汉施压有用?实质上已经分裂成碎片的鲜卑三大部根本没有一个表面上的领袖,你向谁施压去?
所谓施压就是一个笑话,于夫罗关心的是汉朝廷究竟管不管南匈奴分裂这件事情。
魏越沉吟不语,荀攸先安抚于夫罗,担保说道:“单于大可安心,不灭叛将张举,朝廷绝不会罢休。”
荀攸又看向魏越,魏越则颔首:“我有意加固诸营,与张举相持。”
说着魏越起身来到沙盘前,拿起装饰五彩雉羽的麈尾在沙盘上比划,语气沉稳:“保美稷、王庭不失,我军便立于不败之地,此我军之大优势,若弃之不顾殊为不智。单于乃先单于之子,匈奴国人皆知的右贤王,继单于位理所应当,自是正统无疑。”
“我军诸营分立美稷、王庭之间,张举难以硬撼。相持日久,正统在我,我部援军前后集结,反观张举部久攻不下士气日衰,待机宜时,足以一战而定。”
魏越说着看向于夫罗补充说道:“目前诚不可与张举部叛军争锋,我军小胜难以伤张举根本,若是小败则会令匈奴国人生反复之心。唯有积蓄元气,毕功于一役才是上策。”
于夫罗不愿承认这种保守打法,问:“初美稷为邪利所乘,魏司马便率千骑袭击大破之夺回美稷;后王庭为邪利此贼所袭,魏司马火速发兵以迅雷之势扫灭叛军吓退邪利重夺王庭。为何如今面对张举,魏司马却如此谨慎?难不成,魏司马惧怕……”
说着,于夫罗还瞥一眼荀攸,于夫罗为了激怒魏越也是够拼。
“呵,张举乃国之爪牙,董仲颖、孙文台尚不敢轻言与之争锋必胜,又何况是魏某?”
魏越说着轻笑两声,对张纯点头示意道:“若再无异议,立刻执行。”
“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