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四四方方大帐中,这是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木结构大帐,来不及板筑夯土,故而以宽大的厚重麻布、缝合的大片皮革填充在木框之间,以便遮风、避寒。
待魏越对徐晃发出最后指示入帐时,就见右首休屠王正直身跪坐在张举下首,夹在张举、张纯之间,左首依旧是右贤王为尊,其下首是刘去卑,刘去卑在什么说也是匈奴名王,当代单于的幼弟,对单于一位继承权现在排在第三,排在他前面的只有右贤王于夫罗,和于夫罗的弟弟,即留守王庭,协助单于统兵的呼厨泉。
若在单于一族鼎盛时,已经成年的呼厨泉会自领一部在外,如刘去卑一样为单于一族栾提氏别枝。可现在的单于一族孱弱到了历史的极点,刘去卑的谷螽王徒有其名,只有一个东拼西凑,被称作杂胡的独孤部……连纯种匈奴部落都凑不齐,可想而知现在的单于一族有多么的虚弱。
正因为单于一族的虚弱,主要力量就分布在单于亲控的羌渠部和继承人于夫罗的右贤王部。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的将力量聚合起来,不至于继承时导致力量分散。
刘去卑排序下来,是丘力居,其后是拓跋诘汾,再下则是黄盖,与一众匈奴各部的小王、大人。
休屠王及其部七名大姓首领则坐在黄琬对面,休屠王当首,已披上雪白的狐裘大氅,有意恭维之下,倒也与黄琬谈笑风生,说的有趣。
魏越回到留给自己的空位,落座后对对面的黄盖、于夫罗、刘去卑、丘力居轻轻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左右位置分别坐着同为军司马的共昭、赵风,两个人中~共昭自酌自饮,神情孤傲,只是他搭在小桌案的左手指头止不住的轻敲击桌面;而同谋的赵风素养稍稍不及共昭,只是与其他校佐那样关注着黄琬与休屠王的对话。似乎在研究着对话信息,和措辞方式。
落座后的魏越也看了两眼黄琬,这个老头子也就是厉害,赋闲将近二十年,一经启用就扛住了黄巾之乱的冲刷,成为皇帝眼中的柱石级别人物。而现在,跟着一个临死之人还能谈的如此惬意,这种本事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
哪怕自己有同样的心性,可自己终究年少,身体内的激素影响下,远不如中年人那样经验丰富。
一切如预期的那样,黄琬稍稍抚慰休屠王后,休屠王便回归席位,他的席位在丘力居与拓跋诘汾之间。因出身乌桓,又与张举亲善之故,也因为乌桓部远离北地与休屠各部无旧怨的原因,如休屠王预料的那样,他刚落座时就得到了丘力居的欢迎,至于拓跋诘汾的冷脸也不出休屠王的预料。
中间位置空出后,黄琬轻咳两声,朗声道:“自湟中、西羌诸部叛乱以来,东羌乘乱为害,北地、安定、汉阳诸郡多受其抄掠,百姓深患之。自车骑将军督率五路出关中平乱至今已有三月,破羌军一路先于各路取得大捷,殊为难得。此后,乘胜而进一举削平东羌诸部战意。此战威武之名远播,东羌上下慑服。”
黄琬来北地郡的真正使命是初步定下破羌军、义从联军的功勋级别,并代表张温安抚东羌,保证东羌在短时间不会出现新的****。
现在处理休屠王,因南匈奴全面汉化的原因,能勉强算是内部矛盾。既然‘休屠王的问题’这么轻飘飘处理了,那么就要一起讨论讨论,给北地郡的战事画上一个句号。
先零羌诸部的酋帅依旧留在军营中等候,张举接受他们的投降只能算是口头约定,真正的投降条款需要张温来谈。这个节骨眼张温走不开,也不敢离开中军,只能由黄琬持节,代表朝廷来完成最后的程序。
黄琬在这里点评、高度认可张举的功勋,张举自然一脸红光,右贤王则是眉目阴沉,不时在破羌军校佐人堆中瞥一眼魏越,魏越只是抓着一把熟黄豆嚼着,并不与左右言语,静静等候着。
对于魏越这个便宜女婿,于夫罗也仅仅是持着投机心理认可的。他这一认可,导致魏越攻略万年公主的计划破产,进而只能与黄琬联姻,借助江夏黄氏的力量。
毫无疑问的是,在答应魏真求亲一事后,单于一族收获极大。这让于夫罗舒爽、得意的同时,也不得不特别处理这个翁婿关系。虽说魏越娶的是侧室……甚至连于夫罗的哪个女儿都没说清楚。
借助江夏黄氏的影响力和与张举的交情,让魏越已经不需要倚靠匈奴王庭,反倒是单于一族欠了魏越不少人情。所以,于夫罗无法在婚姻上做什么文章,最省事的就是直接把女儿塞给魏越,再搭点丰厚嫁妆,将人情还完。
此后约半个时辰内,黄琬与破羌军中各校尉谈话,当众确立各营功勋,也便于相互佐证。
原本,这种营一级评定功勋高下时,是非常令人头疼、头大的事情。前汉、后汉四百年,朝廷礼仪规矩深入人心,可这种一个字影响今后的时刻,自然人人争功。并非都在胡搅蛮缠或贪心不足,而是评功影响太大、太深远,都是拿命换来的功勋,谁肯吃亏?
争吵的激烈,很多人图谋的不是靠大嗓门给自己抢一些功勋,而是保住自己该得的那部分。
在汉初,高祖皇帝时,将领之间争功,当场谩骂争吵、拳打脚踢的事情也不少;后汉光武帝,用云台二十八将,以神化、荣誉性质的手段压制将领争功的矛盾……值得一说的是光武帝的特殊癖好,被惹怒了,喜欢亲自殴打官员进行惩戒。
然而,今日破羌军的校佐倒是难得的体面,让存心来看笑话的拓跋诘汾诧异不小,只能归结于张举统兵有方,心中对张举更为警惕。
评功完毕后,张举起身轻轻拍手,并环视各处:“公务已毕,今日诸君不妨畅饮。今夜,当烧大火,与东羌盟誓。明日,全军拔营,回关中休整。”
并看向魏越:“虎步营军司马魏越何在?”
“魏越在此。”
魏越放下手中黄豆,起身抱拳,垂首。
“今夜与东羌盟誓时,要烧三丈高草牛六对,此事还请魏司马多多操心,万不能有失。”
“喏。”
魏越起身间,因张举掌声之故,一名名重甲武士两人一组抬着菜肴、铜釜、火盆入内,向两侧席位布菜。典韦当首而来,背插六杆短戟,站在黄琬面前介绍着菜点,魏越则回头看了眼张举,神情怏怏而去。
休屠王不理解询问丘力居,丘力居已拔出短戟给自己铜釜中削切白嫩羊脂,神态遗憾:“如各处传闻那般,魏先生的确与居庸侯有深厚交情。可,魏先生已与右贤王定亲,会娶右贤王之女为侧室。此翁婿之情,居庸侯又能如何应对?唯有好聚好散,各谋其事而已。”
说着,丘力居帮休屠王削切羊脂,并讲述一些河北征讨黄巾军时的经历给休屠王听,他说的传奇,休屠王听得入神。
帐门口处,魏越接过太史慈递来的轻弩,低声道:“子义,拓跋氏之害在于今后,犹在东羌之上。”
“魏司马放心,子义必杀酋首。”
从帐外还在不断往帐中运输食材,两人一组的甲士排列有序,每一组甲士都有预定的位置。太史慈等了等,按着预先排练的顺序有目的的插入队列,他会出现在拓跋诘汾的面前,为拓跋诘汾摆放食材。
帐中,典韦见太史慈入帐,便对着黄琬背后两名黄氏亲兵打眼色,于夫罗担心打斗殃及自身,端着一爵酒起身来到黄琬处做笑赔罪,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账外,徐晃头戴装饰白旄的战盔,来到魏越面前抱拳:“魏司马?”
魏越轻轻点头:“依计而行。”
徐晃颔首称喏而去,魏越则深呼吸一口气,对身侧二十八名越骑士道:“此事一了,合过往功勋,皆授牧户十家。”
这批越骑士大的近四十岁,小的二十余岁,相差两代人,这才是真正的嫡系、故旧。
一众越骑士并不言语,跟着魏越一起给手中弩机上箭,相视一圈后目光落到魏越身上,就见魏越右手握剑横在胸前左手提弩,弩机架在手肘上,阔步入帐。
就在他现身帐门一瞬间,休屠王正津津有味听着丘力居讲述,丘力居目光一亮,休屠王顺着丘力居目光向后看去时,顿时瞪大双目,张张口发不出什么像样的声音,只是:“嗬~嗬~”
丘力居猛地起身向后退去,他面色如旧笑容未敛,只是右臂上沾满血雾。
休屠王回头看看丘力居,又回头看看身侧的拓跋诘汾,脑袋一歪没了意识。
而拓跋诘汾右臂正揽住休屠王肩膀,左手握着短戟已从休屠王左臂腋窝下刺入,瞬间扎破休屠王心脏。而丘力居的短戟,还插在休屠王的右腹,可能是肾脏破裂向外一股股溢血。
魏越入帐,弩机瞄着反应最快已拔出佩刀的破六韩氏大人,破风而去的弩矢正中此人咽喉,透颈而出。
紧随魏越入帐的越骑士一时间纷纷扣动弩机,顷刻间七名休屠各部的大姓首领被弩箭射死,抛弃弩机,归剑入鞘走向拓跋诘汾:“拓跋首领,速发将令!”
拓跋诘汾正擦着手上血迹,闻言神情恍然,赶紧从怀中掏出发兵用的信物,呼唤一名本部贵族持信物而去。
一众越骑士将死尸向外拖去,帐内血腥扑鼻,气氛怪异,黄琬则神情坦然,与右贤王对饮一爵。
稍稍不久,八枚刚斩下的首级抬入帐内接受检验,黄琬才开口:“诸位先请坐,待本官缓缓讲述其中因由。”
知情的,不知情的只能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而一众甲士依旧在上菜,一些人的铜釜中羊脂已经在沸水中化开,漂着澄澈的油花,与芬芳。
冲鼻血腥气在侧,拓跋诘汾心中不安,抬头见张举面色森然、严峻,似乎受了委屈饱含怨杀之气。
“报!索头部五千骑突然出营,向休屠叛军而去!”
正拿起酒爵的黄琬闻言一愣,手中酒爵摔落在地,猛地站起指着拓跋诘汾:“尔欲谋反乎?”
拓跋诘汾张张口脸色由愠怒青色,迅速泛白,艰难垂头看着左掖、右腹两口短戟,视线迅速发黑,失去意识。
丘力居这回又跳开两步,取出手帕擦拭手上血迹,这回的手熟,染的血少了很多,眨眼间就擦拭干净了。一众甲士纷纷随太史慈一起动手,在越骑士再次进入前,已将帐中索头部贵族尽数袭杀。
帐外,徐晃挥手之后,粮草车中弩机震荡,三百余索头部勇士瞬间被箭雨打的七零八落,随后就被两翼蜂拥而上的枪兵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