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个倾尽一生也要实现的愿望。
转眼就是初秋时分,多雨,室外梅雨绵绵。
余念给沈薄工作,不但包吃包住,薪水还高,八月底还出门度假。
按照他的话说:在欧洲,八月是假期,如果工作需要发两倍的薪水,他是一名不随意压榨员工的老板,所以人性化地为他们安排了休假地点——去磊山区知名的旅游小镇度假半个月。
余念惬意地蜷曲在鸟巢状的藤椅里小睡。
屋外雨声大作,小白心急火燎地从楼上赶下来,顺手关上了推门。
“啪嗒”一声,世界都安静了。
余念睡眼惺忪,她捂住嘴,打了哈欠,问:“咦?小白?吃饭了?”
小白语带埋怨,“余念姐,以后下雨要关门,会生病。”
“哟,小白这是关心我呐?”余念俏皮地说道,纤长的指头掐在小白细嫩的脸颊上。
小白耳根浮起一抹绯红色,嗫嚅:“沈先生说快做好饭了,我去帮忙。”
他逃也似地奔上楼,余念捧腹大笑。
经过多日的相处,小白原本阴郁的性格也逐渐好转,虽做事还是畏手畏脚,面对生人就默不作声,但对他们还好,偶尔还能开上一两句玩笑。
沈薄请了知名的耳科医生为他治疗耳部,惊奇地发现他虽听力受损,但没有想象之中那么严重。
戴上助听器然后再使用药物治疗,勉强可以分辨出一些高频率的振动,至少方便他辨认周围有没有人说话。
余念翻身,下了地。
由于下雨,木制地面又冷又潮,冻得她一个哆嗦,忍不住蜷伏脚趾。
她一步并做三步走,迅速上楼,落座。
余念把脚盘上了椅子,作打坐状,引起了沈薄的不满:“余小姐知道吃饭是一件需认真对待的事吗?”
余念“噢”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放下脚,“因为和沈先生还有小白是老相识,所以才这样随意。”
沈薄嘴角上翘,皮笑肉不笑,说:“我该感到荣幸?余小姐之前与客户出门应酬时,也喜欢把脚架在椅子上?”
她说不过他,只能吃瘪。
平时看起来笑起来眉目弯弯如新月的一个人,只有在吃饭才会这样较真,据理力争。
“是是是,沈先生教训的是,我今后吃饭一定正襟危坐,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沈先生轻笑,“很好,我很满意。”
余念:“……”
最后,还是小白眼尖,递了一双拖鞋给余念,“余念姐觉得冷?”
“谢谢小白,我刚睡醒迷糊了,所以就忘记穿了。”她接过拖鞋。
不得不说,小白在察言观色这方面,确实比她要厉害。可能因为他耳聋,所以天生就是一个观察者,静窥世间万物变换。
也不知沈薄雇用他,是不是因为看中了他这一点,所以想招入麾下。
她坐在位置上和小白聊天,询问他之前给的一些心理学书籍有没有专心看。
小白一一答了,余念这才发现,他的理解能力和记忆力都极强,难怪之前凭自学识字,都能学那么多知识。
厨房飘来一阵阵蒜香,被辛醋一激,滋生出秋葵的清甜味。
沈薄把醋腌秋葵摆上桌,再让小白帮忙抬了两三个便易的烤架,下头煨了炭火,上面摆了一块铁架。
他将油一一刷上架,又夹出早已用特制酱汁腌制过的五花肉,摆放上去。
沈薄将袖子撩上,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他的臂膀质感硬朗,有一种成熟的男性魅力。
余念顺着他的腕骨往下看,又将注意力落到了沈薄指节分明白皙的手上。
一个男人有这样好看的一双手,肤白,却不骚气。
她心里有点嫉妒,脑中浮想联翩——沈先生如果用这样的手扣在领结上,单指嵌入结带,手间使劲,往下一扯,领口的锁骨若隐若现,浮起薄薄的白光……
“你在想什么?”沈薄问,他眼底的笑意很深,令人捉摸不透,一下子烫到了余念。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想!”她矢口否认。
开玩笑,难道要说一时出神,幻想了一下沈先生褪去衣冠的样子?
她区区一个底层小职员,还敢肖想老板?
沈薄这种笑面虎,她哪里敢和他对阵。
更何况,要说发展职场恋情,也不助于她升职啊,这种事男人又不吃亏,万一吃瘪,她连苦都没地方诉!
等一下,她好像想的太远了。
不过归根究底就是,沈薄空有一副好皮囊,却绝不是合适的恋爱对象。
余念纠结完了,起身,淡定盛了一碗米饭。
她含一口饭,搭配一口酱汁浓郁的烤肉。
才第一口,她就愣在原地。
余念停下筷子,反复摆弄火架上的烤肉,也没发现它有什么不同。
可究竟是怎么烤出这样地道的碳烤味的?
她又咬了一口,细细品尝——五花肉经过熏烤,原本肥腻的油脂被榨出,反复将酱汁吸收进肉里,一口咬下去,和米饭的回甘,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均摊了那股浓烈的肉味,好吃到浑身酥麻。
“沈先生不愧是常年做饭的人,这味道,真的没话说。”余念不吝啬赞美之词,大声赞叹道。
沈薄微笑:“能得余小姐的喜欢,是它的荣幸。”
“不过这酱汁是怎么调制的?味道好像和寻常烤肉店的不同?”
“这个啊……”他欲言又止。
“嗯?”余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余小姐听说过,火锅底料里加一些罂粟壳会让人上瘾,会导致汤底味道更好吗?”
“略有耳闻,”她大惊失色,“难道沈先生你……”
沈薄饶有兴致看着她,启唇:“骗你的。”
“……”噢,原来如此。
他们吃过饭,正打算散场。
突然,门铃响动了,有人登门拜访。
余念与小白面面相觑,按理说,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度假。
沈薄理好衬衫衣领,将纽扣抿得一丝不苟,道:“有客人上门了。”
余念打开门,见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女人。
她的五官精致,看打扮,就知是阔太太。只是眼下乌青色有点重,抹了厚厚的遮瑕膏也掩盖不了那一脸的憔悴。
女人打了招呼,说:“你们好,我叫季岚。是想拜托你们调查一些事情,之前联系了沈先生。”
沈薄轻拨开余念,走到季岚面前,微笑:“季小姐请进,喝咖啡吗?”
他的声音轻柔婉转,抬眸,眼底一片迤旖旎风光。
余念抽了嘴角,这厮……
啧。
“不用了,”她走进来,刚坐定,就从包里翻检出一些照片,心急火燎地说:“我家好像撞鬼了……”
余念一惊,正襟危坐:“撞鬼?那找我们也没用啊!”
她细细分辨季岚的表情,无丝毫说谎的细节。眉间有表情纹,纹路很深,最近常皱眉,有愁绪;以及发梢微黄,有脱发痕迹,睡眠不好,或者是心情烦闷到连保养头发都忘记了。
看来,真有什么事发生。
余念给小白递了一张纸条——查查季岚这个人。
小白点头,手指翻动手机,登陆上沈薄给的某个人脉网站,这是一个类似人口登记的仓库,能查到许多东西。
没一会儿,他就翻到了,然后递给余念看。
呵,好家伙。
季岚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在三年前,她插足别人婚约,怂恿那个男人,也就是现在的丈夫离婚。并且开车撞了当时身怀六甲的丈夫前妻,导致她子宫破裂,孩子没保住,子宫也被摘除。
后来男人不让妻子报警,极力隐瞒了事情。并且在几个月后,以妻子无法生育的理由,和她离了婚,娶了季岚。
转眼,妻子也跳楼自杀了。
这可是彻头彻尾的渣男与小三的恋情啊,还能功德圆满可真不容易。
沈薄抿了一口咖啡,浅浅一笑:“愿闻其详。”
季岚攥着照片,说话的语调也有些颤抖,“半个月以前,我在家里的阳台上捡到几根鸟的羽毛。我当时没多想,以为是旁边那户人家掉下来的,他们家养鹦鹉。又过了几天,我出门收衣服的时候,发现我儿子衣服上有几滴血迹,地上还留下了一张卡片。我觉得事情不对劲了,不是被人盯上了,就是家里闹鬼呢!”
“什么卡片?”余念问。
“就是这个。”她递给余念。
余念接过,看了一眼,卡片很普通,上面手写着白色的字:
“姑获鸟,鬼神类也。
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云是产妇死后化作,故胸前有两乳,喜取人子养为己子。凡有小儿家,不可夜露衣物。
此鸟夜飞,以血点之为志。儿辄病惊痫及疳疾,谓之无辜疳也。荆州多有之,亦谓之鬼鸟。”
字里行间的意思是,有一种鬼鸟,脱下衣服变成女人,穿上变成鸟,一般是死去的孕妇变成的,名为故获鸟,喜欢夺取人的孩子,在衣上点上血迹作为标记。
但世界上,真的有这种鬼鸟?还真是鸟精?
来拜访之前,还知道发一张名片?
难道是前妻回来复仇的?
季岚咬紧下唇,“求求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沈薄闻言,嘴角微微上翘,“你们怎么说?”
小白看余念行事,余念则靠进柔软的靠椅里,轻蔑地说:“忘了和你说规矩,我有三不接。不接贱人,不接贱人,不接贱人。小白,送客!”
余念这样义正言辞拒绝了送上门的肥肉,沈薄却毫无反应。
她不免心里打鼓,以为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毕竟像沈薄这样的人,怎么会跟钱过不去呢?
沈薄将白底玫瑰花边的杯具放下,抬眸,眼底饱含笑意,“那么,就请季小姐回去吧。”
余念一愣,她还以为他总有后手呢。
季岚不死心,“我知道沈先生的能耐,我也是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里。不管多少钱,只要你们能帮我……”
“小白,送客。”这一次,是沈薄重复了。
季岚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门,临走之前,手指还嵌入门板上,回头恶狠狠道:“我会再来的,沈先生。”
沈薄但笑不语,点头致意。
等季岚走后,余念才回过神来,打量这个依旧笑眯眯的男人,“沈先生,你在打什么主意?”
她怎么看他,都不像是那种正义感十足的人。
沈薄圆润泛光的指尖在桌上一扣,“你喜欢粉色头发的洋娃娃,我却买了耐脏的黑色头发洋娃娃给你,没有不答应你买娃娃的请求,只是违背你的心意,你会开心吗?”
“给我黑色的,我不如不要。”
“就好像这件事,我接下了你不愿意干的单子,强迫你去做事,再承诺分80%的收取费给你,你会高兴吗?”
余念犹犹豫豫:“我不会高兴。”
“但你不得不做,是吗?”
“是的,你是老板。”
沈薄勾唇,说:“所以,答案一目了然。只有不会用人的老板,才会急不可耐压榨员工的最后一滴油水。我深谙驭下之道,只做……你喜欢的事。”
他说到最后,话音稍转,变得雾气一般朦胧,甚至有些暧昧不清。
余念险些没听清他末尾的最后一句话。凝神回想,耳根一下子烧了起来,区区星火,也足以燎原。
她尴尬地避开头,问小白:“你不是说想出门逛逛?我陪你去?”
“现在吗?”小白显然没察觉出她的艰难境况,反而很迟钝地问了一句,“沈先生去吗?”
“自然要去。”沈薄没拒绝。
余念绝倒。
她可不就是觉得气氛尴尬,这才想要逃离,出去透透气的吗?
这下倒好,又被沈薄拽入坑里了。
余念起身,去换一双平底鞋。
她途径小白身旁时,发现他手机开着有关姑获鸟的资料,那是一张古朴的画像,像是古人留下来了,旁边还有一些晦涩的文言文注释。
余念凝神看了一会儿,只见图上被寥寥几笔黑墨勾勒出一个坦腹露乳的女人。
她披着一身鲜红色金纹勾勒的长袍,一头浓密的黑发及地,眼尾细长,眯起眼缝,如谄媚诡笑的奸诈之徒。
女人的脚边爬着一个婴儿,他的指缝都是嫣红的血迹,张着茭白的手,仿佛高喊着——“妈妈。”
故获鸟化作的女人眼底仿佛蕴含着光,平视前方,与余念对视。
余念忽的颤抖了一下,脊背生寒,如锐利的倒钩般刺入肌肤内,又冷又疼,起了一身毛刺刺的鸡皮疙瘩。
这世上,可能有姑获鸟吗?
不过磊山区还真有关于姑获鸟的都市传说,据说是一名枉死的孕妇所化,四处寻找落单的孩子,发出了三四起人口失踪案件,近几年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过,警方早已勘破此案,据说是一个拐卖孩童的人贩子借都市传说所为。
至于姑获鸟是真是假,真相与否,也无从知晓。
小白收回手机,用眼神询问余念——怎么了?
余念摇摇头,微笑:“没事哦,我们出门吧。”
沈薄也换了一件灰色的薄毛衣,尾随他们出门去。
他的身形硕长,肩宽腰窄,穿起衣服来版型很正,举手投足间又大方得体,颇有成熟男人的温雅味道。
余念的视线在他喉头处滞留一会儿,很快还魂儿。
糟了,她最近好像频频窥视沈薄,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是外貌协会会员,被沈薄的美色所惑?
沈薄拿着小吃介绍的宣传纸,若有所思地道:“你们对这里的虾膏面感兴趣吗?”
余念记得这是磊山区的特色小吃,用摘下的虾头煮出红色的膏汤,再混入手擀面里当汤底,味道又鲜又甜。
她问:“你想带我们去吃这个?”
“可以一试。”沈薄好似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物,而搜索各色美食是头一项兴趣爱好。
小白还是乖乖巧巧地点头,并无异议。
过了几秒,他又犹豫不决地说:“余念姐……”
“嗯?”
他舔了舔下唇,“你最近的体重表好像调高了一位数字……”
余念一下回过神来,挠了挠头,“也对,再吃就更胖了。”
“你要知道,人并不是以瘦为美,而是以线条感为美,我觉得你可以再丰润一点,这样身形反倒更好看。”沈薄插了一句。
就这一点上看,沈薄没有落井下石,还是颇有绅士风度的。
余念很满意,点点头:“那就吃最后一次!”
小白是个盲目的“余念粉”,当机立断地道:“余念姐怎样都很好看。”
有个和蔼可亲的上司,有个专拍马屁的下属,余念的日子不可谓是不美。
很好,她很满意,要放在古代,她果断是个昏君。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那间面店。
店里的人很多,除了吃面还吃点特色小吃,还会特意点老板酿的桂花酒。
这种湿寒的雨天,喝点酒去去冷意,对身体也好。
一落座,余念就留意到了在客人之间穿梭的女服务员——她长得实在是美,眉目间蕴含风情,看起来年轻,却总有种历经风霜的韵味。
余念点了三碗面,出于结识的心情,问了一句:“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