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齐殊的资料?”余念企图将暧昧的气氛转移回去,至少不要因一点肢体触碰就方寸大乱。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以逐渐平复的情绪抑制住如雷的心跳。
“你想要?”他说话时,几乎是咬住她的耳廓,呵出的气息舔上她单薄的软骨,激活其中的毛细血管,炸裂出一个个显眼的出血点,转变为绯红。
想……想要?
咳,她当然想要。
余念的段位实在是低,几乎要跪地求饶。她难耐地咬住下唇,说:“那个,沈先生能不能先松开我?这样的姿势好像不太合适交谈?”
“哦?你不喜欢这个姿势吗?”他的语态里没有半分逗弄之意,甚至也没有丝毫笑意,像是严谨而认真得跟她探讨问题。
“我不喜欢。”她险些要疯了,只能强装镇定,义正言辞地拒绝。
“我还挺喜欢的。”看来沈薄并未打算放开她。
余念静默了几秒,不知该如何突破这样的僵局。于是,她做了一个至今回想起都有些后怕与慌乱的举动。
她直接转过身,与沈薄面对面,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的鼻尖就差一厘米,堪堪擦上他的唇角。
余念怒目而视,对上沈薄那一双微微合拢的凤眸,原本气焰嚣张的架势也不免有些虚弱,她倒退半步,挺拔的脊背微颓,软下了气势,讨好道:“沈先生如果有齐小姐的资料,不妨给我看一眼?”
沈薄不语,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晕染开,如同清晨氤氲在树梢的雾霭,绵稠又飘忽不定。
“沈先生?”余念又摸不清他的心理了,这个男人像是谜一样,带着伪善的笑,对任何事都温吞缓进,但并不代表他是个优柔寡断、缺乏自己判断的男人。他甚至是阴险狡诈的,虽温柔,却独有自己用人的一套手段,至少让她也挑不出错,下意识为他辩护,忠心护主。
不过,他总是这样靠近她,若即若离,却并不野蛮无礼,究竟是像做些什么呢?
余念并不认为拥有这样强悍的自制力的男人是因为爱慕,所以对面她时,才行为古怪。
如果真的要比喻的话,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网中的猎物,明明是囊中之物,以为它会乖巧顺服,却总在关键时刻穿破罗网,疾步逃生。
余念脑中的念头百转千回,又想到了之前那一次,他说她拥有一腔热血,是危险的人。那么,他是为了看她在繁杂的世事中是否会改变初心,变成一个为利所驱的“寻常人”,甚至是想要见证她的成长呢?
这样一想,沈薄还真是悲观。他不相信真善美,所以想从她的身上得到答案。
不过,余念为正义而战,绝不会退缩半步,恐怕要令沈先生失望了。
余念大着胆子,问道:“沈先生,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接近我?”
“因为你……很有趣。”他倒没有半分隐瞒,实话实说。果然和她猜的差不离,他只是对她感兴趣,而不是感“性”趣。
“我很有趣?”
沈薄终于松开了她,将一叠档案抵在她的头顶,“我很久没有看到你这样的人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
“害怕被世界改变的人,从传统意义上来说,是个‘好人’。”他似笑非笑。
余念不屑一顾:“好人?这好人卡我可不收。那沈先生也是好人啊,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做什么偷税漏税、不顾法律的事情……等等,你没做过吧?”
沈薄轻笑一声,“放心,我还真没做过这些。我也不屑去做这些事,不过,我要纠正一点,我并非什么好人,并且为了生存,我迎合了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
“大概能懂,但是现在不是讨论哲学的时候。我先看看资料,沈先生自己坐吧,我不招呼了。”余念如饥似渴地翻阅起资料,搜索所有自己想知道的讯息。
果然,那个奋不顾身扑向死者的女孩就是齐殊,出车祸的是她的父亲。不过她以前不姓齐,姓赵。父亲死后,她的母亲得了一笔巨额保险金,就和死者离了婚,让赵殊改姓改成了齐殊。
余念皱眉:“不过她爸为什么要寻死呢?”
沈薄抬眸,扫了她一眼,淡笑道:“一个人寻死,自然是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为了那一笔保险金?他们家当时的背景是什么样的?”
“据我所知,家徒四壁,房贷也还不出来,眼见着房子也要被收走了。”
“就因为这个吗?”
沈薄若有所思地说:“想要达到这个目的,自然还有一记重创。”
“重创,什么意思?”余念快速翻阅下面的资料,从里头调出一张纸,写着:“923科研项目策划案——陈饶”。
“这个923科研项目如果做好了,有五万的奖金。在那时候,五万虽然不多,却也是一笔救命钱。而齐殊的父亲原本打算和陈饶合伙筹备策划案,接下这个项目的工程。却没料到被背地里被陈饶阴了,直接拿走他的成果,冠上了自己的名字,接下了项目。”沈薄顿了顿,接着说,“虽说陈饶当时百般安抚齐殊的父亲,希望他不要宣扬此事,但齐殊的父亲在经济拮据,与妻子对婚姻不满的双重打击下,选择了侥幸自杀,企图获取高额的保险金。不过在最后关头,他的运气实在是好,对方醉驾,又是在人行横道上一击致命,至少他死前的心愿还是达成了。”
“所以,她报复的对象是陈饶?”余念埋怨,“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这些资料?”
沈薄挑眉,看她一眼,“我也是今天刚拿到手,你以为这些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这么好查?”
“哦,那辛苦沈先生了。沈先生居功至伟,功德无量。”
沈薄斜了她一眼,微扬的眼角牵起一点风情,糅合了男性五官的强硬感,反倒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态。
不得不说,沈薄这一副皮囊还是极好的。虽然皮囊之下,是脓创暗流的黑炭心肝,还是剔透美玉般的七窍玲珑心肝,就无法得知了。
不过光是这些,也不能断定齐殊就是那个幕后凶手。她那时候还这么小,说不定也不清楚父亲的这些肮脏事情,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不过余念是打心眼里同情她,毕竟她也失去过像山丘一样伟岸的父亲,知道失去至亲那种渗入骨髓的剧烈痛楚,几乎是痛彻心扉。
她叹了一口气,又问:“不过,齐殊父亲的死亡和阿蒙,以及安娜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沈薄勾唇一笑,语态里无不嘲讽,“关系可大着呢。”
“怎么说?”
“当初安娜在占卜业界中小有名气,齐殊的母亲曾去找她占卜过婚姻前景,对方给出的建议是——离婚。”
“所以齐殊的母亲才会对自认不能撑起一个家庭的父亲恶言香向,甚至觉得自己被耽误了?那阿蒙呢?”
“十几年前,阿蒙也只是一个八卦杂志的摄影师兼职记者,他嗅到了那一起车祸事件之中的猫腻,企图在其中作文章,说齐殊的父亲为了保险金碰瓷,却没想到因此一命呜呼。他刻意扭曲事实,吸引大众的目光。甚至在齐殊父亲死后,还跟踪过齐殊。”
“所以,这一切都是齐殊的复仇?”
“我可没这么说,而且,谁知道是不是傀儡的诅咒?”他似笑非笑地对余念说道。
“傀儡的诅咒……”余念呢喃自语,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她又想起了那个诡秘,并且令人感到不安的画面——傀儡背对着她的时候缓缓移动,它会动,并且畏惧被人发现。
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那一张脸……
傀儡的那一张微笑的脸,唇色嫣红,挟带着三分邪肆。
它在嗤笑她吗?在背地里肆无忌惮地嗤笑她,笑她的畏首畏尾,笑她的手足无措……
怎么可能?!
傀儡绝对不可能会动。
那一天,一定是幻觉,一定只是一个噩梦!
余念在心中自我催眠,她单手覆上额头,推上杂乱如稻草的刘海,瞪大眼睛,冥思苦想。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耳畔传来隐约的声音——“咕噜噜。”
她想到了那一天,她的铁珠子以飞快的速度朝墙边撞去,那个滚动的速度惊人,像是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所吸引,导致它奋不顾身,朝前疾驶……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傀儡会动一定有什么关窍!
不过,如果齐殊是幕后凶手,那陈饶这个在十几年前行凶的罪魁祸首就有难了!
余念霍的站了起来,道:“陈饶有事,我们快去找他,否则就来不及了!”
等到沈薄慢悠悠跟上时,余念接到了一个紧急来电,电话那头是徐倩的声音:“余念姐不好了,刚才两位师姐想传唤陈馆主还有齐小姐审讯的时候,他们不见了!我们到处找,都没有看到他们,不知道去哪了!”
余念眉头一蹙,说:“快找!幕后凶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齐小姐,陈馆主有难,再迟一步就来不及了!”
“好,我们先去找,有消息通知你!”徐倩急急忙忙挂断电话。
余念原本抬步也要冲出门去,却临时起义停了下来。
她回头,对沈薄说道:“我们去齐小姐的房间,我想,我知道傀儡会动是怎么一回事了。”
“哦?是吗?”沈薄报以极大的兴趣与期待感。
他们一齐赶到了齐殊的房间,推开门,射入一道光,屋内的傀儡还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余念并没有去动那一只静坐的傀儡,而是将目光落到了一侧的香筏上,香筏是暗红底纹银丝,和齐殊一样,散着淡淡的香味,却并不令人厌恶。
上面用软头钢笔,工工整整写着小楷:余念小姐,亲启。
余念小心打开,入目的第一行就是:“最近几天,和余小姐相处非常愉快。我知道你会先来这里,我也想告诉你,所有你好奇的事情,包括我的玩伴。”
她继续往下翻阅,为了让沈薄也得知其中内容,特地念出声,道:“余小姐还带着那一枚铁球吗?请将它小心放在傀儡的身侧,距离墙角二十厘米的位置,之后,它会告诉你所有答案。”
余念将那一枚铁球静放在地面,她刚一松手,铁球无风自动,越来越快,砰的一声撞上了墙角。
她伸出手去捡,却废了好大的一番力气。
这墙有古怪,类似磁铁一样具有引力,也可能就是磁铁物质。
但齐殊又怎么可能控制傀儡时而动,时而不动呢?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利用吸铁石相吸的原理,那么傀儡应该无时无刻在动才是。
余念只能再看香筏上的内容:“疑问出来了,是吗?在桌上,还有一个遥控器,可以开启墙内连接磁石的电路,一旦开启电路,就会增大磁性,破坏那个平衡。我说一个较为寻常的例子吧?好像两枚吸铁石,放在十厘米处能互相吸引,迅速撞击在一起,但是十二厘米却不行,这已经超过它磁性的临界点了,所以能维持一个平衡。”
她几乎是碎碎念,继续说道:“但是这个时候,我利用电路增大了磁性,导致十二厘米时,吸铁石也能相互撞击在一起。也就是电破坏了这个平衡,所以会形成时而动,时而能不动的情况。墙内装有电路和磁石,傀儡的木制脊背里也有相应的磁石。我试验了很久,总算能完美操纵它。而吃蟹膏的那天,我就在暗处观察你,希望你能目睹这一切,将傀儡会动的印象植入他们的心中。”
沈薄说:“知道了真相,你打算怎么办?”
余念叹了一口气,“还没完,她还有话说。”
“哦?”
余念继续念香筏最后一页的讯息:“你看到了这里,已经可以收手了,把我当做完全的坏人吧,余小姐。当然,如果你想继续知道我的故事,我会告诉你,选择你们的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翻过香筏的背面,在最角落,果然还有一段话:“你也是失去父亲的可怜人吧?余小姐。正因为我感同身受,也正因为我需要惩戒,在尘埃落定之后,我选择由你为我收尸。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我吧?我们是同一类人啊,被全世界抛弃,面对所有不公,无法相信任何人,我们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手段报复这个让我们遍体鳞伤的世界,这是我的生存准则。
他的妻子看不起他,他的朋友背弃他,就连死,他都心怀大爱,企图给生者幸福,这样好的人,不该受此冷待。
他的世界没有光,但他是我的光。他死了,我的世界也暗了。”
香筏就此戛然而止,这是齐殊的告白,是给这个世界的控诉,带着不甘与悲痛,带着那些本该寂灭在凡尘俗世里的所有凄凉。
余念想起了当初在阿蒙的视频里听到的声音,类似弓弩的扫射声。
她闭上眼,仿佛也能看见那紧绷的箭矢顺着呼啸的风,直击入鹿的花斑纹身上,溅起三四点鲜血。
记忆里只剩下一片猩红了,还有阿蒙的尸体,死不瞑目。到了最后关头,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过于可悲了。
余念从自己的臆想中惊醒,齐殊早就设下了局,并不是阿蒙死后才对付下一个,而是三个人的死法都是同一时期设定好的,谁先死都是概率问题,看运气。
但很显然,最该死的陈饶却活到了最后,不免令人感慨好人不长寿这样的说法。因为这一类人太过于善良,连报复恶言相向的仇人都做不到。
余念舔了舔下唇,她蹲下身,鬼使神差地捡起那一只傀儡,“齐殊跟踪了阿蒙,特意寻找机会激怒公鹿。然后,下山,将芯片损坏。安娜应该是目睹了箭矢射入鹿身的情况,不施以援手的因为她存有私心,想要独吞这个市价高昂的傀儡。她知道这是一起谋杀案,但出于害怕,没来得及看清齐殊的脸就急匆匆逃跑了,却没料到,还有另一个圈套在等着她。她有烟瘾,而是只抽一种牌子的烟,那就很好下手脚,我在她的房间里注意到了这一点。最后,轮到陈馆主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死。”
沈薄意有所指:“你想救他吗?”
“你是问也同样丧父的余念,还是问身为测谎师的余念?”
“我是在问你,你就是你,与其他附加的词无关。我想问的是……真实的你。”他说话似晨间白雾,朦朦胧胧,话里意味不清,甚至裹着一点魅惑之意。
这个男人总有一股独一无二的艳色,说不清道不明,不是令人眼前一亮的那一种俗丽,而是一种如毒蛇猛兽一般,能随着暗影蛰入骨髓的雅美。
不张扬,也不高调,却并不会被人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