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上网查询资料,有关齐殊所说的那一起父子车祸案,在十年前的六月二十号。结果她发现那一天出车祸的人不计其数,范围缩小到黄山区,也有将近七八起,从这里下手显然很不明智。
她只能曲线救国,选择搜索阿蒙这些人。
余念对他们脸上一瞬即逝的惊恐很好奇,这些人究竟有什么秘密?
一输入阿蒙的名字,跳出的就先是他近期的摄影作品——一只遭受屠杀,眼角蓄满泪水的马鹿。
它的死状凄惨,被人一枪射中布满灰褐色毛皮的脖颈,腹部鼓大,怀有一子。
这样的场景,不免让人想到那个为了救下孩子,不惜向猎人下跪的鹿的故事。
或许马鹿死之前,也是想保下孩子,所以通人性蓄泪下跪,结果反倒惨遭杀害?
不过,一般狩猎珍惜动物,都是拖走了贩卖,又怎么会凑巧被阿蒙拍到,并且上传到网上,呼吁大家热爱野生动物呢?
甚至有网友质疑:“是不是摄影师杀害的马鹿,并且拍摄下这种照片哗众取宠,想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呼吁大家推广他的作品,让自己的摄影事业更上一层楼。”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阿蒙这个人真是阴险无耻,令人感到恶寒。
然而,那名网友质疑的声音很快被汹涌的叫好声压下,湮灭于网络世界之中。
余念再将安娜的信息输入,发现了一起更为荒诞的特殊事件——由于安娜的占卜能力在业内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有一名豪门太太请她占卜有关自己与丈夫的情感方面问题,安娜得出的答案是她丈夫出轨了。太太妒恨,于是结合平日里丈夫鬼鬼祟祟的行径,一怒之下就起了杀心。误杀了之后,这才得知,他丈夫最近早出晚归就是为了给他们两个的结婚纪念日一个惊喜。
不过,安娜此举也算不上怂恿杀人的罪名,但外网的舆论厉害,她就此逃到了国内,打算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照此看来,这些人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人啊。
余念摇摇头,然后把陈饶的名字输进去,连带着还有沈薄的名字,结果发现,他们两个倒是干干净净,并没有和什么案件扯上关联。
沈薄在一旁看了一眼,饶有兴味地说:“哦?你在怀疑我?”
余念这一次没当机立断辩驳,反倒深深望了沈薄一眼,从内到外打量他,说:“反正看你就不像是好人。”
沈薄倒也不怒,指尖轻扣桌面,一声又一声,打下圆润的白光。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余小姐,你知道什么是蹬鼻子上脸吗?”
余念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之前的说笑,沈薄都是刻意让着她的,实则怒火滔天?可她偏偏不自知,一次又一次在太岁头上动土。
余念胆怯地后退,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了移臀部,讨好道:“我没想怀疑沈先生……”
他依旧是笑,笑容却只刻意地残留在脸上,眼尾没有上扬,表示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沈薄不疾不徐地说:“是我从前太纵容你了吗?”
他这话说的暧昧,好似他一贯娇宠着余念,却将其养得任性骄纵,竟敢恃宠而骄。现在,轮到他剥夺她恣意妄为的权力,完完全全压制在身下,不得翻身。
当然,余念在察言观色这方面还是很上道的,一瞅沈薄的眼神儿不对,心中叫苦不迭,急忙软了态度。
她说:“沈先生,Sir,老板。我真的没想怀疑你,我只是查查看有没有什么专门爱泼您脏水的人,万一被傀儡利用,岂不是得不偿失?”
沈薄但笑不语,但眼底的阴鸷未褪,显然还不太高兴。
余念深吸一口气,心想:如果让沈先生抱五分钟能解决这个问题,她愿意给他抱十分钟!
好吧,她其实也就只是想想,自荐枕席这种事,真让她做,她还是做不太出来的。
沈薄沉默不语,其余两个醉的东倒西歪,室内一下子就鸦雀无声,莫名的尴尬在里头悄然蔓延。
余念只能没话找话,她干咳一声,说道:“沈先生对这桩案子怎么看?”
沈薄开了杯装酒,下移至鼻尖,细嗅一会儿,道:“什么怎么看?”
“就是……”她欲言又止,总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很掉份儿,至少她是无神论者,这样问,就好似被傀儡的小伎俩吓破胆了一样,“就是关于傀儡,你怎么看?你觉得真的有鬼吗?”
沈薄抬眸,看她一眼,嘴角的笑肆意滋生,给出了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这时候,你可以在网上搜索一番有关‘世界上有没有鬼’的答案。”
“然后呢?”
“先搜了,我再告诉你。”
余念也为此好奇不已,搜了答案,结果发现这个问题在网上有与没有的答案分别呈50%,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她还以为现代人都是无神论者,总不会轻易相信这样荒诞无稽的言论。
沈薄像是洞悉了一切,淡然自若道:“难以置信,是吗?”
“我不太相信这些东西。”
“但有人能证明它不存在吗?甚至很多人都说自己遭遇过灵异事件,无法用科学验证,但也不代表不存在,不是吗?”
余念点点头,“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可以姑且当傀儡会动,然后去找出即将遇害的凶手;也可以盯紧傀儡,以怀疑的眼光去揣测它会动的真相。你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何必纠结于前因后果,让自己陷入死胡同里?”沈薄难得说了这么多,他抿了一口米酒,最终蹙起眉头,“味道太重,不合适我的口味。”
他这一番话,几乎是瞬间点醒了余念,让她如醍醐灌顶。
对,她的时间不多。与其纠结傀儡之谜,不如做一些她能做的事情。
傀儡给他们都下了最后通牒,却并未说出凶手是谁。
这也很可能是怕说出以后,凶手会被保护起来,就像现在这样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引起惶恐的气氛就好,至少警方也不能因房客之间幼稚的恶作剧就出警,还没这样的规矩。
不过,在全心全意思索对策之前,余念还是想再去看傀儡一眼,一探究竟。
现在是入夜时分,四下皆暗。
但她忍不到明天,立时往齐殊的房间走去。
还没等她走出门槛,手腕上一紧,就被沈薄拽住了。
余念狐惑问:“怎么了?”
沈薄淡淡地笑:“忘记给你一件礼物。”
“礼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个月的十三号是你的生日,对吗?”
“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沈薄从口袋里衔出一枚铁珠子,摆在她的掌心里,道:“下月十三号,我有其他会议要开,所以提前给你礼物,请不要介意。这是法国设计师Tor的铁球吊坠,表皮由八百八十八个四方面组成,可惜的是,我寻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配链,所以只能这样给你,这个铁球也最合适放在掌心把玩。”
余念懵懵懂懂地捏了捏小铁球,迟疑地说:“这个和那些大爷捏手里活动筋骨的核桃有什么不一样?”
沈薄干咳一声:“也没什么不一样之处,不同之处大概只有价格。”
“那个Tor设计师是不是脑子有点……”她欲言又止,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费尽心思雕刻八百八十八个面。
“他最近迷上了中国文化,下一期的展览,吊坠的样式好像还有拔火罐以及麻将席。”
“呃,神秘的东方文化?”
“在他眼里,应该是神秘且令人敬畏的。我和他是生意上的伙伴,他让我将这件礼物转送给第一位寄宿在家中的女性,能保佑对方长命百岁。我觉得余小姐符合这个条件,所以借花献佛。”
“长命百岁?”余念嘴角一抽,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好吧,核桃就核桃,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沈先生。”
“不客气。”
余念没和他多做纠结,原本追求真相燃起的正义之火因这个小插曲也浇熄了一点儿。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保命小核桃,啊不,是小铁球,一路前往事件的中心——傀儡所在之屋。
余念望着亮起烛光的房门,门是虚掩的,斜出一弧黄光。
她轻声喊:“齐小姐,你在吗?”
无人应声,里头的烛火明明灭灭。
余念腹诽: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用油灯点光。
不过一联想到齐殊日常的装束,又觉得合情合理。她就是这样与众不同。
鬼使神差的,她推开房门。
屋内正中央果然摆着一方蒲团,上面屈膝跪着一只傀儡,与她面面相觑,那目光邪肆又呆滞,火光在深黑的底色跃动。
余念察觉头皮发麻,心里总觉得齐殊在捣鬼,所以想趁她不备,去查探一下这只傀儡。
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忽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余小姐?”
余念吓了一跳,手里的铁球咯噔一声落地。
她下意识躬身去捡,岂料那球滚动的速度惊人,明明是在完全平缓的地面却如同置于上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滑动,一不留神就窜入了墙角,砰的一声,猛砸上墙面。
齐殊快她一步奔进屋内,将铁珠捡起还她,微笑道:“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余念未经同意就进屋查探,结果被逮个正着,尴尬道:“不好意思,你没在屋子里,我还擅自进来了。”
齐殊温柔摇摇头,“没事,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在怀疑我。”
“的确,我并不相信傀儡会动这种无稽之谈,即使……亲眼所见。”
“那么,等你找到他会动的原因,也务必告诉我一声。”齐殊的声音依旧是轻缓而绵长的,像是午夜驱蚊所用的蚊香,徐徐燃起一线烟,缭绕满室,不特别,寻常到极致,却有些呛鼻,令人在意。
她是在说真心话,还是挑衅呢?令人无比在意。
余念只低语一句:“我会找到的。”
于是她在齐殊温和的目光中退了场,频频回头,余念还能看到齐殊笼罩在烛光里的身影,衣袖宽大,不合适她,反倒拢了半宿风雨与孤寂。
隔天,余念刚睡醒就听得屋外喧闹。
她揉揉额角,脑仁干涩的疼,似宿醉过后。
“怎么了?”余念呢喃自语,洗漱好了推开门去。
外头汇聚了大堆的人,陈饶、阿蒙等人都在院内说话。
余念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她的脚下就踩上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罪己诏”三字。
罪己诏?让她写下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吗?
阿蒙疑神疑鬼地问:“你也收到了?”
“喏,这里。”余念摆给他看。
“邪灵出世了,必须快点封印起来!”安娜义正言辞地说,手里水晶摆件晃着有规则的圈,找寻着四面八方的灵力。
阿蒙睁目欲裂,揪住安娜的领口,道:“肯定是你,你想驱赶其他和你竞拍傀儡的客户,所以装神弄鬼,别以为我不清楚!”
安娜像是被戳中了心思,目光躲闪,好半晌才说:“别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谁知道是不是你干的,还演的这样逼真!又或者……是她,对,就是她!从一开始就扮演着侦探的角色,一次次把我们往恐怖的方向带,一切都是她的诡计!”
她手指着余念,一下子转移了阿蒙的注意力。
阿蒙似要崩溃了,几步上前,还没开口,就被沈薄挡住了去路。
沈薄理了理手腕上的袖扣,好整以暇道:“对女人动手,可不是君子所为。”
“娘娘腔!少装模作样!”阿蒙原本怯懦的性格崩盘瓦解,暴露出暴戾的本性。
沈薄挑眉,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想打架吗?”
“来啊!打啊!”
他挑衅声刚响起,就被沈薄一记利落的勾拳,击倒在地。
阿蒙难以置信捂住脸,不敢与沈薄对视,也只能目瞪口呆看着余念,眼底流露出不甘与难堪的情绪,抽气道:“你们居然打人!”
还没等余念开口说话,他就踉踉跄跄往屋外跑了,人影都看不见半个。
余念觉得头痛欲裂,和众人说了两句话,就转到前台去喝点牛奶,补补乳糖。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她突然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阿蒙死了,被发狂的鹿用角刺入腹部,失血过多而死!
而他的罪己诏上绘了一头被枪击毙的鹿,看起来不像是事故,而是谋杀。
也有可能是傀儡为了提醒不听从命令的众人,如果不按照它所说的去做,就是这样的下场!
那么,也就是说,阿蒙那张摄影作品的背后很有可能就是一个血腥残忍的杀鹿故事,而安娜则必须承认她的占卜纯属骗术,但这是她吃饭的家伙,一旦承认了就会身败名裂,她会轻易妥协吗?
那么陈馆主又有什么罪?或者她呢?
她的罪己诏上应该写些什么才能“取悦”傀儡?
余念抱住头,几乎要疯了。
九月和十月是鹿的发情期,这个时期雄鹿为了争夺雌鹿,常常会用鹿角决一死战。
而阿蒙很不幸,正好遇到了发情的雄鹿,于是被暴躁的雄鹿用鹿角刺入腹部而亡。
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用枪械或者声音来刺激鹿群,酿成了这样的惨剧。
陈饶报了警,很快就有地方公安派出所接警,派了值班警员出警,但他们到现场勘查以后,发现这只是一起意外事故,由法医解剖以后也没发现任何外来药物,或者怪异的损伤,总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案,所以无法调动刑技大队(形式科学与技术)前来勘查。
这是后话,姑且压下不提。
警方去取场证的时候,余念等人也陪同一齐前去。
余念虽是一名测谎师,但她辅助警方破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案子,基本业里的都知道她这个刑侦顾问的能力,所以也并没有介意她在一旁看现场调查工作。
阿蒙的死相很凄惨,他半跪在树前,应该是被鹿角一下子顶到树身上,刺破了小腹。他的罪己诏就落在在左手的方向,右手边也滚了一只油性笔,那副画就是他手上的这支笔绘制而成的。
而他的左手旁还跌落一个佳能的单反相机,屏幕碎裂了,开关键按的是开机,可能生前还在拍摄什么,也可能是在拍摄发情期的鹿群。
余念多了个心眼,让现场拍摄刑事照片的技术工把单反相机里的内存芯片取出来,没准里面有保留死前的映像,但很遗憾,内存卡有裂痕,很可能已经被破坏,读取不出任何数据。
沈薄说:“能否让我的朋友修理一下这枚内存卡,他是这一行的专家,没准可以修好。”
警员点点头,亲自要了那个专家的号码,将物件转交给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