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就是陆地上的河。
分支而流,四通八达。
有光明磊落任人行走的明路,也有阴影重重不为人知的暗道。
是什么人,走什么路,自古以来就是规矩。
哈雷要见麻绳,恶棍们不能带着他大摇大摆地穿梭在良夜美景的明路上。
那会引起所经之处经营者、顾客、居民们的好奇,好奇很快就会变成猜忌。
良夜美景不允许「猜忌」存在,它要做的是让所有人放心大胆、安安心心地纸醉金迷。
所以,恶棍们要领着哈雷走小路、行暗巷。
暗巷从来都不会跟「热闹」挂钩,但不意味着人少,每个阴暗角落都是上演不可告人的一幕的最好的舞台。
几个打扮妖艳的妓女远远地朝哈雷抛着媚眼。她们应该是全城最低等的货色,阴影帮她们遮掩脸上的皱纹以及旧套裙的毛边与补丁,只需要花几个铜角,任何人都可以把其中一个或者几个按在墙上,掀起裙子舒服一番。
光顾她们的都是下等人,偶尔也有临时起意想体验更刺激的体面人,但通常,当体面人舒畅之后,连裤子都还没等提上,脖子就会变得和下面一样的凉。
强盗用匕首抢走体面人身上的所有钱,再一脚把这个光屁股的蠢货踹出暗巷,运气好的妓女会被分到一点点的辛苦费,但这份钱妓女决不能主动要,否则会被刀柄敲掉牙齿。
在恶棍们的「簇拥」下,暗巷中的强盗自然是不敢靠近哈雷的。蹲守这里抢钱的都是九流角色,他们看向恶棍的眼神中流露着崇拜,能有幸为麻绳工作是这些暗巷强盗的职业愿望。
唯一「不知分寸」的大概就是那些「抽烟人」,他们衣衫褴褛之下是清晰可见的骨头轮廓,仿佛就是在一副人骨之外蒙上一层皮,干枯头发缠在一起,散发着下水道的臭味。他们有的像臭虫一样蜷成一团在地上瑟瑟打抖,而有的则是蹲在墙角吸着长烟杆,吞云吐雾,半睡半醒地模样很是享受。
胆子大些的抽烟人靠上前来,伸着骨瘦如柴的手讨要些什么,恶棍们毫不费力地将他们踹倒,并嫌恶地将浓痰吐在那些干枯肮脏的头发上面。
恶棍们带着哈雷在暗巷里不停地穿梭折拐,少年做好了心理准备,随时迎击埋伏。
但是一路「平安」,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目的地是一个大宅子。远远看去,非常气派,如果哈雷事先不知道,准会以为这是某位达官贵人的府邸。
恶棍领头的那人叩了叩大门,两扇乌黑烫金的大门应声而开。长长的庭院栽着不少绿色植物,正中间则修葺着一座喷泉池子,一头栩栩如生的巨蟒雕像盘踞其上。
通往主宅的道路两侧站着成排的恶棍,他们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哈雷。
这个排场可比霍安迪家族有气势多了。
哈雷在心中做出对比。
「你们怎么带回来了一个孩子?」住宅台阶上一个瘦高的男人问恶棍领头那人。
他长得斯斯文文,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比起管家,哈雷觉得他更应该是一名律师。
「这小子是个佣兵,身手有点邪门。」
「我猜也是如此。」男人并没有自我介绍,微笑道,「咱们这里的大门对有本事之人随时敞开。但在此之前,你应该先交出武器。」
有人从哈雷背后去解黑狱,但手指还没碰到枪杆,就被哈雷抓住了手腕。少年手腕一拧朝下一拉,那个人瞬间变成一只杂耍的猴子,原地翻了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金丝眼镜后面流露出笑意,「既然你不愿意,我们也不再勉强。」那个男人转身推开了门,客气地朝屋内一摆胳膊。「请吧,年轻有为的佣兵。」
主宅大厅设计地就像铜门堡的王室厅,石砌的大屋空旷挑高,地板正中间铺着一道红色地毯,一路通道大厅尽头的高背椅上。
那里正襟危坐着一个不怒自威的男人,他的左右两旁各站有一个女人,大厅的两侧则至少站着三十个恶棍。
但在哈雷看来,那些恶棍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那两个女人中任意一人的一根手指。
她俩并不漂亮,像是出身某个部族的女战士,褐色的头发剪得像男人一样短,脖颈挂着兽爪项链,上身穿着露出胸襟的粗犷皮甲,下身穿着短裤,大腿肌肉紧绷结实地像是岩石,而小腿之下则是熟皮短靴。
左手边的那个女人腰间插着一对手斧,她饶有兴趣地盯着哈雷,而右手边的女人的武器则是一对刀刃前端下折、形似回旋镖的弯刀。这种名为「尺蠖」的弯刀并不常见,好在凶牙佣兵团中也有人擅用,所以哈雷见识过它的威力——轻松能将人体的四肢分离。
她盯向哈雷的眼神,饱含挑衅的意味,仿佛一头成年母豹要跟老虎斗一斗。
「如果我手下多几个和你一样胆大之人,我能统治半个雾纱城。」高坐上的男人朗声说道,作为一位恶棍大佬,他的嗓音已经合格。
「你很清楚我为何而来。」哈雷解下背后的长枪,把屋里的恶棍们吓了一跳,锵锵锵,各种武器纷纷出鞘。
高坐上的男人一摆手,示意属下稍安勿躁。
「为了一个陌生人,你却要跟整个良夜美景为敌,真是够愚蠢的。」男人说。
「我把他救了出来,又把他送进了坟墓。」哈雷说。
「原来是愧疚在作祟,可你找错了地方,泽尔并不是被我所杀。」男人说。
「我知道不是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麻绳。」哈雷转身,盯着身后的某人。
那人推了推鼻翼上的金丝眼镜。
「你怎么看穿的?」麻绳问。
「因为麻绳很瘦。」哈雷说。
「你真是单纯的让我吃惊。」麻绳笑出了声,他朝高背椅子走去,途中他平展双臂,有两个人从背后帮他穿上一件墨绿的绸缎长袍。
高背椅子上的男人站起来,恭敬地让出了位置,然后站到了椅子背后。
麻绳平稳地坐下去,摘掉眼镜递给身后的男人。
他单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拨开额头的刘海,抬眼看向哈雷。
这一眼,竟透出几分君王的气度!
「我还是好奇,你到底如何看穿的。」麻绳笑问,「除了瘦,难道没有别的更靠谱点的理由?」
「猎魔团的情报附带画像。」哈雷说。
「但愿他们没把我画的太丑。不过画像是最高级的情报内容,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杀了我。」麻绳轻描淡写地说,仿佛那个即将被杀之人是别人。「佣兵七军规第七条,『佣兵之剑,为钱而动。』,死人可不会给人酬劳。你要杀我,就是违反军规。你一人坏了规矩,将连带整个凶牙佣兵团名誉受损。」
「我收了报酬。」哈雷说。
「我好奇是什么。」麻绳说。
「一粒金沙。」哈雷从拇指一弹,金沙射向麻绳。
腰插双斧的女人伸手一拦,像是捏住了一只蚊子。她不屑地碾动两指,将金沙搓成了金粉。
「既然你执意要杀我,为什么还不动手?」麻绳笑,「在大名鼎鼎的杀人虎眼中,我这些手下应该都不够看吧。」
「我在等你忏悔。」哈雷说,「为你曾经所做的一切。」
「曾经?原来如此。」麻绳盯着哈雷的眼睛,「你也被人背叛过啊。」
哈雷握枪的手,瞬间一紧。
「哦,让我说中了,真是可怜。」麻绳怜悯道,但眼睛一弯,突然又笑了,「你呀,根本不是为泽尔报仇,只是一个对背叛感同身受的小孩子,在跟这个残酷的世界撒娇罢了。」
麻绳的话被一声猛烈的虎吼掩盖住了!
哈雷冲锋!
瞬步·罪虎枪·虎突!
麻绳右手旁的母豹子一跃而上,双弯刀砍中枪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