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德鲁德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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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撒帕西先生(2)

“从那之后,”撒帕西先生伸直了双腿,带着庄重的表情享受着美酒和炉火,说道,“我就成了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我成了一个孤独的鳏夫。从那之后,正如我所说的,只有一个人孤独地度过漫漫长夜。我不想说我曾经责备过自己,但是我确实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如果她的丈夫和她的才智水平相近,那会怎么样呢?如果她不必总是抬头仰望着我,认为我的才智高不可攀,她的肝脏受到的刺激应该会小一些吧?”

贾思伯先生脸上露出非常沉痛的神色,表示他“也深有同感”。

“我们只能这样设想了,先生。”撒帕西先生附和道,“正如我所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别人可能有各种不同的看法,但我就是这样想的。”

贾思伯先生嘟囔了一声,表示赞同。

“现在,贾思伯先生,”拍卖商先生拿出了一张稿纸,接着说道,“撒帕西太太的墓地已经干透了,我为它拟了一篇碑文,正如我之前说过的,这费了我很大力气。我知道你是一个高雅的人,想要征询你的意见。请拿去看看吧。这一行行字需要用眼睛来仔细阅读,内容也需要认真思考才行。”

贾思伯先生接过那张纸,边看边读道:

埃塞琳达,

托马斯·撒帕西先生,

一个拍卖商、估价商、房地产商

所敬爱的妻子。

其先生知识渊博,视野开阔,

但是从未遇到比他的妻子更为崇拜他的人。

路过的人,请停下脚步

扪心自问这个问题,

你们能做到这样吗?

如果不能,

理应自惭形秽,速速离开。

撒帕西先生站起身来,背对着炉火,观察着这个高雅的先生面部的所有反应。这样,他的脸正对着门口,刚好看到他的女仆走了过来,说道:“德道斯来了,先生!”他马上拿出了第三只酒杯,斟满了酒,回答道:“让他进来吧。”

“真是令人惊叹,写得太好了!”贾思伯先生说道,递回了稿子。

“你真的这样认为,先生?”

“我不得不做出称赞。写得生动感人,独具特色,而且全面。”

拍卖商先生低下了头,像是一个人收到了钱,正在递交收据那样。这时,德道斯先生进来了,拍卖商先生把酒杯递给他,请他喝一杯暖暖身子。

德道斯是个石匠,主要是制作墓碑、修建坟墓和雕刻墓志铭,因此从头到脚都是这些东西的痕迹。他是修道城里最为知名的人,也是大家公认的放荡子。据说,他的石匠手艺非常出色,当然,这一点可能只是大家的猜想,因为他从来不干活。众所周知,他还是一个大酒鬼。关于大教堂的地下墓室,他比任何一个活着的人,甚至任何死去的人,都要了解。据说,他经常出入那个神秘的地方,因此才特别熟悉。他一进去就会关上大门,不让修道城里那些淘气的男孩进去捣乱,然后睡在那里,等待酒醒——他可以自由出入大教堂,因为他承包了那里粗略的修缮工作。因此,他对大教堂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在拆毁部分墙壁、拱壁和石板路时,他曾经看到过一些奇怪的情景。提到自己时,他经常使用第三人称,也许是因为他不太确定说的就是自己,或者是将修道城里对尊贵的人的称呼惯例,直接用在自己身上了。谈到那些奇怪的情景,他会说:“德道斯在这儿发现了那个老家伙,”他指的是埋在那里的一个古代高官,“他的锄头直接穿透了那具棺材。那个老家伙睁着眼睛看着德道斯,好像是在说,‘你的名字是德道斯吗?好啊,年轻人,我在这儿等了你不知多久了!’然后马上变成了一堆粉末。”德道斯的口袋里总是装着一把两脚规,手里总是握着石匠的锤子。他在地下墓室里不断地到处敲击着,时不时地向托普说道:“托普,这里又有一个老家伙!”每到这时,托普都会把这作为重大的发现去向主教汇报。

德道斯身穿一件牛角纽扣的粗法兰绒衣服,黄色颈巾的两只角随意地垂着,一顶黑色的破旧帽子几乎被磨成了灰褐色,一双绑紧鞋带的靴子,颜色和石头差不多。他糊里糊涂,过着吉卜赛人般的生活,身边带着装有午饭的袋子,随便找块墓碑坐下,就可以开始吃饭。德道斯的这种用午餐的方式在修道城中尽人皆知,不仅因为他的饭盒总是不离身,还因为有几次这个饭盒还随着德道斯(因为他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被带到了市政厅,展示给法官们看。但是,这种情况并不多,而且要很久才会发生一次,因为德道斯虽然难得清醒,也很难真正的大醉。除此之外,他是一个老光棍,住在一所从未完工的窑洞般的老房子里。据说,到目前为止,这所房子是靠从城墙上偷来的石头才筑成的。房子的前面是一片空地,堆满了及脚踝高的石头碎片,就像一片由处于不同雕刻阶段的墓碑、骨灰瓮、石雕纹路和破损的石柱组成的石林。这里有两名石匠在不断地凿石块,还有另外两名石匠面对面地锯石块,他们在用来遮风避雨的小亭子中时隐时现,很有规律,好像两个象征时间和死亡的机器人一样。

等德道斯喝完了那杯酒,撒帕西先生将自己那篇文思泉涌成就的作品递给了他。德道斯满不在乎地拿出了两脚规,冷静地测量着句子的长度,令纸上沾到了不少石头碎屑。

“这是用来刻在墓碑上的是吗,撒帕西先生?”

“是的,是碑文。”撒帕西先生期待着它对一个普通人的心理将会带来怎样的效果。

“这些字可以刻成八分之一英寸大小。”德道斯说道,“你好,贾思伯先生。希望你身体健康。”

“你还好吗,德道斯?”

“我好像得了一点坟湿病,贾思伯先生,但是我并不感到意外。”

“你指的是风湿病吧。”撒帕西先生有些尖刻地修正道(他发现自己的作品遭到冷漠的对待,有些恼怒)。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坟湿病,撒帕西先生。那是与风湿病不同的一种病。贾思伯先生明白德道斯的意思。如果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天才蒙蒙亮,你就来到坟墓中间,正如《教理问答》所说的那样,一辈子行走在坟墓中间,你就会明白德道斯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一个阴森寒冷的地方。”贾思伯先生附和道。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感到一阵厌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如果在地面上,在圣坛之间,在生命气息的环绕之中,你还感到阴森寒冷的话,想想德道斯先生的痛苦吧,他可是在地下墓室里面,与潮湿的泥土和死亡的气息为伴的。你们自己想想就知道了。”德道斯回答道,“撒帕西先生,这个碑文马上就要吗?”

撒帕西先生像是一个作者急于出版自己的作品一样,回答说当然是越快越好。

“那么你最好把墓室的钥匙给我。”德道斯说道。

“为什么呢,这个可不是放在坟墓里面的!”

“德道斯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撒帕西先生,没有人比德道斯更清楚了。修道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德道斯最擅长自己的工作。”

撒帕西先生站起身来,从一个抽屉中取出了一把钥匙,打开砌在墙里的铁质保险箱,从里面又拿出了一把钥匙。

“德道斯一旦对他的作品开始动工或者已经完工了,不管准备放在哪儿,坟墓里面还是外面,都要全面检查一下,以免辱没了他的名声。”德道斯固执地解释道。

那位丧偶的鳏夫先生递给他一把很大的钥匙。他将两脚规塞回法兰绒裤子特别设计的侧兜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法兰绒大衣,张开衣服内侧胸口处的一个大兜,将那把钥匙放了进去。

“嗨,德道斯!”贾思伯感到非常有趣,说道,“你身上的口袋真多啊!”

“我用它们装了不少东西呢,贾思伯先生。看看这些!”他掏出了另外两把很大的钥匙,说道。

“把撒帕西先生的那把也拿给我看看。毫无疑问,这把是这三个里面最重的。”

“我觉得它们的重量都差不多。”德道斯说道,“它们都是用来开墓室的。那些墓室也都是德道斯造的。大多数情况下,德道斯都保管着他自己作品的钥匙。但是,这些钥匙并不是经常用得到。”

“对了,”贾思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把钥匙,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一直想要问你,有很多天了,但总是忘记。你知道他们有时叫你石人德道斯吗?”

“修道城里的人都叫我德道斯,贾思伯先生。”

“当然了,我明白这一点。但是那些男孩有时候——”

“哦!如果你说的是那些调皮的小男孩们——”德道斯有些气愤地打断了他的话。

“和你一样,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前几天,我们唱诗班的人在讨论,石人指的是不是托尼。”他边说边用一把钥匙敲打着另一把。

(“小心别敲坏了钥匙的凹槽,贾思伯先生。”)

“或者指的是史蒂芬。”说着又敲了敲另一把钥匙。

(“请不要把它们当做敲打乐器来玩,贾思伯先生。”)

“或者是不是源于你的职业。哪个才是事实呢?”

贾思伯先生手里掂量着三把钥匙,漫不经心地从炉火边抬起头来,带着坦率友好的神色把它们递给了德道斯。

但是,德道斯先生是个易怒的人,而且他也不是一直糊里糊涂的,他的自尊心非常强,很容易生气。他将两把钥匙一个个地放回口袋,系上纽扣,然后把进屋时挂在椅背上的午餐盒拿下来,把另一把钥匙系在上面,使全身的重量保持平衡,好像一只爱吃钢铁的鸵鸟一样。他对贾思伯先生的问题置之不理,什么都没有回答就走了出去。

于是,撒帕西先生提议一起玩十五子棋。他们两个一边下棋一边聊天,他的精彩言论让这场游戏增色不少,最后他们还共进了晚餐,吃的是冷烤牛肉和沙拉,两个人一直谈到很晚才结束了这个美好的夜晚。撒帕西先生跟人聊天的时候不会用简练的词语,总是拖泥带水的,因此谈到深夜还远远没有聊完。但是他的客人再三请求改天再来领教更多的精辟言论,撒帕西先生只好暂时让他离开了,让他自己去慢慢消化今晚谈话的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