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一碗清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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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碗清汤面

我小的时候曾因一碗清汤面挨过一顿打。

那时,我们一家还没回老家,按时间推算,我也只有两三岁。

母亲说,那天擀了点条面,因为我最小,就先给我盛了一碗,可我嫌碗里的面条少,还想多要,姥姥不肯给,我就把一碗汤面全扣在自己的头,连踢带闹地哭起来,脚上的鞋都踢进了面汤锅里。

鞋子踢到锅里,那汤面还能吃吗?母亲说把我的鞋捞出来,吃了。

我挨打不是用手打,也不是用棍子或者苕帚打,是用一根针,用手捏住上半部,只露出一点针尖,姥姥把我按在炕上,在屁股上“啪啪”地一下下扎着,一次要扎几十下。人们把这样扎针叫跑针,形容扎针的速度快。

我记得被扎过好多次跑针,被扎过后,半边屁股不能着地,晚上睡觉时要侧着身睡,但睡着了总会有翻身的时候,屁股一挨炕,就疼得大哭起来。

那时走乡串村的货郎还多,有推着小车的,也有挑担子的,手里都有一面小鼓,小鼓上拴有两个小皮疙瘩,在手里一摇,小皮疙瘩就会打在鼓面上,鼓就发出“咚咚”的声音。

因为我总哭,母亲就写了一张纸,贴在村口,让过往的行人看: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货郎刚进村,没事干,就看那纸上的字,其实这样的内容他也许看多了,还是看,有买货的来,就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多大了?

那天母亲也去买东西,正赶上货郎问这事,便说是俺的孩子,怎么啦?

那货郎笑笑说,我想当个媒人呢,临村有个小姑娘也爱哭,我给你们撮合撮合,订个娃娃亲吧。

那女孩家我也去过一次,只记得屋子里收拾得特别干净,家长在屋子里说话,我和那小女孩到一个猪圈边上玩,当时刚下过雨,猪圈里有半圈水,后来我把一只鞋掉到猪圈里了。开始还在水面上漂着,一会儿就沉底了。那是才做的新鞋,第一天穿就弄丢了。

大概没过多久吧,我们全家搬回了老家,老家的日子和在外地一样穷。秋天,我到葱地里挖过大葱根,蒸糠饽饽时揉进去,一来改善口味,还可避免蒸散了。葱根丝丝缕缕的,像现在盖房用的钢筋。冬天,我去别家的白菜窖顶上拾人家扔掉的白菜叶子,那叶子老的老,烂的烂,好的挑出来洗净了做菜团吃,烂的就喂猪。

离我家不远,有娘儿仨,两个儿子,大的六七岁,小的三四岁,长得挺英俊的。我们经常一块去地里砍草,拾柴,也一块玩。大的经常吹他爹多么棒,说他爹在县城的饭店里做饭,炒菜时放很多油,油多得够咱吃一年的。洗锅也不是先用水泡,先用铲子在锅上铲,铲得那锅发了亮,才用水清洗。

听了他的话,我回家也学着他爸爸的样子铲了一次锅,姥姥听到马上不干了,说你想把锅铲漏了吗。

我家的锅本来就是漏的,灶堂里点着火,看哪儿亮就用面堵上。果然,那天的锅让我又铲漏了。

锅漏了,姥姥和了一点面,把锅眼堵上,剩下的擀了面条。一人一碗,也不放葱花,因为我把锅铲漏了,还特意少给我一根,算是惩罚。

吃过清汤面,我特别高兴,就去找那两个小孩玩。走到门口一看,大门锁着呢,家里没人,第二天去,门还锁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她一家三口才回来。原来是去县城给小儿子看脸去了。

她的小儿子半边脸变成了一块大疤,连嘴角都变形了,向下坠着,我就问他怎么了,他低着头,不肯说,后来还是他哥告诉我,那天他家也做了清汤面,他小,就先给他盛了一碗,可他嫌碗里只有几根面条,想多要,家长不肯,他就把碗扒洒了,刚出锅的一碗清汤面全扣到了脸上,当时就把脸上的肉烫流了。最严重的地方都露出骨头来了。

村里的人知道了,都替他惋惜,其中有个小媳妇,还抹着眼泪说,多漂亮的小子呀,就这样毁了,以后还怎么说媳妇呀?!

小媳妇也有两个儿子,是双胞胎,快一周岁了。也是那一年,可能是快过年了吧,他丈夫从外地回来,当时他丈夫跟一木工师傅学艺,学徒工是不给钱的,师傅就给了他几斤面,也算他没白跟着忙一年,所以他把这点面看得特别贵重。

丈夫高兴,让她擀清汤面吃。小媳妇看到家里有了面,也高兴,就涮锅洗盆和面。她家养了几只鸡,在她舀水时,有两三只鸡飞到面盆上抢吃里面的面粉,她慌忙去撵那鸡,鸡把面盆蹬到了地上,面盆摔碎了,面粉洒了一地。

她丈夫一看面扣到地上了,就骂了起来,她流着泪给丈夫做好面,她一口也没吃,只喂孩子。等丈夫躺在炕上睡着了,她就抱着两个孩子跳了村南边那口井。

那口井是咸水井,人们不吃那里面的水,村东还有一口井,是甜水井,那口甜水井离她家近,她不跳甜水井,绕远跳苦水井,村里的人都说这小媳妇仁义,要死了还想着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