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一碗清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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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前窝的孩子

农村把前夫的孩子称前窝的,之所以这样称可能和那时的居住条件有关,房子大多是土坏砌成的,房顶子先铺层苇薄,再铺麦草,上面再铺半尺厚的土,然后再在上面抹一层麦秸泥。院墙也是土坏砌的,有的甚至连土坯的院墙也没有,就用玉米秸围一下,院子里又是鸡粪,又是猪粪,比狗窝除了大点,又能强多少呢?

那时日子本来就难,前窝的孩子活得就更不容易了。

小小年纪,随母亲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玩伴,找其他的小孩玩,别的小孩子也认生呀,人家就不跟他玩。

我记得有个小女孩,挺漂亮的,头上扎一个马尾辫,穿一件碎花小袄,就因为她是妈妈从前窝带过来的,没人和她玩,她就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口踢键子,一边踢嘴里一边唱:“踢,踢花键,键子高,咚咚敲,敲什么,敲年糕,年糕粘,把嘴馋,馋嘴馋,编花篮,花篮花,二百八……”声音软软的,挺好听的,后来听姥姥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人家是从天堂里来的。

她妈妈怎么会改嫁到这里来呢?原因没听说,人们也觉得挺纳闷的。

村里的小女孩不和她玩,小男孩们倒挺喜欢她,她家院里有五六棵枣树,两棵种在门台阶的两侧,上面长的是马牙枣,长长的,形状有点像马的牙齿,皮薄,肉嫩,吃到嘴里特别甜。

我曾去过她家一次,她妈妈给人的感觉很精明,很和蔼,白白的皮肤,在阳光里,淡淡地笑着,手里拿着一个铜瓢,瓢里有半瓢马牙枣,端出来给我们吃,我们走时,她还和我们说,有空来找桂花玩呀!那小女孩叫桂花。

因为我家也是从外地回去的,开始不知道她的继父是做什么的,还以为她没父亲呢。

第一次见到她的父亲,是村里来了一辆大汽车,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汽车。

我画过火车,拖着长长烟雾的蒸气机车,也画过汽车,可真正看到汽车,还是兴奋得不得了。

饭也顾不上回家吃了,就和其他的小伙伴围着那车转来转去,我刚想伸手上去摸,那小女孩就跑过来阻止,说别摸坏了,后来小伙伴们来的多了,她阻止不过来,也就不管了,有的蹬着车轮子爬进车箱里,我则蹬上脚踏板,隔着车窗玻璃看里面的东西。

吃过午饭,就看她爸爸和妈妈走出来,把大门锁上,把她娘儿俩扶进驾驶室,关上车门,听那车“呜隆”一声,车身一颤,就跑了起来,我们就在后面追,有的还扒着后车箱往里爬,她的继父就在车里放电,电得手麻麻的。

没过多久,就听说她家把房子卖了。村里人说,改嫁遇到这样的人家,简直是掉进了蜜罐里了。

我村还有一个改嫁过来的中年妇女,因为叫那男的三叔,所以就叫她三婶。三叔家有个小女孩,八九岁了,是前妻留下来的。脾气挺厉害的,外号叫小尖头,从后妈进门后,就没见她笑过,天天宁肯去地里砍草拾柴禾,也不愿意在家里待着。三婶也不喜欢这个孩子,天冷了也不说给女儿做件新棉袄,那棉袄是小女孩的妈妈死前做的了,袖子都短了,一大截胳膊露在外面。手上长了好多冻疮,紫紫的,肿得老高。

有人说,改嫁过的妇女不会疼人,只会疼自己。所以改嫁过的妇女大多打扮得利索,性格也有些像男人。三婶既会抽烟,也会喝酒,没事时就抽着颗烟卷,腰板挺得直直的,在村里的街道上逛过来逛过去的。

我喊她三婶,她就会咧开嘴笑,嘴里镶着一个大金牙,太阳照到上面,就会有一束光反射出来,说:“臭小子,有空去三婶家,给三婶捶捶腰,三婶给你大红枣吃。”

三婶笑的样子挺瘆人,怀里抱着的小孩,看到她笑的样子,会吓得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哇哇直哭,刚学会跑的则会猛喊一声:“三婶要吃人了!”转身就四散逃去。

三婶前窝也有一个儿子,快二十了吧,这么大的男孩不像女孩,在农村改名换姓是一件让人抬不起头的大事,说什么“小子无能,改名换姓,打幡抱罐,送到坟茔”。所以他娘改嫁时他不肯来,好在家里有房,也有自留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他不好好过,沾染上了偷摸的恶习,没折腾多久就进了监狱,被判了三年,出来后,自己村里不愿意要他,他就来投奔母亲,母亲就嘱咐他,住下要好好做人呀,他虽然嘴上答应了,可继父害怕呀,自己的姑娘也大了,总不能天天守着一个蹲过大狱的人呀。继父就找生产队长让他看队上牲畜,让他在牲畜棚里吃住。

看牲口一般是五六十岁的鳏夫们才肯干的活,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哪愿意干这个,就来了个顺手牵牛,把队上最能干活的牛偷出去一头卖了,然后跑到公安局自首,这次又被判了三年,三年刑满后他说什么也不肯出来,监狱里便给他找了个做饭的差事,据看到他的人说,吃得白胖白胖的,他可享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