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清冷的。
走过公路,穿过公园,走上桥,过了桥之后又走上一段长长的公路。
因为走得多,她的腿活动开了,也不再那么痛,她也感觉不到痛。
就这样走下去吧,走到海枯石烂,走到天荒地老,走到知觉和力量都被消亡怠尽,就算不能走到悲伤的边缘,也走到失去感知悲伤,这样,或许可以好受一点。
而他却觉得累了,因为走得实在太多了,而且更加提心吊胆,每每看到她摇摇欲坠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要上去扶住她,却又站住。
到底是要去哪里呢?如果,可以不与势不两立的身份出现在她的眼前,他渴求可以制止她。
走了很久很久,久得他们都疲惫了,久得她愿意停下来。
她站在小区的花园边,看着二楼还亮着灯的公寓。
“哐当,嚓……”
是玻璃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站在她身后的公寓的墙角处靠着墙,看着她看着的地方,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公寓里还亮着灯,摔着东西,情形可想而知。
但很快公寓里的灯就关了,关于她所关注的公寓的一切在黑夜里宁静下来。
她转过身,又开始她的跋涉。
“叮,嚓。”
是扔垃圾的声音,一股浓烈的酒味弥漫在空气里。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响着,一个女人走出,路灯映照着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苏河浪站住,站在昏暗的灯光里,是消失掉,还是转过身正面着她。
她无法作出选择,也没有那样的力气了。
走着的半老女人怔怔地站住,看着前面的人。
苏河浪挪起沉重的脚,枯涩的眼睛痛得她脸部抽蓄。
“河浪!”
怔了一下的女人跑上去拉住她,看着穿着病人衣服和拖鞋的她,这分明是住院的情势。
“河浪,你怎么了?你受伤了?伤到哪里?要不要紧?”
苏河浪用力摔开她,转过身对着她,往右侧抬着头,“受伤?怎么可能,我又强悍又智慧,怎么可能受伤?你是不是希望我受伤呐?”
她无法抑制且语无论次。
她又拉住被她甩开的手,“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她又用力甩开,冷漠地往前走去。
“河浪,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你现在住在哪?留下来。”
女人声音哽咽。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转过身,是彻底失控了,不争气的眼泪再一次模糊了眼睛,“她说的没错,你经常来偷偷来这里对不对?照顾喝醉了他,为他清扫打了一地的酒杯酒瓶,照顾那该死的一切。”
“河浪,妈妈不能放下你们不管啊。”
“既然是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她咆哮着后退,似乎要逃离这无法逃脱的一切,“是,是的,都是因为我,是我推你走开,一切都是因为我。”
苏河浪甩开她的手跑开,她急抱住她,“这么晚了,你留下来。”
“留下来?”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留下来让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一切,我罪不可恕……”
她用力抱住她,“你没有做错什么……”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我不懂,我真的无法懂,我不明白,我恨你,你走啊。”
女儿的嚎啕令她手足无措,她怔怔地放开她。
怎么又叫她走呢?像五年前一样,她突然安静下来,然后没命地跑离开。
“河浪,河浪……”
她喊不住她,她无法追上她,她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她轻轻擦拭掉眼泪,开车回去。
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就好像多年前她无法经营起一个完整的家,就连女儿的手从她的指间滑过她都无能为力,更无能为力的是,她只能默默地看着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
她哭,哭得嘶声裂肺,也痛哭无声。
她跑,她逃,逃离爸爸,逃离妈妈,逃离所有的人,逃离所有的一切。
他跑上去,捡起她跑掉的拖鞋,再跑一段,捡起另一只,上面有血迹,他拿着拖鞋跑上去。
光着脚的她重重踩在石块上,腿突然一折,人倒了下去,他伸手去扶,她的手臂从他手掌上滑过。
她拼命爬起,他伸手去拉她的手,她俯着身往前冲去,手从他指间滑过。
她感觉不到周边的一切,包括几乎握住了她、近在咫尺的他。
他怔在原地,将指上的那丝冰凉握在手心,看着她跑过拐角,向更黑更暗的地方跑去。
充满着糜烂气息的夜,腐朽的街,花了怎么样的代价才离开这条街的她,似乎又回到起点,赌上了所有的希望和未来的努力却毁于一旦。
在樱花开放的街角,她终于停下来,无力地蹲在地上,抱身恸哭。
几片樱花轻柔地飘落在她的头上,如安抚的轻吻。
他双手拿着拖鞋站在漆黑的角落里,眼神里有愤恨,还有淡淡的毁灭之意。
“河浪!”
终于找到她了!跑来的利亚斯悬在嗓子眼上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从在学校听到那些事后他就到处找她,学校里她有可能去的地方,修女院,最后找到了这里。
她很伤心呢!他缓了一口气,向蹲在樱花树下恸哭的她走去。
走到她身边,他蹲下身,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