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上渐渐露出四道人影。
“玄青与你感情十分深厚。”朱雀赤发高束，凹凸有致的身段被性感长袍衬得分明，全身上下的打扮无一不是火红色的。她勾唇一笑：“本以为早已落入贼人之手。今日重逢，倒是未曾预见。”
“本座与玄女，寻吾儿玄青已寻数年。”之前夸写意澜城感知不错的男人，满头青丝比女人更为柔顺，头顶两道犄角粗壮结实，眼角微微上挑，是个可以用“漂亮精致”来形容的男人，“当日那妖怪趁虚而入，将玄青之蛋偷走，用了歪门邪道去除我们之间的感应，导致本座多年寻找未果……”
一个银发蓬乱的年轻男人，脸上有明显的斑纹，额上刻着一墨色“王”字，说起话来呲出尖锐的小短牙，在一旁插嘴道：“为这事儿玄女可和青龙闹了好几次，刚生出来都没给儿子标记永久气味，光顾着看老婆了，最后唯一的血缘感应也被去除，儿子被偷了。”
朱雀一拳砸上白虎的背，柳眉倒竖：“闭嘴！”青龙斜瞥他一眼，不说话。
“咳。”最后那位剑眉星目，身材魁梧，有着不同于另外两个男人的豪气，看起来还有些老实，“总之，遇见便是缘分，玄女与青龙也能了却多年的心愿了。”
“你们不怀疑我是抢走玄青的人？”四大圣兽虽然有威压，但箬茗对游戏里的东西一向不是很看重，尤其有写意澜城身边就更是壮了胆子，问得非常直接。
反正都是NPC，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那孩子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回到亲生父母的怀抱。
箬茗看着希望泪汪汪的眼神，心里头很欣慰。到底是从小养大的小崽子，还是跟自己亲近。
“当日那妖怪虽然切断了本座寻它的线索，但本座还记得它的一丝气味。”青龙肯定地说，“只要遇见了，必定能够认出。只是它很有些本事，至今没让我们发现踪迹。”
“你既不是妖怪，那定是从妖怪手中救下了玄青。”朱雀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希望的脑袋，“玄青初期并没有力量，你却将它抚养至今，可见待它如亲生。”
你们找不到玄青是因为游戏系统就这么设定的好么，放在现实里其实很bug的，箬茗腹诽。
当初那同情心导致她没有丢弃希望，也确实只想把它就当做没有真本事的米虫来养。不过后来对希望的好，都是出自真心。
箬茗问：“它跟我生活这么久，你们要这样带走吗？”尽管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和四大圣兽抗衡，至少也要争取一下。
朱雀犹豫地看了一眼希望。她的儿子，在她的抚摸下却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愈发想要远离她，朝箬茗那头扑去。
“……唉。”朱雀叹气，“我知它与你感情深厚，可我不得不带走。那毕竟是我的孩子。”
“可以理解。”箬茗点头，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但它也如同我的孩子。”
四大圣兽同时沉默，氛围一时有些僵硬。
写意澜城看了一眼箬茗，继而直视青龙说：“你们不问问玄青自己的意见吗？”
青龙淡淡回答：“本座的儿子，自然会回它该回的地方。”
言下之意，无论希望和箬茗有什么意见，他都不会理睬。
希望猛地砖头看向父亲，眼神中充斥着不敢置信。
它又看向箬茗，发现它最依赖的主人没有直视它的眼睛。
箬茗垂眸，没有什么反应。
本来以为四大圣兽说不定还挺好说话的，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几天前任务刚出来她就预料到会有今天离别的局面，只是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也许只是对于宠物的失望和不舍。人之常情，箬茗想，没有办法避免。
可是，该再见的总要说再见。
“作为补偿，本座会满足你两个要求。”朱雀似乎没有青龙那么决绝，还略有些歉意地看着箬茗，尽管那歉意微乎其微。也许只是谢谢箬茗对它儿子这段时间的照顾而已，毕竟把孩子还给身生父母是理所当然的，给点补偿已经仁至义尽了。
该来的总会来，这个任务的走向就是如此，交出玄青，获得奖励，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这不是单机游戏，不能存档读档，箬茗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分支可能，但她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看希望，怕自己在游戏里被多余的感情牵着鼻子走。
“什么要求都可以？”
“只要不触及底线，当然。”
箬茗勉强笑了笑，问写意澜城：“你有什么想要的？”
写意澜城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不需要，你随意提吧。”
“哦？你不需要？”朱雀挑起好看的眉，颇有兴趣地打量写意澜城，“99级全系魔法师……你确定？”
“确定。”写意澜城不想多提这件事，语速有些快，“问她即可。”
朱雀兀自笑起来，没有过分追究下去，转而看向箬茗，“你便说说看吧。”
宽厚的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箬茗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只想了一会儿。
“第一，我希望你们可以解除跨种族爱情的诅咒。”她抬头，坚定地说：“雨霞和穆白的悲剧已经造成，赤炎和潇潇应该得到幸福。”
“人妖、人仙、仙妖等等，本就天理难容。我们无力回天。”朱雀摇头，“恕本座不能同意。不过——”她话锋一转，“若你执意要帮助其中一对两对，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嗯，可以助其中一人转世重生，使两人成为同族。”白虎挑眉，“这么点能力我们还是有的，不过要彻底解除诅咒，不可能。”
“我们也没有闲工夫去选择每一个转世的命格。”青龙说，“你方才说，赤炎和潇潇？”
“是。”箬茗应道。
“本座记下了，你回去后将此卷轴交于他们，看后便会明了。”青龙轻轻一挥手，小巧的卷轴便飘到了箬茗面前。
她接过，收入背包。“谢谢。”
朱雀略一点头，“第二个要求呢？”
“……”箬茗抿了抿唇，“我要升级。”
写意澜城一时没有理解箬茗的用意。
“箬……”
“可以。”这次是青龙果断答应，“要升多少，随你的意。”
“我要升到排行榜第二，99级之下，多少级都可以。”箬茗比青龙说的更果断。
写意澜城的表情从惊讶变为迷惑，逐渐又转为震惊——这是难得在他脸上看到的情绪。
“哦？”朱雀惊奇道：“原来你知道？”
“我不知道。”箬茗说，“只是想升级罢了。”
白虎饶有兴味地啧了一声。
青龙意味深长地看着写意澜城，沉默三秒，然后问箬茗：“95级，如何？”
原本的第二是竹茶，91级。95级不容易被他反超，也不容易超过写意澜城，稳稳当当的第二名。
箬茗点头，“嗯，正好。”
帮助她升级这种事，对青龙不过是弹指间的事。他只轻轻一抬手，便完成了：“可以了。”
箬茗等着“叮叮叮”连升33级的系统提示音效结束，才说：“谢谢。”
写意澜城自箬茗提出第二个要求后，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也未曾松开。
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眸幽深，毫无波澜。
只是看着她，一声不吭。
箬茗没有提雪泽的事，也许是没有触发这一条线的剧情吧。
不管怎样，说实话她都一点也不想得到雪泽，不然就像是用希望换来的。虽然刚才的两个奖励，也的确已经是那样得到的了。
四大圣兽默默对视一眼，箬茗知道，已经两清了。
“那么，再见。”她扯了扯写意澜城的手指，“回去吧，澜城。”
写意澜城低低应了一个字：“好。”
他将刚才不知道跑哪里去的神龙召唤回身边，先坐了上去，然后伸出手，等待箬茗。
“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召唤希望了。”箬茗轻轻地抚摸着神龙的背，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正要跃上去，就听到有人说：“等等。”
箬茗转头，发现是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玄武。
玄武微微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雪白的圆滚滚的蛋，乖乖地躺在他手心，“本座倒觉得是朱雀和青龙更对不起你。”
箬茗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玄武抬手，白色的蛋稳稳地飞到箬茗面前。
“这是本座代他们给你的补偿。”玄武的声音充斥四方天地，厚实而有力，“本座知道这无法比拟玄青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总好过再也没有陪伴。”
“……玄武说的没错，是我们疏忽了。”朱雀不着痕迹地掩去眼底的讶异，“这是一枚很珍贵的蛋，收着吧，好好珍惜。”
白虎不禁发出一阵唏嘘，“何必啊，何必。”
“你们不会明白的。”玄武双手背在身后，“行了，你们离去罢。本座最后送你们一程。”
他作势就要挥袖袍。
“吼！”希望见状，再也顾不得父母的禁锢，拼命挣脱，嘶吼的一声比一声激烈，一声比一声悲怆：“吼——吼——”
它奋力地撞着面前无形的结界，就像是个被父母丢下的孩子，焦急的崩溃了：“嗷——”
箬茗终于没忍住，还是看向了希望。
最后一眼。
希望一向睁的大大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豆大豆大的滚落下来，湿了一大半的鳞片，清晰落入箬茗眼底。
一向只会傻乎乎咧开了像在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还未发育完全的牙齿，发出绝望的悲鸣。
一向乖巧的它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撞得头破血流，似乎箬茗不把它带走就誓不罢休。
连四大圣兽都在原地没有动作，仿佛被希望拼命的样子吓到了。
希望比刚出生的时候长大好多，但只能算半条龙，还没完全成熟。这有点成型又有点幼稚的造型总是让箬茗觉得好笑。
可是现在她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蠢货，给我消停点。
箬茗很想这么骂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看到箬茗看它，希望渐渐安分了点，眼底又泛起些许期冀，可怜兮兮地呜咽。
它以为，主人回心转意，会带它走了。
时间拖长，希望眼中光芒越盛，甚至有了些憨憨的笑意。
玄武刻意看向青龙和朱雀，却发现他们也在看他，眼中一片清明，意思不言而喻。
玄武叹了口气。
“你们该走了。”青龙的声音已经有些冰冷，“玄武既做不好送你们一程，那本座来。”
他用云将箬茗稳妥地送到神龙背上。
当旋转着的风包围住神龙及背上二人时，是希望活到现在，最绝望的时刻。
“不——要——”含糊不标准的两个字，清晰入耳。
箬茗突然意识到，原来希望，将来也是能学会说人话的。
她明明已经把它养到这么大了，明明它马上就可以升到圣兽阶了，明明它马上就能开口说话了。
箬茗从来没想过分别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而且还是和游戏里的宠物分别，说出去可能都要给人笑掉大牙。
明明在电脑游戏里只是右键，放生，这么简单的操作，到了全虚拟网游，怎么连移开目光都这么难？
她和希望的关系早在一开始就被四大圣兽主动切断了，她连放生这一步骤都给省了，那就更简单了。
多省事啊，都不用她做什么，还完成了困扰很久的《孽缘》任务，还升到了95级，一跃成为排行榜第二，还得到了所有玩家都在奢望的雪泽宠物蛋……
想到这里，箬茗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
应该是天经地义的，玩家付出一定代价完成任务，能获得更好的奖励。
她玩游戏到现在，每次都是这样获取利益的，从来都是利大于弊，甚至于基本都没有产生过负面效果。
和希望相处也不过几个月，在全虚拟网游里看它的时间就更短了，
只是一只宠物，一只可以随时被替代的宠物而已。
为什么这么难过？
“妈——妈——”
绝望如同到仿佛死亡一般，让希望精疲力尽。
那是它最后的声音。
箬茗忽然惊醒。
那是她的希望，她不可替代的，从小养大的，那条曾经丑丑黑黑的小泥鳅。
生命中只有她一个，弱到离开了她就活不下去的小泥鳅，哪怕现在越来越强大了，眼底的天真和依恋也从未变过分毫。
它开口了，叫她妈妈。
她怎么可以丢下它？
“等——”
她猛地回头，话音戛然而止。
入目的，是一望无际的汪洋。
写意澜城转身，复杂地凝视着她通红的双眼。
“箬茗，我们已经被送回陆地了。”
随之响起的，是系统的全服公告。
“恭喜玩家靡不有初，触发四大圣兽随机任务并完成，获得雪泽宠物蛋一枚。”
从来没有哪次的任务完成提示，听得这般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