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茗大概是全游戏最悲剧的了。
等级经历了大风大浪,现在终于又回到了60,很久以前的某个起点。
这下好了,主线任务的水平比她真实等级高了三十多,暗夜之翼又让人心生阴影,估计一段时间内她是不会再想玩游戏了。
不过,还是有些事需要处理完。
“会长夫人。”忆逍遥的某成员给箬茗留了一条消息,“那个艾佳上线了,坐标发给你哈……”
连续盯了好几天终于有了结果,箬茗给虚无缥缈发去私聊请求:“缥缈,你现在有空吗?”
“有啊。小陌你有什么事吗?”
箬茗笑盈盈地说:“陪我去屠个人呗。”
听到屠人,他来劲儿了:“好嘞!等着哈,我带几个人去找你。”
找到艾佳的时候,她正落单,看到一堆人围上来有些慌张。
为首的是箬茗。
面对艾佳,她完全不想拐弯抹角。
要应付一张又一张不同的面孔,太累了。
“喻溪。”她说,“又见面了。”
艾佳——喻溪刹那间收起所有情绪,没有说话。
不像以前那样戴着伪装的面具,此刻的她,才终于多多少少有了些现实里那个女人的影子。
“你想要屠白我?”箬茗顿了顿,“……就不怕作茧自缚吗?”
“我一向敢作敢当,有什么可怕的。”喻溪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有话直说吧,今天你来,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算是吧。”箬茗垂眸,“毕竟你害的不止我一个。”
喻溪嗤笑,眼底傲慢如旧。
她不打算逃,不打算避。
喻溪玩游戏并不执著于练级,所以她现在不过60出头,装备技能也一般般。
哪怕箬茗掉了三十多级,依然可以毫无压力地杀掉她。
箬茗面无表情地将喻溪碾压,眼神不带丁点温度,屠杀起来毫不留情。
喻溪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慑到,冷汗当即渗透背部。
虚无缥缈一言不发,帮箬茗复活喻溪。
喻溪试图掩盖苍白的脸色,连挣扎都不挣扎,只是恨恨地直视箬茗,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你恨我?”
箬茗杀的轻松而无聊,忽然停下手,淡淡问了一句。
喻溪不回答,只冷冷地盯着她。
再死一次,她就会复活到新手村了。
游戏于她而言可有可无,如果不是为了陆清宸,她也不会玩。
所以对于被屠白,她显得很麻木。
箬茗当她默认了。
虽然喻溪顶着一张小巧可人的脸蛋,满身外在都是李艾佳的风格,现在的她却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李艾佳的气质。
其实箬茗感到困惑,还有点可笑。
喻溪到底有什么立场恨她呢,难道从头到尾,不该只有自己才是最受伤的那个吗?
她恨自己什么?
箬茗有时候会想,喻溪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明明当初的她那么不可一世,对她那么不屑一顾。
因为得不到陆清宸的爱,所以将悲伤和怨恨强加到她身上?
还是看到她现在过得很好,一向顺风顺水的大小姐感到忿忿不平?
箬茗也不清楚喻溪在想什么,但她清楚自己现在能想什么。
“喻溪,该说的,我已经告诉陆清宸了。我不是什么心胸广阔的善人,我不恨你们,但也不想再见到你们。”她说,“所以,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结果。”
箬茗举起法杖,“现在也请你……”
她闭上眼,浅色的花沾染着清幽的香味,席卷上一丝丝猩红,将喻溪包裹其中。
这样美丽却无情的魔法,或许正适合了断箬茗与喻溪之间原本就不算紧密的牵扯。
一声轻巧的“噗”后,喻溪消失在了原地。
箬茗站了片刻。
“小陌,她会不会留了一手?”虚无缥缈有点担心。
“留一手?”
“比如录像啊,处理一下上传到论坛什么的,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箬茗笑了:“说我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也许?”
她摇摇头。
喻溪的自尊心态不会允许她低头和耍这类手段,更何况,经常出现在玩家视线中的是靡不有初而不是艾佳。
没有多少人会帮她的。
“走吧。”她对着身后的朋友说道,“都结束了。”
收到凤舞迷离的短信前,箬茗和卓忆泯正窝在戚江云的店里。
她和浮云水月已经知道彼此身份了,所以没什么好顾忌的。
还没到营业时间,戚江云在内屋忙活,箬茗靠在卓忆泯怀中,一下没一下地哼着歌。
就在卓忆泯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澜城。”
“嗯?”
箬茗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卓忆泯却好似清楚她在想什么,“还在想小夜的事吗?”
箬茗双手环住他的腰,额头蹭了蹭他的肩膀。
“我有时候好讨厌《烟雨江南》。”她喃喃地说,“希望和小夜都走了。就剩一个冰淇淋了。”
卓忆泯觉得能安慰人的话堵在胸口,词汇都贫瘠了。
她和他都清楚,那些是数据,不是真实的,不该为之动情。
可又的确真真实实出现过,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了或多或少的痕迹。
说实话,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今后更难舍难分,不如现下直接了断。
卓忆泯知道这么说太过无情,箬茗明明最应该懂这个道理,却还是陷了进去。
“时间久了就会好的。”他吻了吻她的发丝,“你总要学会不告而别。”
“是啊。”箬茗低声应道,“我也不可能一直玩游戏,总要离开的。”
她以前也玩过网游,那么多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人们因网络而聚,隔着一层屏幕,拉近了千万的距离。
最浅不过擦肩,最深不过交心,大多萍水相逢。
无论深浅,总有不可避免的不告而别。
相遇过,相识过,相处过。
人生枝桠的那么多分叉平行,总有一道是不变的,也注定是孤独的。
时间久了,自然就习惯了、淡忘了。
可,终究是需要时间的。
“你说,”箬茗张开五指,复又合拢,“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小呢。”
以另一层身份活在游戏里,想着,终于能暂时摆脱现实里的烦恼了,终于能忽略各种各样的考量去交朋友了。
“为什么一个个,偏偏都是认识的呢?”
卓忆泯多少知道些陆清宸和刘影秋的事。
就连他都开始怀疑,为什么他们永远都围在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到哪儿都不只有陌路人。
箬茗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很不真实,这种糟糕的认知会让我不由自主怀疑身边的人,会想要去,揭开他们同我一样不愿意被揭开的面具。”
命运开的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
面对不该有利害关系的朋友还需要处处猜疑,精打细算、铺网埋线,没人知道她一笑置之的表面下是一颗多么疲惫的心。
不说千疮百孔鲜血淋淋,那样太过矫情造作。
但确实是累。
就好像一张永远逃不开的网,她在里面拼命跑啊,跑啊,当她以为成功的时候,却发现这种成功也是网编织出来的假象。
刘影秋是,陆清宸是,喻溪是,尹繁月是,就连卓忆泯,从某种方面,也是。
清晰地出现在她这张不情愿的、影影绰绰的网里。
那样讽刺。
卓忆泯想到箬茗那天在广场上绝望的哭泣声,当时他的心揪着疼,仿佛四分五裂的感觉,依旧记忆犹新。
他抱紧了她。
戚江云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他捧着个塑料巨蛋,是那种塞了硬币后摇一摇摆手,就可以摇出纸片的小玩具。
“这东西怎么样?”他兴致勃勃地问。
卓忆泯:“……不怎么样。”
箬茗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会有顾客喜欢的。”
“你们随便玩,硬币就当给我的店捐款了。”
戚江云嘿嘿一笑,放在他们桌上,走了。
卓忆泯丢了枚硬币进去。
箬茗摇出纸片,拆开看了一眼,递给他。
上面写的是:大声说出你的愿望,将纸片塞回,可以实现。
“你的愿望?”卓忆泯问。
箬茗笑:“我没什么愿望,你说吧,然后塞回去。”
她对这种一向没兴趣,可以当做娱乐消遣。
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是凤舞迷离的群发短信:周六面基,约不?
箬茗将手机塞回口袋,看向卓忆泯:“唔,愿望是什么?”
卓忆泯捏着纸条,想了想。
他认真地说:“我的箬茗,一生开开心心。”
箬茗呼吸一滞。
卓忆泯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再多的言语,不及她自己想开来的有效。
他能做的,只是安安静静陪着她,让她知道——
至少,他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