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两片叶子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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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是妈妈胡萝卜

做一颗胡萝卜籽真是倒霉,堆在千千万万颗胡萝卜籽下,别说打个喷嚏、伸个懒腰了,就连呼吸都困难,况且周围还是一片暗黑的世界。

我已经沉在这样的黑暗中六年了。六年,太太漫长的岁月。这个被遗弃的粮仓,六年都没人进来过。我和无以计数的胡萝卜籽同处一个陈旧的麻袋中,悬挂在粮仓的墙上,一动都不能动。

必须得出头,必须得见光。这是我每天凌晨至深夜反反复复在思考的问题。但是我挤也挤了、扭也扭了、钻也钻了,天光依然很遥远。粮仓里,永无止境的黑,一叠又一叠的胡萝卜籽垒成的,那么多黑压压的胡萝卜籽。

直到有一天清晨,粮仓被一个黑黑的铁家伙推倒。

“哗啦”,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倒了下来。

麻袋已经很脆弱了,倒地的一刹那,那些织成经纬的麻线都断裂开来,黑乎乎的种子洒了一地。我也得以重见天日,被阳光暖暖地照着,真是舒服啊。

一阵声势浩大的风席卷而来,无数的胡萝卜籽飞扬起来。

轮到我了。还来不及看一眼周围的风景,我已晕晕乎乎地掠过了一片湖水、一段小径、一座小桥……终点站是一个肉肉的热乎乎的手掌心。“骨碌,骨碌,骨碌”,我在那温热的地方滚动了三下,才静止下来。

那是一个小男孩的手掌心,纹理清晰,泛着粉红色的光泽。

“这一粒,会不会真的是胡萝卜的种子?”小男孩很平静地望着我,可我分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喜悦、一丝激动、一丝疑惑、一丝……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对,是希望。就像我希望能破解那个可恶的麻婆婆对我下的咒。我只是没有答应把那朵美丽的萝卜花送给她,她就把我变成了一粒胡萝卜籽。

麻婆婆说:“哼,我要你永远都不记得自己是谁,我要你永远只能做一粒胡萝卜籽,我要你永远都不会发芽,除非……”

除非什么?她没告诉我。

变成胡萝卜籽后,我再也不记得以前的其他事情了,我被扔进麻袋中,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黑暗生活。

小男孩很小心很小心地捧着我,边走边喃喃低语着:

“你真的会是一粒胡萝卜种子吗?我种过一棵苹果树、一株大白菜、一墙矮牵牛。然后,我又种了一棵柿子树、一株野玫瑰、一墙茑萝花。本来,我以为它们都是胡萝卜种子,会长出胡萝卜来。但是,没有胡萝卜,一个都没有。”

小男孩说着说着就哭了。他哭的时候,正好把我整个埋进了小花盆里。我在深入泥土之前,看见过那只小花盆是白瓷青花,上面还有一个水墨色的胡萝卜。这个花盆,放在一幢小木房的院子里,靠近一排竹篱笆。小木房应该就是小男孩的家。

自从沾上泥土后,我就又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中了。不过,小男孩的脚步声、呼吸声,还有他的喃喃自语声,都会从盆口渗进泥土中来。

“他们都说,我的妈妈姓胡,也许叫胡蔷,也许叫胡丛,也许叫胡咪。反正,谁也不记得她的真名了。

“他们还说,我妈妈特别喜欢胡萝卜。她每年都种一大园子的胡萝卜,会用胡萝卜刻漂亮的萝卜花,会做亮亮的胡萝卜灯,会把一只只胡萝卜小船放进清澈的池水中,看它们漂呀漂呀……所以,大家都叫她胡萝卜。所以,她真正的名字,谁也记不清了……”

喂,你是你妈妈的儿子。你妈妈叫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扯着喉咙喊呀喊。尽管我明白,就算我喊破嗓子,小男孩也是听不见的。果然,他走了,“啪嗒啪嗒……”脚步声越来越远,留下我寂寞地躺在泥土中,老是想着同一个问题:你是你妈妈的儿子。你妈妈叫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

第二天,小男孩又来了。他在花盆里洒了一些水,使我的身子变得潮潮的,但是不难受,还非常舒服。

“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就不见了。他们都说,我的妈妈被变成了一颗胡萝卜籽。只要找到那颗籽种进泥土里,妈妈就会长出来了。

“我找了好多种子,种在这个花盆里,但都长不出胡萝卜来,都不是我的妈妈。你会是我的妈妈胡萝卜吗?我想妈妈,我要抱抱她。”

小男孩哭了,眼泪滴进花盆里。我尝到了一股咸味,并夹杂着一丝苦涩。我的心紧缩了一下,但转瞬又舒展开来。

“发芽了!”小男孩突然尖叫起来。

我想我的确发芽了,因为我仿佛看见小男孩的眼睛了,那里有一股清澈的泉水在流动。水流中,影映出一株长着两片小叶子的胡萝卜苗。

小男孩真可爱,五六岁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小苹果。

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应该有个妈妈来疼爱的。

“吧咂吧咂”,我正想着的时候,小男孩俯下身来,亲了亲我的小叶子。然后,他又“啪嗒啪嗒”地走远了。

小男孩不知道,在他柔软的轻吻中,我又“嗖嗖”地长叶了。

那个晚上,我一直都在做梦,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小男孩的妈妈。“我是妈妈胡萝卜,我是妈妈胡萝卜,我是妈妈胡萝卜!”我对小男孩说,不停地说呀说呀……我还用我翠绿的萝卜叶轻轻地环着他,不停地摇啊摇啊……

“我是妈妈胡萝卜!”当我醒来的时候,听见小男孩的低语声。他轻轻地翻动着我的叶子,每翻动一片,就读一遍“我是妈妈胡萝卜”。

天哪,我知道了,我的每一片叶子上都写着“我是妈妈胡萝卜”。这是我梦中对小男孩说的话啊。

“你真的是我的妈妈胡萝卜!”小男孩读完所有的叶子后,兴奋地大叫起来。他噘起小嘴轻轻地吹着我的叶片,空气里飘散出软绵绵、无比曼妙的香息。

我感觉自己开始生长了,先是紧紧裹着我的青黛色衣裳开始崩裂。接着,我听见小男孩在叫我“妈妈,妈妈”,软绵的声音令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泥土里跳出来。

小男孩不停地流泪,不停地亲吻着我。

突然,有一道闪电一样的强光,猛地把我给击中了。

“我是妈妈胡萝卜!”

我叫起来,用了从来都没有过的强大力量。我腾空了,像一条鲤鱼,从花盆里一跃而起。

“妈妈,妈妈。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说,我的妈妈变成了一颗胡萝卜籽。只要我找到她,把她种在花盆里,然后爱她、吻她,妈妈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了。”小男孩抱紧了我。

此刻,我已经不再是一颗胡萝卜籽了,也不再是一株胡萝卜苗了。我是一个妈妈,这个小男孩的亲妈妈。当他抱紧我的时候,我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小男孩出生的那天,我刻了一朵非常美丽的胡萝卜花。麻婆婆是个魔法师,就住在我家隔壁。那天,她看见了我的那朵胡萝卜花,惊叫起来。她说那朵花正好可以放进她制作的魔法汤里。有了那朵胡萝卜花,她的魔法就会成功了。麻婆婆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知道,她的很多魔法都是用来算计别人的。所以,我当着麻婆婆的面,把胡萝卜花给毁掉了。

于是,小男孩失去了亲爱的妈妈,我也失去了我亲爱的小宝贝。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了。

“是你的孩子,感动了我。他一直在找你,到处在找你,找一粒能长出妈妈的胡萝卜籽。”是麻婆婆的声音。那么,是她毁了一切,又成就了一切。

“这也是我的最后一个魔法。你的孩子比魔法要神奇无数倍,至少,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让我们一起来爱他吧。”麻婆婆说。

确实,让我们一起来爱他吧。我抱紧了我的孩子,他叫小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