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僻壤,春雨一来,沟沟畔畔便有一种蓬生的野麻。
笔直的秆,阔大而密致的桃形的叶。叶片正面翠绿,背面则雾蒙蒙白乎乎一片。
山坡田野,一位农人,挥动手中的锄头,他要对疯狂的野麻斩草除根。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妄想。野麻扎根大地深处,根系的地下活动发展迅速,这是锄头无能为力的。何况,野麻的群体意识是很强的,一旦出现,便是一个集体。因此,农人每年重复这个动作的时候并不气愤。
放牛的、割草的孩子,常常向野麻讨趣:摘一片叶子,置于大拇指和食指围起的圈洞里,而后扬起另一只手,迅速朝那个洞打将下去。只听得“啪”的一声,洞破!若是跟谁有隙,心里还会念念有词敌人的名字。麻叶碎了的刹那,心里便有一种意向上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快意。
大人们,在需要它的时候,“刷”地割下一大把,再“哗啦”剥下它们的皮。人们利用着野麻极好的韧性,去捆束任何的东西。这时候,人们的动作无比的大气。谁会对一棵微贱的草芥在乎进而吝惜?
除了我的祖母!
野麻虽形同杂草,但并不像其它杂草般不务正业。我的祖母就将野麻派上了大的用场。
自我有记忆起,就看见祖母那双小脚常常出入在春夏的田野。小心割来,去掉叶,再将躯秆表皮剥下来,浸泡在水里数日,皮腐烂。祖母用她那双松枝般的枯手在清清的河水里一抖擞,于是野麻便如白色缎带在河水里荡漾开来。
野麻在祖母手中不断实现自己的价值了!
门槛内,祖母坐在一条半高的凳上,左膝上搁着一匹青瓦。几经手上老茧的摩挲,青瓦泛着白光。泛着白光的青瓦如一张大大的补丁伏在祖母瘦小的膝上。祖母左手压住搓好的一端,右手将理好的麻线分成均匀的两股,一搓!于是,雪白的麻在祖母手下跳跃起来了。雪白的麻绳在祖母的脚下越堆越高,如蓬松的棉花糖。
每个无所事事的日子,祖母都在重复这个单一的动作。不觉中,祖母常常习惯地打起盹来:眯缝着眼,皱纹堆积的脸微笑着,手也依然摆出搓麻绳的姿势,人却早已进入了麻绳外的世界里去了……
夕阳斜斜悠悠洒过来,在霞光里,我的祖母不受惊扰地做着她的梦了。
雪白的麻,被祖母搓出均匀细密的麻绳。村里的女人,再用这些麻绳做出漂亮的鞋袜。自家人穿亦可,就是赠亲送友,也算是表情达意的上乘之物。
于是,野麻带着祖母的气息,像一条蜿蜒的枝枝叉叉的小河,抵达每个可能抵达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