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玫瑰当然知道那个讨厌的女花猫一路尾随而来，而且此刻就在她家树下，但她懒得理她，不光因为那小花猫竟然下作地想要亲吻她，更因为那小花猫的青春和美丽！
黑玫瑰曾经也和阿花一样青春美丽，甚至比阿花更靓丽更光彩，但现在她已青春不在，虽然她仍然敢宣称自己仍是一只最美丽的女猫，但她的美丽和阿花比起来少了那种自然和纯粹。见到阿花的那一刻她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
没来由地她就讨厌起那只小花猫来，甚至有些恨她。这个夜晚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不断浮现在她的眼前，让她久久不能安眠。她想起来出去捉只老鼠平定一下纷乱的心绪，可看看睡在怀里的阿灵，她又一动没有动。
阿灵不知道妈妈心情，贴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她睡得很香很甜，甚至早已断奶的她又一次噙住了妈妈的奶头。
睡梦中的阿灵一脸幸福和纯净，她的梦也是那样快乐和奇妙。因为她睡在妈妈的怀里，因为妈妈每天每夜都要忙着捉老鼠，能够这样睡在妈妈怀里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可是第二天早上阿灵睁开眼时，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经离开了家。
阿灵有些不开心，还掉了几滴泪。可回头看看哥哥还在那边呼呼大睡，她很快又笑了，连泪花花儿也灿烂起来——哥哥和妈妈一样疼她爱她，只要哥哥在，她就不会孤独。
阿灵悄悄起来，拿了一根小草棍儿，悄悄走到小白身边。可是就在她悄悄地要用草棍儿去痒哥哥的耳朵时，小白突然睁开了眼睛。
阿灵冷不防吓得尖叫一声向树下栽去，但是她的身子还没有离开树便被小白一把抓住了。
“你装睡，你耍赖……”阿灵又叫又跳地撒娇。
小白冲她瞪着眼：“你不也是装的，我不拉你你也掉不下去！”
阿灵给哥哥说破，有些挂不住了，真的又眼泪汪汪起来。小白忙哄她，又替她擦眼泪，阿灵转眼又破涕为笑。然后小白就让阿灵等着，自己去准备早餐，阿灵不肯等着，一定要和哥哥一起去。
兄妹两个来到草地上。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草地散发着浓郁清香。阿灵随着哥哥，做游戏一般很快就捉到了几只蚂蚁和青虫，然后兄妹俩个坐在草地上香甜地吃了起来。
小白和阿灵一样从来不吃老鼠。
吃过了饭，小白又陪妹妹玩耍一会儿，然后就把妹妹送回树上，像每次离开前一样嘱咐她不要独自跑出去，更不要随便给陌生的来访者开门，然后又把门关严实了，这才离开了家。
“哥哥，你得早回来，要不我就找你去！”阿灵撒着娇威胁哥哥。
扒着窗子望着哥哥答应着很快隐没在草丛中，阿灵撅着嘴儿坐了一阵，便和一个小毛球玩起了“捉老鼠”的游戏。
玩耍一阵，阿灵感到没意思了，因为那个毛球不会说不会笑不会自己跑，更不会哄她开心由她撒娇，阿灵想哥哥了。
阿灵来到窗前向外张望，哥哥应该回来了，可是阿灵望了好半天，小白的身影却依然没有出现。阿灵又来了气，她赌气打开了门，然后又赌气走了出去。
阿灵想让哥哥回来看到自己这样子，让他着着急，可是站了一会儿，哥哥依然没有出现。阿灵一不做二不休，赌气又往前走。而且直到草丛边才停下了脚步。
这无边的草丛阿灵经常和哥哥玩耍，所以她再熟悉不过，可是单独一个猫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所以面对茫茫草海，阿灵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犹豫片刻，阿灵还是迈出了独自走向草丛的第一步。虽然妈妈哥哥每天都警告她绝不可独自外出，因为鹰、蛇还有许多坏动物都会对她构成致命的威胁；虽然阿灵天生胆小，除了妈妈和哥哥，她甚至见了陌生猫都会害怕，可是现在看到蜂们蝶们虫子们都在草丛间自由飞舞鸣唱，阿灵的心也不禁痒起来。
妈妈哥哥能独自出去，为什么自己不能去？她就是要出去叫妈妈哥哥看看，她阿灵也和他们一样，是个勇敢的小女猫！
于是，阿灵揣着一颗欢蹦乱跳的心，兴奋而又紧张地进入了大草丛。
采了几朵大野花，又捉了几只大虫子，阿灵不知不觉忘记了害怕和紧张，倒是越玩越开心了。当然，阿灵也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草丛深处……二
小白今天回来的确实有点晚，不过不是他贪玩，而是他遇到了另一只猫。
那只猫就是阿花。小白并没有觉察自己是在寻找她，他以为自己是无意间又碰上了那只女猫的。但是不知为什么，阿花见了他态度大变，不光对他不理不睬，而且眼神中还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叫小白有种冰冷刺骨的感觉。小白不明白阿花为什么会用那样一种眼神看自己。
小白想不明白，小白今天很不开心。
回到家时，小白没有像往日一样马上去看妹妹，而是坐在树下，望着天上几片云絮无主地飘来飘去。然后每一朵云絮都变成了一个猫——一个美丽的花猫！
突然，小白觉得了不对劲儿，他忽地坐了起来，转身叫着阿灵跳到了树上——每天他回到家的时候，妹妹早已唤着哥哥欢跑出来，可是今天屋里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了门口还不见阿灵应声，一种不详的预感立时袭上小白的心头。不过他不相信妹妹会有什么事——也许阿灵怪他回来晚了，故意躲在屋里跟哥哥赌气呢！
可是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扑进屋后，小白只找到了妹妹常玩的那个小毛球，屋里根本没有阿灵的影子！
小白又飞跑出屋绕着大树呼喊着寻找着，并且不断扩大搜索范围。
“阿灵，阿灵……”
“妹妹，妹……”
“阿灵，妹妹……”
小白转晕了头，喊痛了嗓子，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应。小白喘息片刻，又转身跑回了屋，他多想妹妹已经悄悄溜了屋，或者她本来就是躲在哪个角落里。
床上床下，柜里橱外，犄角旮旯全都找了个遍，家里已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可是根本没有阿灵的影子！
眼看夕阳西沉，暮色渐近，小白心急如焚，他开始到草丛中寻找起来。他当然迫切希望快点找到妹妹，但他又特别害怕找到妹妹——在这个地方找到阿灵，多半她已经出了意外！小白不敢向这方面想，他只是一刻不停地喊着、找着、找着、喊着……暮色开启，星辰就位，小白急切地向家里跑去，他希望回到家时能看到妈妈，妈妈的身边能站着妹妹——虽然妈妈从没带妹妹出去玩过，但小白希望这一次是个例外。
可是当小白跑回家后，他的一腔热望却立时凝结成冰——妈妈已经回了家，但妈妈身边没有妹妹，妈妈一见他就急切地追问：“你把妹妹带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阿灵在哪儿？”
小白一下子摊在地上，大哭着告诉妈妈：“妈妈，妹妹丢了！”
“什么？”黑玫瑰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都怪我，都怪我……”小白追悔莫及痛哭失声。
“快说，怎么回事？”随着猛然尖利起来的追问，黑玫瑰已经跳过去提起了小白，“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都怪我，都怪我，把妹妹丢了……”
啪，黑玫瑰失手给了小白一个嘴巴：“还不去找！”
阿灵！
阿灵！
阿灵！
这一夜母子俩的呼唤声响彻了自由山谷。
天明时分，黑玫瑰和小白汇合了。两人身上满是泥水和疲惫，而眼睛里则满是悲痛和绝望。
母子俩谁都不说话，只是无力地坐在那里，沉默中，他们耳边又响起了阿灵的娇笑声。闭上眼，阿灵就披一身霞光轻盈而来，边跑边笑，边唤着妈妈哥哥……可是当黑玫瑰母子惊喜地睁开眼时，对面正有一颗太阳冒出，痛一样的红。
小白忍不住又要哭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妈妈一样难过，甚至比自己还要难过。可是想着与阿灵在一起的桩桩件件，小白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淌了下来。
小白当然知道妹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她还是一只小老鼠。但自从妈妈把她叼回来并把她当女儿养起来那天起，小白就格外喜欢这个小妹妹。那时一条0语许久的蛇趁黑玫瑰外出捕鼠之机，捉走了小白和两个姐姐。虽然黑玫瑰赶回来拼命力战恶蛇，最后把她杀死，但只有小白蛇口余生，而两个姐姐已经丧命蛇腹。痛心之际，黑玫瑰把它叼回来并已经吓昏的阿灵唤醒过来，然后把自己的乳汁喂给了她。从此，这只本来要给即将断奶的女儿做为第一顿美餐的小老鼠便成为了黑玫瑰的女儿。
从那时起，黑玫瑰再没有往家里叼过老鼠，更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吃过老鼠，甚至很少在阿灵面前提起老鼠。
而小白则因为有了一个老鼠妹妹，则决定了今生与鼠肉无缘。
但是，阿灵并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鼠，因为她来时还不懂事，她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也许我们该早把真相告诉灵子，那样她也许就不敢独自乱跑了！”黑玫瑰终于开了口，口气中充满自责。
“不，怪我，就是怪我！”小白沙哑着嗓子喃喃道。
黑玫瑰搂过儿子，小白是个懂事的男孩，今天她是第一次打他，而且打了他的脸，而且打得那么狠，她现在的心好疼好疼。
小白偎进妈妈的怀里，小白已经好久没有和妈妈这样亲近了。妈妈打了他，他一点也不恨妈妈，因为妈妈打得对，如果不是自己回来得太晚，妹妹不会丢。
“也许、也许灵子已被她的家鼠领走了，也许他们发现了她认出了她……”黑玫瑰有些天真地安慰着小白也安慰着自己，但这样说着，她却已转过头去，她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的泪。
小白希望是这样，小白当然希望是这样，但是他知道那种可能性太小太小。阿灵此时可能遇到了蛇，遇到了鹰，遇到了别的食肉动物，但她最可能遇到的则还是猫。
在家时，没有哪只猫敢打阿灵的主意，即使有哪只猫真的打上了阿灵的主意，他也不敢真的动她一根绒毛，因为在黑玫瑰的家里，阿灵的身份是一只猫。但是一旦离开那个树洞，离开妈妈和哥哥的庇护，阿灵就成了实实在在的一只鼠。
猫见了老鼠是绝不会放过的。
猫为什么要吃老鼠？老鼠为什么一定要被猫吃？老鼠生来就是要被猫吃的？还是猫们生来就是为吃老鼠……小白想不清这些深奥的问题，他只是不断地想，如果猫不吃鼠该多好，那样阿灵现在一定正在撒着娇求妈妈讲故事呢！
咕噜咕噜——什么东西在叫？是肚子！但小白一点吃东西的愿望都没有。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小白懒得回头。但那响动却一直向他靠近、再靠近。
小白终于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他的眼睛立时瞪大了。
回过头去的小白看到了什么？
小白看见了一只老鼠——一只小老鼠——一只娇小的女老鼠。
是一只叫阿灵的娇小的女老鼠。
小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他不相信那是真的。他知道猫一饿就容易出现幻觉，而且幻觉中出现的多半是他最渴望的东西。
小白想眨眨眼，但他不敢眨眼，他怕一眨眼阿灵就会消失掉。小白想扑过去抱住阿灵，但他不敢动一动，他怕动一动阿灵就会融化在空气里。
或者说阿灵的像就站在小白的面前，她满面泪痕，一脸从未有过的憔悴和迷茫。她的绒毛也是又脏又乱，一身从未有过的落魄和狼狈。
小白把阿灵看了又看，可越看越觉得阿灵实实在在站在面前，是本身而不是幻象，啊，妹妹没有死，妹妹回来了！就在小白忍无可忍地要起来扑向阿灵时，一只猫已经抢先扑过去，把阿灵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那只猫当然就是黑玫瑰。
随后小白也扑了过去，两只猫抱着一只鼠，三个猫一只鼠都是泣不成声。
过了好久好久，黑玫瑰方才把阿灵举到眼前，仔细检查几遍，发现阿灵除了神情委顿外并无大碍，她这才稍稍放心，想起来问她去了哪里。
“是呀，你到底去哪了？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这么一问，阿灵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好孩子，不怕，有什么事告诉妈妈，有妈妈在，灵儿什么也不怕！”黑玫瑰无限慈爱地哄着阿灵。小白也轻柔地为妹妹梳理绒毛。
渐渐地，阿灵止住了泪，断断续续讲述了这一夜的遭遇。昨天阿灵不知不觉闯入了草丛深处，她本来玩得忘乎所以，可是偶然碰到了一汪泉水，却让她无意间看到了自己。因为怕她看到自己，爱美的黑玫瑰自从有了阿灵后就改变了习惯，出外面梳妆打扮，而丢掉了家里所有的镜子。所以阿灵从没有看到过自己的脸，而妈妈哥哥的娇宠和夸奖，又让她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子。可是那汪山泉却一下子让她看到了一个丑陋的灰姑娘。
因为在此之前阿灵从未看过自己的样子，因为在此之前阿灵对自己容貌估计过高，所以最初看到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像时，阿灵没以为那就是自己。可是发现泉水边只有她一个时，阿灵大吃一惊，竟然吓得跳出老远。
过了好半晌，当阿灵鼓起勇气凑上前再次走到那汪泉边时，泉水里望着她的仍然是刚才那个丑陋的女孩。
不，不，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阿灵揉着脸边哭边叫边疯狂跑起来，她还是不能相信和承认那个灰头土脸的丑女孩就是自己，她要证明那个人不是自己。可是当她又找到了第二眼第三眼泉水后，她彻底绝望了。
阿灵绝望得想找个鼠洞钻进去，可她找不到，于是阿灵就不顾一切地自己疯挖起来。
不一会儿，草地间竟真的被阿灵挖出了一个小洞。可她还是不停地挖着、挖着，她要把自己深深藏起来，她不打算再见到任何猫。阿灵挖呀挖，终于挖出了一个深深的洞，她藏在里边伤心地哭叫一阵，终于累得睡着了。
当阿灵睁开眼时，面对阴暗潮湿的洞穴，她立时就害怕了想家了，她几乎没做任何犹豫就跑出了那个讨厌的地洞。出洞之后，已是黎明，她听到了妈妈和哥哥那最后的沙哑的呼唤，她马上跑了过来。可是她却没勇气走到近前，一方面为自己的丑，一方面为自己的不懂事……“妈妈，为什么你和哥哥都是那样好看，我却是这个样子，我不也是妈妈亲生的吗？”阿灵一遍遍追问着。
黑玫瑰从没有接受过阿灵这样的提问，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白捧住妹妹的脸：“妹妹是最美的女孩，也是最可爱的女孩，没有人笑话你的……”
“不，不，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怪不得你们不让我出去和别的小猫玩，都是因为我这样丑……”说着阿灵忍不住又伤心委屈地哭起来。
黑玫瑰和小白一起哄着阿灵，告诉她美貌固然是每个人的向往，但长得不美没关系，只要可爱，只要善良，一样是最可爱的好猫咪！渐渐地阿灵也就止住了哭。
然而很快阿灵就又叫了起来：“我饿了，我快饿死了！”
阿灵的话没说完，他们三个猫的肚子就一起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