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带走的只有它们了,我的兄弟。
踏出城堡前,鱼诺看到了仍在饮酒作乐的克拉尔。克拉尔将礼貌性的挽留邀请全部舍去了,却将手里的酒洒在那些垂头丧气的施暴者们头上。鱼诺想,若克拉尔还肯屈尊向他说话,所说的恐怕就是这句了。
你如此宠爱他们,可他们却黏在我膝下。你有一颗爱他们的心和空空的双手,而我虐杀他们却能给他们食物。仅仅这样,他们就随波逐流,愿意慢慢消耗我们如此珍视的生命。鱼诺,你为何要拯救他们?
为了他们起源于被奴役的残暴和我自己的不甘,这些都向世界确认,我们是人类,拥有即使卑劣也没有忘却向上的人性。
鱼诺望着城堡缓缓合上的大门,努力微笑着安慰自己。但仍不免有些灰心丧气。这次似乎比上次更加糟糕,也许连上次救出安琪都只能算运气。
不错,鱼诺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清楚自己心灵的脆弱。但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东西的重要,是那件即使在生命处于危险,也令他难以变得杀伐决断的东西,否则他早该做些什么。其实他早已没有害怕失去任何东西的理由,因为他所拥有的都是那么岌岌可危。
“责任感,小子!”在鱼诺踏入老剑士门口的瞬间,老剑士的剑就带着风声袭来。若不是他早已习惯,这一下恐怕会让他倒地不起。
“看到你的脸,我就知道你需要怎样的训练!毕竟,我教导过很多人。”老剑士将剑扛在肩上,冷冷地将口里的灰尘吐在地上,“我不知道你的导师是怎样训练你们的,教你做一只自在而骄傲的小鸟?在大家冲锋时叫几声讨好,在战斗艰难时就拍拍翅膀飞上天,嗯?聪明的小爱宠!”
“无论你懂得什么,你现在还是我手下的勇士。我告诉你,剑士永远保护身后的所有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没有条件、没有苛求,只凭肩上的正义。”
“我们可从来不会只喊口号,哗众取宠!你相信你的正义,对么?那么就守护它!如果有人赞同你而你退却了,那么你就杀了他。如果有人心里赞同你而你胆小了,那么你就毁了他的灵魂!”
“若无人需要呢?守护未来虚无缥缈的赞同者?”鱼诺忽然抬起头问道,脸上的笑容如同风化太久的残垣断壁,瞬间崩溃得无影无踪。不知为何,老剑士分明与他相识不久,鱼诺却觉得他如同父亲。
“如果你不嫌弃我老朽的话,孩子。”老剑士收起剑,双手按在他肩头,重重拍了几下,而后凑到他耳边,“要是你肯复活埃弗里的话,你还会再多一名同伴。”
“您……”
“如果你真的杀死了他,那就是我看错了人!”
老剑士乐呵呵地说道,望着鱼诺召唤出魔法阵。它正是鱼诺在行刑台上用血画出的魔法阵。鱼诺用盾牌悄悄遮挡了它所在的空间,看来有些秘密即使在瓦沙克中也只有继承者最清楚。魔法阵渐渐浮现出它鲜红的笔画,而后埃弗里仰面朝天的尸体从中心缓缓浮出,它一直维持着摔倒在魔法阵上的姿势。默念了咒文后,鱼诺将手按在埃弗里的胸口上,那个已经不再流血的破洞开始填满纯净的白色光芒。
“但愿他可以重新开始。”
“我看到了他对新世界的渴望,不然也无法召回他的灵魂。”
鱼诺抬起头对老剑士说道,而埃弗里已经开始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他应该可以挣脱枷锁了吧?鱼诺又低下头,看着竭力从死神手中夺回自己的埃弗里,多么生机勃勃的人!
“我……是不是该跟从你,将你作为主人侍奉?”睁开双眼的瞬间,埃弗里竟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试探着向鱼诺问道。
“前半句,我以魔法师的力量许诺你。”鱼诺看了看微微点头的老剑士,再度转向埃弗里,“后半句,我将它视为一个剑士对我的承诺。”
“哇,你的属地可真壮观!”当埃弗里惊叫时,鱼诺尚未从老剑士的话中回过神。在清晨似真似幻的光线中,老剑士平静地告诉他,昨天得知真相的妇女老幼中有一半已经自杀身亡,而克拉尔以仅次于贵族的礼节安葬了他们。
“但不是所有人都被收买了,有几个好小伙子已经投入我们的怀抱。”老剑士试图安慰鱼诺,不过鱼诺仍然感到心头沉重。所幸,他已经接受了老剑士的教导。
“那让我们支持彼此。”鱼诺无法掩饰他的悲伤,但他对老剑士坚定地点点头,“对他们说,我们的力量属于创始者,为了生机勃勃的世界。”
“对不起,我看错了。你的属地简直……寒酸得就像流浪汉!”埃弗里向四周望去,没有忘记将遍体血色的安琪抱在怀里,“你可是他唯一的小宝贝,嗯?让我看看周围有什么……蜘蛛娘、多目怪、三头狗——可真长见识!”
“是亚拉曼妮、阿耳戈斯、刻耳柏洛斯……”鱼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变得干涩,“它们中任何一个都能将我们碎尸万段,不要随意招惹!”
“可你就因为这个,让她睡在野地上?”埃弗里冷淡地回答道,指着安琪做出心痛的表情,“让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鱼诺惊讶地看着埃弗里,这里恐怕只有他会这样称呼安琪。
“如果我侮辱了您对她的命名,那我道歉,主人!”埃弗里略微挑衅地看着鱼诺,“但我想说的是,让他们看看人间,让您的恐惧去见鬼!如果您太谦逊,那么我要说。我有我的骄傲,我从未想过和您一同做在他们胯下讨生活的流浪汉!”
人间?鱼诺打量着埃弗里的脸,那张年轻的脸上刻着决斗时留下的细微疤痕。他是说不久前才令他死去的人间?然而埃弗里就笔直地站在不远处,鱼诺看见晨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而平和的温暖。他甚至几近卑鄙地想要在埃弗里身上寻找恐惧和做作的阴霾,根据一种可耻的惯性。然而埃弗里没有,鱼诺不得不承认他此刻看起来比自己高贵得多,连“魔法师”这个头衔也如同废铁。埃弗里的脸像带着淡淡石纹的雕塑,散发出如蜂蜡般舒缓平和的光泽。它迫使鱼诺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离他更远。同时,鱼诺略显沮丧地低下头。因为身为“主人”和“胜利者”的自己最终没有能够压下埃弗里的气焰,而埃弗里自始自终高高在上。不过,在深受打击的同时,鱼诺也终于开始仔细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