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青草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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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草垛(7)

马主任几杯酒下肚嘴就有些把不稳,西县长不失时机又发动了一次向马主任的敬酒活动,这回连西县长的司机也上了手。马主任彻底招架不住了,仰起脸就跟着安置在墙角的卡拉OK屏幕唱起夫妻双双把家还。唱着,让两位小姐一块儿和着。后来,就在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歌声中,这个被称做雅座的单间里只剩下马主任和两位小姐。我也趁机离开雅座来到舞厅,我留恋的还是舞厅。但音乐仍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音乐,我便有些急躁。我三挤两挤挤到音响跟前,趁那里无人看管,我挑了一张印有黑人歌星的影碟。我知道一般印有黑人男女歌星的影碟都是我需要的那种节奏。我换上我的这张,人们停住舞步,议论一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少数人跟着我的节奏跳起来。我也就势飞进舞场,满场飞似的从这头飞到那头,又从那头飞到这头。我从谁的身旁飞过,谁都说,哪儿来的风?我跳完一曲,接下去的节奏更激烈,场内的人就更少了,便有对音乐不满意者高喊着说,怎么搞的,谁跟得上呀。有人关了音响,又换成那种四平八稳的音乐。我趁人不备跑过去又把音乐换过来。我越跳越得意,越跳越忘乎所以,便不由自主地想在各位朋友中弄出点热闹来。我先从这里抓起一顶帽子扔上空中,又从那里拽过一个女包扔上空中。围巾、大衣、高跟鞋、领带……我摸到什么就扔什么。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女人们尖叫着去扑捉她们的高跟鞋,男人们也蹦跳着去扑捉他们的衣物。我趁着乱劲儿,掴一下这个女人的脸,拍一下那个女人的大腿,再挠挠另一个女人的夹肢窝。最让我开心的是,我竟随随便便地扒掉了一位小姐的短裙。我把她的短裙抛到空中,她尖叫着、蹦跳着去够,我就势又拽掉了她的三角裤。我知道这玩意儿叫比基尼,还知道比基尼本是太平洋上的一个岛名,人类第一颗原子弹就是在比基尼岛制造出来的,后来人们就把女人的这点玩意儿叫做了比基尼,哗众取宠吧。我扒掉她的比基尼,立刻引起满场人的喝彩。人们连自己的衣服也不追了,都把眼光转向这个少了比基尼的屁股。后来我又扒掉一位小姐的长裙,这小姐更奇特,里面连比基尼都没有。立刻又引起了一阵喝彩。我也高喊起来:看呀快看呀,看这位小姐的屄一点也不模糊!这时我觉得我就像是专门雪我大模糊婶的耻而来。我觉得我还没有尽兴,大模糊婶的仇报得还不彻底,我又扒了两位小姐的裤子,便跑进有马主任的那个雅间去拖马主任。马主任正和小王小刘玩得火热、情深意笃。我从小姐们身上拉起马主任就跑,原来马主任的下身也正少一条比基尼。男人的当然不叫比基尼,叫什么我也不知道,短裤、裤衩、裤头,什么都行,反正现在他没有。我说,马主任,这次咱俩不走一、二、三了,我教你个高级的。我架起马主任满场飞起来,马主任趁着酒劲儿,竟跟上了我的步伐。我们像闪电一样闪烁一阵又一阵,此刻人们才真正地惊呆了。如果刚才人们是为那几位少了比基尼的小姐的屁股而开心,现在人们则是为马主任的形象而呆傻。后来还是西县长认出了马主任,用个大衣把他一裹就走。我还听见他把小王小刘大骂一顿,骂她们不该用人头马把马主任灌成这样。我知道人头马是什么了。马主任被架走了,人们也才纷纷找到自己的衣服,胡乱穿上,像躲避灾难一样朝外跑去。外面,西县长已把马主任架上了车。只有“大鸿运”的人留下收拾残局。然而音响仍由我操纵着,他们几次关掉又几次被我打开。我把音量放到最大限度,我的舞蹈也跳到了我身体的能量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音乐和舞场独属于我和我的癫狂。突然我倒下了,我自觉我的胸膛裂了一个口子,有个拳头似的东西飞出了我的胸膛,我清楚地意识到那是我的心脏。我的心脏飞上天花板,又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就不见了。我少了心脏,便再也无力去寻找我的心脏。我不能站立,不能行走,我躺在“大鸿运”,从深夜躺到天亮。

天亮时我听见两位上早班的厨房师傅在门口对话。一位说,你看这是个什么?那位说,这不是个猪心吗,准是刚才我进货时掉在门口的。那位说,快扔到冰柜去吧。这位说,行。

我想,他们说的一定是我的心脏,我的心脏总算有了下落。我从地上爬起来,努力往厨房爬,到冰柜里去找我的心脏。我爬进了厨房,爬到了冰柜跟前,打开冰柜的盖子,柜里有鱼,有肉,也有猪头、猪肝和猪心。它们都被冰霜模糊着,只有一颗心脏鲜血淋淋。我坚信这便是我的那颗了。我把我的心脏从冰柜里偷出来,摸摸,冰凉却还柔软。我捧着它就势在炉火上烤热,塞进了我的胸膛。我终于又可以站立行走了,我还可以回家。我站起来又守住炉火烤一会儿,从“大鸿运”走了出去。

当太阳升起时,我正走在去往茯苓庄的路上。这条路我最熟,也就不用再管什么四十里路分四段、过什么土窑和小尾寒羊配种站了。我走在大路上,仍旧为我昨日的行为而激动,而兴奋,而手舞足蹈。几个白花花的屁股仍旧在我眼前闪烁、显现。要是说我稍有遗憾,那就是我遗憾没有扒下所有人的裤子,只有那样才算真正抹掉了大模糊婶的耻辱。什么事都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这逻辑虽然有几分不讲理,因为大模糊婶的“大模糊”本是她的自我,但我总认为那是有人对她的捉弄。还有十三苓呢,十三苓的裤子又是谁给她扒下的呢?有人看十三苓的,我就要看别人的。遗憾就遗憾吧,在舞场只扒了五个屁股就五个屁股吧,反正看起来也不算模糊。可惜我蹦上蹦下的都是大车,小轿车我钻不进去。我还没有见缝就入的本事。听说有一种魂儿有这种功夫,针尖大的一个窟窿也能进去。也有个修行过程吧,我盼望能有这一天。

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上什么热闹我专看什么,看人间奇景才是人间一大乐趣。我信马由缰地朝茯苓庄走,走到茯苓庄太阳都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