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峥山怨恨的目光,在幽夜和我妈之间来回,他从牙缝挤声道:“樊、妍、妤!”
我妈愈发愧疚,我也干着急,但长辈的感情纠纷,轮不到我插嘴。
说起来,确实是我妈对不起巫峥山,当年我妈怨气过重,魂魄差点溃散,必须找命格相契的男子结冥婚。
明知存有利用之心,巫峥山依旧心甘情愿和我妈结冥婚。
他变得这么苍老、丑陋,也是为了养护我妈的魂魄、差点耗尽所有精气所致。
结果,我妈却辜负了巫峥山,其中谁对谁错,我无权妄论。
但我打心底同情巫峥山,他为我妈付出那么多,这十几年来,都活在痛苦中。
巫峥山一直以为我妈去投胎了,没想到我妈、还有幽夜,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目的却是为了解除冥婚约,任谁都无法承受。
面对巫峥山一句句近乎发泄、充满恨意的话,我妈默然以对。
幽夜平时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我妈说,哪肯让她被巫峥山恶声恨语地攻击?
他挡到我妈面前,虚打出一掌,把巫峥山逼退了,“你无权责恨妍妤,识相的话,赶紧和她解除冥婚约!”
巫峥山扶着一旁的柱子,才勉强稳住身体,显得很狼狈。
他死瞪着幽夜,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了,“你又是谁?凭逼我和她解除冥婚约?”
“我是谁?”幽夜不顾我妈的阻拦,一字一顿道:“妍妤如今的夫!”
“哈哈哈!樊妍妤名义上的丈夫是我,你算哪门子的夫?没名没分的奸夫吗?”巫峥山大受刺激,竟口不择言。
他双目红得要泌出血般,表情狰狞得可怕,似要把我妈和幽夜撕碎一样。
“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幽夜阴声道,周身迸射出凛冽的杀气,死死地锁住巫峥山。
我以为幽夜要以武力逼迫巫峥山,正要阻止他,我妈就拉住他,“幽夜!”
“妍妤,他骂我是奸夫!”幽夜依旧愤然不平。
想他堂堂城隍,居然被一个活人、而且是情敌辱骂,心气会顺才怪。
就算巫峥山的道行没被封,也不可能是幽夜的对手。
想了下,我凑到幽夜身边,把他拉到角落。
我以仅有我俩听得到的声音说,“城隍大人,别伤害巫鬼医,你们都爱我妈,你不妨换位想一下。”
“换位想?”幽夜剑眉皱得死紧,看我的眼神有些不满。
幽夜一定认为我在帮巫峥山,并非我偏帮巫峥山,是我觉得他比巫峥山幸运多了。
同样深爱我妈,巫峥山付出的更多,得到的只有一辈子都难以愈合的心伤。
也不是说幽夜付出的少,但他最终走进了我妈的心,能和我妈在一起。
相比之下,幽夜实在没必要和巫峥山计较。
“我没杀了他,都不错了,难不成还要我为他着想?”幽夜扬唇讽笑。
“城隍大人,那你为啥不杀他?”我反问幽夜。
不等他开口,我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妈,才不杀他。”
我的意思这么明显,幽夜岂会不明白?
他眉头舒展了一些,说道:“我断不会做出令妍妤为难的事。”
我暗松了口气,好在幽夜深爱我妈,为免她为难,愿意忍让巫峥山,不然,巫峥山性命难保。
再看我妈与巫峥山,他们无心注意我和幽夜在说啥。
我妈走近巫峥山,万分愧疚道:“峥山,对不起,当年我实属无奈。”
“你以为一句无奈,就能一笔勾销、抹灭一切?”巫峥山讥讽道。
“阿音,我能忍让一二,却不容忍他对你妈的态度。”
幽夜看向我妈那边,依旧不忿,我如是说,“是我妈亏欠了他!”
这时,巫峥山狠瞪了过来,怒指着幽夜,“你骗我说要投胎,其实是为了他?贪图他的身份?”
“巫鬼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着急道。
我不希望巫峥山误会我妈,把我妈没去投胎的真正原因告诉他。
不过,我没说幽夜苦追了我妈十多年,如今还未修成正果。
我怕说了,会令巫峥山生出别的心思,也很不尊重幽夜。
巫峥山听后,面上恨意未减,“那又怎样?休想我会同意解除冥婚约!”
“要怎样,你才肯解除?”幽夜咬牙道,气得不行。
“除非我死!”巫峥山一字一顿,恨恨道。
“呵,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幽夜冷笑,他没忍住,抬手冲巫峥山挥出一股强悍的阴风。
巫峥山整个人被阴风狠刮得、飞击向最里面、那口装了尸体的棺材。
他还没撞到棺材,就摔落在地上,带起的阴风,把棺材上的镇尸符震掉了一些。
“幽夜,你怎么可以动手?”我妈怒了,很不满幽夜的行为。
“我没有动用鬼力,他死不了。”幽夜理亏,底气略显不足。
“那也不能这样!”我妈虽这么说,却没有过去看巫峥山。
“妈,你们先回去吧。”我说完,过去扶巫峥山。
巫峥山推开我的手,自己吃力地站起来,疯吼道:“樊妍妤,你休想和我解除冥婚约,和这个奸夫双宿双飞!”
即便我妈再愧疚,耐心也有限,特别是巫峥山一口一个奸夫。
她深吸了口气,哽声问,“你到底要怎样?”
“和我在一起,不死不休!”巫峥山绽出一抹疯狂的笑容。
我大惊,巫峥山太偏执了,好似被恨意逼进了死胡同里。
要不及时阻止他,恐怕他会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
幽夜忍无可忍,“妍妤,我要杀了他,你别拦我!”
“你别添乱,一边去!”我妈把幽夜推开些。
她本意是怕幽夜冲动之下,真的杀了巫峥山。
殊不知,她推幽夜的举动如此自然,看在巫峥山眼里,堪比剜心。
幽夜将巫峥山的反应看得分明,眼里划过一丝得意,终于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不再出声。
我妈幽叹了口气,对巫峥山道:“峥山,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哈哈哈………………”
巫峥山癫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老泪纵横。
他靠在柱子上,哀怨道:“樊妍妤,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年轻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你以为我不想放过自己?我身上每一处伤都是你给予的,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应该怎样去恨你!”
巫峥山说着,扯掉自己的上衣,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上身遍布狰狞疤痕,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原来他被我妈吸去阴气时,不仅脸,连身上的皮肤都干裂了,这些裂口很大,如同刀疤一样,时间久了,便成了这样的疤痕。
我眼睛一酸,忍不住潸然泪下,更加同情巫峥山。
幽夜神色复杂,似跟我妈说啥,又忍住了。
他大概是怕我妈因愧疚,不忍和巫峥山解除冥婚约。
“峥山,我对不起你!”我妈的眼泪直涌而出。
她不忍再说啥,也不知该如何继续面对巫峥山,抛下这句话后,准备转身离开。
巫峥山猛地抬头,喊住了我妈,“站住!”
我妈魂体瞬僵,却没有回头,幽夜担心巫峥山再说出过分的话、伤到我妈,冷问道:“你还想怎样?”
这次,巫峥山没有理会幽夜,他情绪平缓了许多,“樊妍妤,我可以解除冥婚约!”
他语气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妈回过头问,“你要我做什么?”
巫峥山紧盯着我妈,“摘满一万朵焕颜花、一万株生肌草,我就和你解除冥婚约。”
我妈还没开口,幽夜就大怒,“你根本是在强鬼所难!”
别说我妈、和幽夜了,连我都觉得巫峥山故意为难我妈。
焕颜花、和生肌草,药效如其名,且非常稀有、难得,要找到几十朵都很困难,何况是各一万朵?
我以为我妈不会同意,没想到她竟同意了,“好,希望你说话算数!”
“妍妤——”幽夜很不赞同,我妈摇头,阻止他说下去。
“阿音,你小心些!”我妈看了我一眼,便飘出义庄。
幽夜急忙跟了出去,他们刚到外面不久,就响起一阵彼起彼落的惨叫声。
我走到门口,见是玄尸教的人追来了,一下子就被幽夜秒杀光了。
“城隍大人,麻烦你把他们的尸体处理了。”我说道。
不把这些人的尸体处理掉,会横生更多麻烦。
幽夜没说啥,依言用鬼术,把尸体化为灰烬。
他和我妈一离开,我又进入义庄,来到巫峥山身边。
此地不宜久留,我本要带巫峥山离开,却见他痛苦地掩着面,双肩一颤一颤地,发出低低地呜咽声。
我很不忍,可不知该咋安慰巫峥山,不想,他突然抬起头,怔看着我。
他的眼神让我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问,“巫鬼医,你——”
“阿音,你应该很好奇我先前想告诉你妈什么。”巫峥山道。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回想巫峥山一开始把幽夜当成我妈。
他本来要说出啥秘密,结果,我妈一出现,就被打断了,当时他的反应很奇怪,还扯上我。
我突然心里涌起一个荒谬的猜测,不等我推翻,巫峥山就缓缓道:“阿音,你是我的亲生骨肉!”
“你说啥?”我震惊地怪叫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说,你是我女儿!”巫峥山语气笃定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别开玩笑了,我们咋可能是父女?”
我慌乱地摇头,巫峥山的话如一颗炸弹,炸得我七荤八素,久久都无法反应过来。
接着,巫峥山又道出一件令我震惊的事,“我没有开玩笑,其实你妈不曾和那人行过夫妻之事。”
我知道巫峥山口中的‘那人’,是指当年欺骗我妈感情的渣男。
自从相信自己是我妈的女儿后,我一直以为那个渣男是我生父。
而今,巫峥山竟告诉我、我妈不曾和渣男发生过关系。
虽难以置信,我却知道巫峥山不至于会骗我,到底是咋回事?
“当年…………………”巫峥山望着门口的方向,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妈救了那个渣男,被他俘虏了芳心。
巫峥山也是丘水寨的人,他喜欢我妈已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不愿我妈受渣男的蒙骗,多次劝说我妈,但那时我妈连春草婆婆的话都不听,更不可能听他的话。
无法,巫峥山只能时时留意我妈和渣男,所以,他们一私奔,他立马就知道。
他偷偷跟着他们离开丘水寨,暗中保护我妈。
在离开丘水寨之前,我妈和渣男还没有过亲热之举,毕竟,在春草婆婆的眼皮子底下。
我妈和渣男回到他家乡后,渣男以庆祝为名,不仅灌醉了我妈、还在酒里下了春药。
渣男之所以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是因为我妈坚持要结婚后,才能做那种事。
不是我妈矫情,明明都私奔了,还严守最后的防线。
她会和渣男私奔,还含有和春草婆婆赌气的成份。
事实上,我妈的思想并不开放,才没轻易把身子献给渣男。
巫峥山虽一直暗中跟着我妈,但那一晚,他刚好去调查渣男的事。
他回来时,渣男正要对我妈做那种事,被他打晕了。
巫峥山把渣男扔到屋外,而我妈酒量极差,既醉酒,又被下了药。
结果可想而知,我妈和巫峥山发生了关系。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巫峥山发现我妈有些发烧。
他很着急,赶紧去药店抓药,没想到他刚走不久,我妈就醒了。
我妈失身了,却没看到在场有男人,因渣男下的药量太重,即便我妈醒了,也想不起做那种事的经过。
她以为自己喝醉了,和她发生关系的是渣男。
巧的是,被扔在外面的渣男也醒了,他是被巫峥山从后面打晕的,对灌醉我妈后的事没啥印象。
因此,渣男也以为自己和我妈发生关系了。
巫峥山回来后,渣男已在房间里,他本要现身揭穿渣男,但渣男在我妈面前,表现得一副深情的样子。
他没有证据,总不能冲出来,直接跟我妈说‘和你发生关系的是我’。
这样,我妈不仅不会相信他,反而会认为是他的心机手段。
巫峥山只能继续躲在暗处保护我妈,渣男几次要对我妈做那种事,都被他巧妙地破坏了。
说来也巧,不过一次,我妈就怀上了我。
巫峥山也查出渣男早就娶妻生子,把我妈当成外室养着,他便暗暗透露给我妈知道。
我妈是个烈性女子,她受不得半点欺骗,再加上她当时以为自己怀了渣男的孩子。
一气之下,我妈一心想杀了渣男,巫峥山适时出现。
没有巫峥山的帮忙,凭我妈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要杀了渣男不容易。
事后,巫峥山跟我妈坦白自己一路保护她的事,并护送她回丘水寨。
巫峥山本要告诉我妈那晚的真相,可我妈情绪不稳。
他怕刺激到我妈,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她。
不想,巫峥山每每要告诉我妈时,一挑起话头,我妈便愤恨不已,情绪也很激动。
拖着、拖着,巫峥山竟失去告诉我妈的勇气。
后来,妖魂控制爷爷的身体,害死我妈,令我妈成为怨气极重的鬼,我则成了我妈心里难以消除的痛。
那时候,巫峥山更不敢告诉我妈真相,免得令她愈加痛苦。
直到我妈弃他去投胎,巫峥山都没机会说出真相。
说来说去,算是造化弄人,令巫峥山痛苦十几年的根源不止是我妈,还有这件事。
巫峥山恨我妈的同时,也觉得愧对我妈,他的痛苦掺合了太多因素,变得很复杂、还有些扭曲。
“阿音,其实我很卑鄙,也没资格恨你妈,对不对?”巫峥山紧抓着我的手,痛苦道。
他觉得在我妈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我妈发生关系,有趁人之危的嫌疑,所以,帮我治伤期间,不敢向我坦白。
有时候,巫峥山不禁想、如果他没令我妈怀孕,也许她不会惨死。
“我——”我久久都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面对巫峥山渴望我认他、又痛苦的样子,我不知该说啥。
我一直以为是我妈愧对巫峥山,谁能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出。
现在看来,我妈和巫峥山之间,已经理不清是谁亏欠谁了。
至于我,虽感到震惊,但经历过这么多事,承受能力比以前强多了。
只是,我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不该认巫峥山。
他面对我妈时,恨意浓烈得近乎疯狂,多半还有幽夜的关系。
“阿音,我不愿和你妈解除冥婚约,我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巫峥山痛骂着自己,他松开我的手,痛苦欲绝地狠捶打自己的头部。
“巫鬼医,你别这样。”我急忙阻止他自残的行为。
“阿音,你恨我吗?”巫峥山问我,他眼里流露出恐慌之色。
我定定地看着巫峥山,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似有些释怀。
顿了一会,我摇头,如实说,“不恨,也暂时没有认你的准备。”
“我不敢妄想你愿意认我!”巫峥山说道,眼眶愈红。
我一时无言,心说,这事不能一直瞒着我妈,她有权知道真相。
得由巫峥山自己跟我妈坦白,可这事一旦揭破,我妈和巫峥山之间横了个我,幽夜会咋想?
******
离开义庄后,我和巫峥山暂时到镇上的一家旅馆落脚。
待巫峥山情绪稳定了些,我把楼湛天的事告诉了他。
巫峥山说,楼湛天的修为过高,普通的全阴散起不到啥作用,必须添加‘尸髓草’。
所谓尸髓草,即是从僵尸骨骸上生出来的一种尸草,还必须要死在极阴绝煞之地的僵尸骨骸。
这僵尸骨骸,得历尽百年以上的风吹雨打、吸取日月精华、混合阴气长成的,年份越久越好。
极阴绝煞之地,就是养尸地,这种养尸地在丧葬风水中,是最为恐怖、危险的墓地。
“有这样的地方?要咋找到?”我有些犯愁。
巫峥山说有,据他所知,有一个名叫‘聚尸葬’的古墓,应该有生长出尸髓草的僵尸骨骸。
“聚尸葬?”我皱眉,墓地咋会叫这样的名字?
其实巫峥山也不知道聚尸葬在哪里、和具体情况,他是以前听一个朋友无意间说起的。
“你这个朋友是——”我刚要问、巫峥山这个朋友是谁。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里面的人,赶紧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