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带着身后的人,一块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李芡实紧跟在他们身后。
那女人并没有很快入屋,反而是在周围绕了绕,俊秀的眉头微微皱起。然后才在周瑾的示意下,踏入了屋内。
周瑾屋子的装饰相对于女人所住的客房来说,算是奢华了不少,屋内点着地龙,刚入门便是一阵暖香扑面而来,与周瑾身上的味道同出一处。李芡实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女人,却发觉女人的心思似乎不在这个屋子之外。
女人的目光一直在紧紧地搜寻着四周,从屏风后绕了一圈。一会呢摸摸墙角,一会儿呢又蹲下了身摸摸地板,尔后,又从屏风那处转身走了出来。走到了周瑾平日午间看书小憩的软塌上。
那软塌,李芡实躺的时间也不短,周瑾午间小憩之时,她也跟着躺上去,或者就双手捧着下巴,手杵在软塌的扶手边沿,蹲在那里望着踏上的周瑾慢慢入睡。
女人的目光这下离不开软塌了。
李芡实看着女人在软塌的扶手那里摸了摸,又将手指拿到鼻尖前嗅了嗅。
紧接着,李芡实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从软塌那里站起了身,转过身,径直看向那屏风之后的床榻。
过了会儿,李芡实才听到这个从踏入屋子后一直沉默不言的女人开口说道。
“阿瑾,我能否看下你的床?”
周瑾愣了下,尔后,还是点点头。
“你看吧,我无所谓。”
然而,李芡实却见周瑾的眉间微微皱起。
得到了周瑾的应许后,周瑾的师姐这才抬步走向屏风后。
不知道是她眼花了还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李芡实总觉得周瑾的师姐从周瑾身边走向屏风之时,抬眼看向了她这里,望了一眼。
也许,是无意间的吧,在看其他的东西也说不定。
李芡实这么般安慰自己。
周瑾的师姐徐徐地掀开了那白色幔纱,露出里面的床榻锦被。
李芡实因为好奇,也凑上前,跟着那周瑾的师姐仔细地查看了周瑾平常盖着的蚕丝被、玉枕。
而这一次,李芡实再一次感觉到周瑾师姐的目光又从自己身上掠过。
李芡实先是一愣,又在心底对自己暗暗地说道。
不怕不怕,应该是看不到的吧。
要不,试一下?
以防万一,李芡实还是将手伸直了,放在周瑾师姐的眼皮底下。按照常理,周瑾师姐应该会跟周瑾一样,直接对她的手视若无睹的。
然而,这一次,李芡实却猜错了。
在她的手刚放在周瑾师姐眼前之时,明明周瑾师姐还在看着那锦被还有铺着的床单,结果,却突然将目光定在了李芡实的手上。李芡实移动着那手往他处,周瑾师姐的目光也跟着移动看向他处。往窗口,便看向窗口。往周瑾身上挪去,便看向周瑾身上。
李芡实那手养尊处优多年,手上只有一丁点儿薄茧。这手这会的形容应该是,像周瑾师姐平日喜欢吃的水晶肘子,雪白雪白,肉嫩滑嫩滑的,周瑾师姐这么一看,眼睛就没打算挪开过。目光紧紧地凝望着那手。
李芡实被这股目光看得寒毛直竖,头皮发麻,连忙收回了那手。
她这下是终于确信了一件事。
虽然不知道她能否真的看得见自己,但是这周瑾的师姐是能确定她身处何方的。也许,就像周瑾之前那番,看得见自己的身形,却看得模模糊糊。但是……
李芡实往深处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周瑾的师姐应该是在她跟着周瑾去客房之时,周瑾师姐便能瞧得见了,何须等到这个时候呢?
同样是有所困惑的周瑾,比她先发问了。
“师姐,你在看什么?”
周瑾的师姐打自李芡实收回了手臂之后,她便将目光投落在周瑾身上,并且一刻不离,就那么瞅着,眉头越皱越深,直看得周瑾倍感疑惑。
“你这屋里,确实有东西在呢。不过不是亡魂,是生魂,且能四处游荡不受任何拘束。”
周瑾师姐话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歇了口气,走向了屋内正中央。屋内正中央放着一个香气冉冉上升的鼎炉,鼎炉几步之外便放着紫檀方形茶几桌子,茶几旁便是那两张灵芝红木两张太师椅。周瑾师姐拉开了那椅子,便又接着说道。
“我刚才察看了下你这屋子的四周,发觉楼里上下,虽然那些痕迹一般人看不见,但我这双开了阴眼的眼睛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的手指印。那生魂触碰到的地方有很多处,但你这屋内却是最多的,包括你的日常用具那些……”
周瑾师姐一边说着,她的目光一边徐徐地落在那桌子上,地面上等屋子的四周。
“而你的床,残留着那生魂的气息是最重的。”
这话,说得周瑾的脸色微微发红,连带站在他身旁的李芡实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能不重吗?
她可是日日夜夜与周瑾同榻而睡呢。
“师姐,那我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再招惹这些东西了,还莫名其妙纠缠了我这么久。”
周瑾脸上的红霞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
周瑾的心情骤然变坏,李芡实也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不论是谁,莫名其妙被不属于活人的东西缠上,都会觉得烦恼吧。
所以,这才是她不肯轻易告知周瑾的,何况,现下周瑾还彻底把她这个人给忘记了。明明其他人,周瑾都一一记得,却唯独她还有在镇子上碰到她,到她面摊上吃面,到李府为她洗手作羹汤,那过往有关她的一切,周瑾给忘得一干二净。也就只有她,还紧紧地拽着那段回忆。
一个人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会是怎么样的下场呢?
也许,就跟她差不多。
明明对面站着,却完全不认识她。看着她的那双熟悉的眸子里,再也找不回往日的欢喜,剩余的只有那一抹疏远陌生。
想到这里,李芡实突然悲从中来,只能强忍着满心的辛酸,独自走到屋外,凭栏而立,任由着身后屋内的周瑾与周瑾的师姐商议着如何对付她。
深冬时节,雨雪连连,四处各地寒天地冻,胭脂楼的生意照常进行着。
那日周瑾与周瑾师姐商议过后,时间眨眼之间便消失了大半。很快地,便一个月已过。
这个时候的李芡实,已经在半个月前摆脱淫毒的控制,早就自由得很。闲来无事,便搂着周瑾,对着窗外的大雪作诗,一抒心中的郁闷之情。虽然她的作诗功力差得很,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开心。她甚至还编了不少曲子,俯在周瑾耳畔边唱了几次。还对着周瑾说着一些情人间的蜜语,那是以前她从未敢说过的,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难为情。
以前,每一回她要说出口,对上了周瑾那一往情深的眸子,她便说不出口了,只觉得她的话比不上周瑾对她的用情至深。若是说了出口,更显得她的浮夸了。
然而,后来,在胭脂楼里的这段日子,她与楼里来买胭脂的男子接触多了,有意无意听多了这些男子的牢骚,她这才发觉了一件事。
这世道,不管是尚在闺阁的亦或者是已嫁为人夫的,他们都希望女人对他们说多点甜言蜜语。蜜语不需要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只要用心便为最佳的。
所以说,以前的周瑾肯定是十分期待她能对自己说几句话吧,哄他也行。
只是,现如今这样显得她有点可怜罢了。毕竟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周瑾都看不见的。看起来,她便是在跟对牛弹琴一样。
所以说,能珍惜眼下,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李芡实说累,嘴乏了,她也不说了,就那么静静地搂着周瑾,周瑾在作画,她在看雪。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然而却恰恰融合在一起,温情有余。
傍晚的时候,日落黄昏之际,稀稀疏疏的小雨开始降落了。
周瑾的窗子对着楼下的大街。熙熙攘攘的大街在下雨后便开始行人稀少了,各家各户关紧了窗子,周瑾也是如此,将李芡实赏雪的窗子给关上了。
这个时候,周瑾已然作好了一幅画。李芡实凑脸上前望去。
这画的是山水之画,周瑾的才情不低,画画这个东西也难不倒他这个满身铜臭味的商户,就算是外行人的她,也瞧得出这画功之高超。然而,周瑾却迟迟没有裱起来,手一直抓着桌子的边沿,没有任何动静。
李芡实看得奇怪,徐徐地抬起头,望向桌子的另一边之人。
周瑾那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些,目光定定地落在桌前。
李芡实疑惑地顺着周瑾的目光望去。
这一望,倒自个儿也愣住了。
周瑾望着的地方似乎是在她身上。
这是在看她吗?
李芡实还没有任何反应,却在此刻听到了来自周瑾之口的话语。
“你……便是一直在我屋里徘徊的那个生魂吗?”
李芡实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此刻的内心情绪。很突然,很高兴,高兴之余却有点失落。高兴的缘由是周瑾居然看得见她了。失落的原因却正正是周瑾看得见她,却以看着陌生之人的眼神望着她,那眼底的防备与警惕,让李芡实不由地苦笑。
这个时候,雨势渐大了,雨滴拍打在窗户上,发出了阵阵声响,也唤回了李芡实恍惚的心神。
她扭过头,看向了窗外。
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从口中吐出了一口浊气,这才敢扭过头,重新对上周瑾的目光。
她咧着嘴,笑了。
“对,我就是那个生魂。”
她是生魂,但她有名字的,她更想从周瑾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她叫李芡实呢。
周瑾皱着眉头,看着她,下一句话却道。
“你是什么人?为何变成魂魄?我与你素昧平生,为何苦苦纠缠于我?”
素昧平生?
李芡实嘴里不断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明明很熟悉的几个字,听着却无法进入脑子里。
什么叫素昧平生?
那是毫无交集之人所用的,然而,她与他之间,有着无法轻易切断的联系。
半天,李芡实勾着嘴角的苦笑,又缓缓说道。
“我叫李芡实,你以前见过我的,你来过我的面摊吃过面,还跟我聊过天。你还煮过东西给我吃……我真正想说的是,你我并非陌生。七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话尾,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垂放在身侧的手,又轻笑了一声。
那手上竟然缠了绳子。绳子还是她曾经见过,老头子曾用这条绳子捆过亡魂,李芡实万万没想到这条绳子有一天也会用在自己身上。
李芡实望向身后。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便是周瑾的师姐。
出口便是一句。
“我等已经恭候阁下多时了。”
这话客气得很,下手却丝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