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芡实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然后,又再次攥紧,再松开。如此反复,她一脸的平静下,内心早已因为愤怒而头脑混沌成一团。
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
那是上辈子,孩子无端流产后的情形。
那个时候,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过错,失手推了周瑾一把,才造成他们的孩子无缘与他们做家人。然而,那一切原来都是周瑾的诡计。
周瑾算计了她,让她对他一直心怀有愧。
李芡实按捺着即将暴发的怒火,佯装轻松自在地笑道。
“我不明白一件事,就算父亲会要求我纳妾,那也是父亲说的,不关我的事。我定然不会这番妥协接受的。可是,周瑾你这么算计我,是不是代表你一直都不信任我?”
李芡实觉得自己可以为周瑾撑起一片天。她不是重欲贪图享乐之人,世间夫侍成群的人很多,但是,她偏偏厌恶那些人。
犹记当日,她的父亲在得知母亲要纳妾后的伤心欲绝。父亲在家中受尽长辈的宠爱,十五岁的年纪便嫁了母亲,还幻想着与母亲一世一双人。然而,美梦破碎了,得到的不过是那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否认。
她也不明白,同是男子,明明那么痛恨纳妾的母亲,为何要给自己的女儿纳妾,这不是在故意刁难周瑾么?
床榻上的人闻言,收回了撑于床榻上的手,上身微微前倾,艳丽俊美的五官在李芡实眼中缓缓放大。
周瑾凑近李芡实,手徐徐地搭上了李芡实的脸,从她被严冬冻得发白的两腮徐徐挪至李芡实紧绷的下颚,冰凉的手指指腹轻柔地磨蹭着李芡实面上的肌肤。
李芡实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先是失了神,尔后,却在周瑾叹息的话语中猛地清醒了。
只听得周瑾叹了一声气,不急不缓地说道。
“确实,我不太相信你。你还记得吗?万青那人出现在周家,你是如何地惊讶,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你不知道,你盯着他的时候,那眼睛里完全没有我的半点存在,我因这事与你吵了架,但除却为万青之外,我们之间很少有平静的时候。后来,我便在想着一个问题,这万青是成亲了,我可以放心了,然而,这世间还有不少像万青这样的男子,如今的我还尚未能完全杜绝这样的可能,以后,我若年老色衰了,我该如何留在你身边长长久久呢?唯有孩子,才是根本的法子。”
“阿实,有句话,我一直未曾对你说出口过……你可知晓,我有多爱你吗?我恨不得将我的命给了你。”
“阿实,你可是第二个对我这番好的人了。奶爹去世后,我便只有你了。阿实,你原谅我,好吗?”
李芡实原本是满腔的怒火,一直忍着不发作。然而,现如今听完了周瑾的一番后,那怒火却像被当场淋了冰霜,火被熄灭了,剩下只有一片平静如水。
周瑾的话,太过于委曲求全了,这让李芡实完全没办法朝他发火。
不过,回头一想,扪心自问,她若是相信周瑾,也不会时时刻刻因为周瑾不告而别,时不时出门而心存犹疑了。若是信任,她不会跟踪他,跟着他去了那荒山。可笑的是,她甚至还在怀疑周瑾是否暗地里有了想好。
李芡实的手攥住了盖在周瑾身上的被子,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周瑾。
此刻,周瑾的模样又有些变化了,变得跟刚才那会一样可怕,恶心。
半边脸是完整的,俊美无暇。半边脸是爬满了活生生白色咀虫,恶心之至。
偏生,周瑾的嘴角还勾着一丝笑意,平白添了几分阴冷。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死尸。
李芡实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下嘴唇,湿润了下,才张了张嘴,终是出声问道。
“七郎,你这脸是怎么一回事?”
李芡实无法将那恐怖的面相用言语形容出来,只是她的神情已经完完全全地告诉了周瑾。
李芡实在害怕。
周瑾的脸色苍白一片,他侧过脸,将那半边恐怖的脸隐于黑暗之中,不让李芡实瞧见。
他苦涩地笑了笑。
“我是活人,活人养了婴灵入体,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出了一半,这也是婴灵影响了我自身,让我半人半鬼化了。阴气入侵过多,我白日的时候还能控制地住,但像这样的阴雨天,我的身体会虚弱很多,没有更多的精力来管这个东西了。让你瞧见了,我很抱歉。是不是……很恶心?”
李芡实闻言,手禁不住地抖了抖。
这还真是周瑾的脸啊。
“确实……很恶心。”
李芡实的眼眉抽了抽,头往后仰了仰。深呼吸了口气,又盯着周瑾那完好的半边脸好些时候,才叹了口长气,徐徐说道。
“这东西会让你丧命吗?有生命之危吗?”
李芡实不由得想起往后,溯回镜之外的周瑾。
师侄可能曾经受过重创,才导致功力损耗过半,能维持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李芡实想到此,便有些紧张了。
她的手抓住了周瑾放在她脸上的那只冰凉的手,略微一用力,扯过周瑾,让他面向自己,也将那半边脸重新露在她视线之下。
“七郎,如果会让你有生命之危,还是早早地收拾掉这个婴灵吧。你这个模样……确实恶心,但是你还活着,这一点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相比之下,你这张脸,我还可以接受得了的。”
周瑾一脸错愕,那狭长的眸子甚至瞪大了些,眼睁睁瞅着李芡实的脸凑近他,对着那半张不堪入目的脸亲了下去。
紧接着,李芡实从那脸上挪开,擒住了周瑾微微张开的嘴唇。
还好,周瑾还是周瑾。属于周瑾的味道,依旧没有变化。
李芡实满意地分开了彼此,朝着周瑾露出了这些天来,打自心底的第一个笑容。
一直到李芡实手揽在周瑾的腰部,抱着周瑾准备入睡之际,李芡实才从周瑾嘴里听到一个完整的事情由来。
两次她于荒山上的木屋里听到的那道雌雄莫辩的声音,确实是有人在的。不过,那不是人,而是早已死了,入了阴间生死册上的亡魂。那亡魂在多年前帮助了周瑾,周瑾会将婴灵纳入身体中,也是那亡魂的请求。
婴灵是那亡魂未出生便夭折于腹中的胎儿。那亡魂苦心保存着那婴灵,便是等待有一日有人能将婴灵收留,让婴灵出世。
只是,那人作为婴灵的容器,迟早会因婴灵的逐渐长大而因此丧命。
周瑾原本便打着与婴灵同归于尽的想法,但经过多日李芡实对他的态度软化,轻声细语呵护,周瑾内心已经不似前些时候那么决绝果断。他开始怕死了,他想要努力活下去。
所以,才有了后来要让婴灵于他身体内流产的想法。
“那……那你这么对待那亡魂的孩子,他会不会找上门来啊?”
李芡实如今是看不到那些本不在人间的东西,在雨停后,周瑾脸上那可怕的东西她也没再看见过了。如今的她手无寸铁,若是那东西找上门,她与周瑾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周瑾靠在李芡实的肩头之上,艳丽的脸贴着李芡实温热的肌肤。他听了李芡实这话,却是埋头掩嘴笑了起来。
“那东西我早前几日已经收拾干净了,剩下这腹部中的婴灵,待我恢复了些许生气,我再处理掉它便好了。你无需担心了,我不会让那些东西来打扰了我们的生活的。”
周瑾说的信誓旦旦,有理有据,李芡实听了这话,倒也安心了下来。
李芡实想了想,别扭地说道。
“七郎,其实你不生孩子,也挺好的。那些人不是说了吗?生了孩子后,身形会变样的,你不担心吗?像你现在这样便刚刚好呢。”
李芡实明明想说的是。
七郎,你不生孩子我也喜欢你的,不会纳妾室,就我们两个就好。
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那样。
趴在她肩头的人却是愣了下,尔后,张嘴便狠狠地咬了李芡实脖颈间的软肉。
牙口很好,连牙印都很清晰,却疼得李芡实叫苦连天。
几日后,周瑾流产了。
还是李芡实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找了理由,用力地推了周瑾一把,让他当着大伙的面撞上了那走廊的柱子,身形不稳,随之落入了回廊之下的池塘里。
周瑾不识水性,大冬天又在池子里泡了水,几乎快淹死之际,被李芡实叫了识水性的仆人救了上岸。
那日后,周瑾便生了病,腹部中的胎儿也保不住了。
李府正君惋惜不已,却也是怜惜周瑾,命把脉的大夫下了几贴金贵的补药,责怪李芡实不懂事,最终,又气又无奈地拂袖而去。
房中仅剩李芡实与周瑾夫妇二人之时,李芡实与周瑾都露出会心地一笑。
这情形,完全是上辈子的历史重演。
不过,周瑾确实是因为婴灵之事,身体落下了病根,连续咳嗽躺床了一个月,生生把李芡实折腾得脸色憔悴不堪,到了天气好转之际,周瑾的身体才渐渐大好。
李芡实就在那个时候,抱紧着周瑾,发誓一辈子对周瑾不离不弃。
然而,此刻,李芡实眼前浮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恍惚之间,她记起了逃亡那日之事。
李芡实当场愣住,眼睛直愣愣地瞅着面前的周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