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芡实的手摸着那茶盏,却张着嘴,始终没有喝下,眼睛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新郎。
这个人面对李芡实大咧咧地看着倒也不恼怒,一张白净的脸蛋白里透红,半垂着眸子,大方地任着李芡实打量着。
这……这……
李芡实的脑子再好,也在这个时候打了个死结,怎么都绕不过弯来啊。
李媒公每回见她总要挑剔她几次,一副自傲不可高攀的刻薄毒舌模样,让李芡实始终无法把这个低头做小的年轻男子跟李媒公联想成同一个人。
但是,李芡实再发愣出神,在场的人都不会任由着她胡闹下去。李家主母当即厉声道。
“小实,发什么愣啊!”
李家正君也在这个时候清咳了一声,上挑的眉眼没好气地白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无奈地说道。
“实儿!”
这声叫唤声调略微提高了些,倒是真的把李芡实走失的心神也叫唤回来了。
李芡实在这个时候才发觉,整个大厅上的人都瞪大眼望着自己,李希那厮更是一双细长眼瞪得比平日大上一圈,愤怒已经让李希的脸涨红了。
李芡实连忙低头,将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接受了这个姐夫对她的称谓。
在李芡实喝过茶后,李希才带领着自己的新婚夫郎继续给下一个李家人斟茶。
用过午膳后,李芡实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反而去了后院的凉亭。
后院近些日子开辟了一块地来做花圃,李家正君在花圃里种了不少李芡实叫不出的名字的花。
花圃旁边几里路便有一个水塘,水塘里还养了些鱼。后院的这里风景不错,李芡实便央求了李家正君在这里设了一个凉亭。凉亭上还放了一张软塌。
李芡实没事的时候,便会到凉亭这里,一边睡懒觉一边看风景。
此刻,她正懒洋洋地趴在窗边的软塌上发呆。
屋外的阳光明媚,草长莺飞,一派欣欣向荣,李芡实舒服地叹了口长气。
她的脑子里还想着清早在大厅上见到的那个新姐夫。
那人以给人说亲为生计,新河镇的人都以李媒公李媒公这样的称谓叫唤那人,若要细究起来,几乎很少人知晓这李媒公的本名是什么。她也是直到现在才知晓这人的名字。
陈玉璜。
这名字听着就不是普通老百姓会取的名字,单单是名字,就带了两玉,可见取名那人有多么希望陈玉璜可以一辈子玉器缠身了。
而陈玉璜能与李希成亲,也是多亏了他的家世。李家竟然是青窑镇上有名的大户,与李家结为姻亲,那首先得在财力上是平等的。放眼全镇,跟李家是门当户对的也不过几户,这陈家便在其中。陈家精通玉器,李家精通陶器,两家结为姻亲,不论是哪一边,都是喜闻乐见的。
而李芡实能知道得如此一清二楚,还要多亏了李家上下多嘴的仆人。各个吃饱了没事干,背地里就在编排主子的事。李芡实没事的时候还会特意绕去厨房那里,那是府中仆人的聚集场所,那些人都是一边八卦主子的事,一边悠哉地啃着瓜子。
午后的阳光温暖,风和日丽,在李芡实想着想着昏昏欲睡之时,细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渐渐地传入了她耳朵里。
“公子,这边走。”
“我知道了。我不会摔的拉。”
言笑晏晏,伴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李芡实已经从瞌睡中挣扎着睁开眼醒来了。
李芡实的目光刚往上抬,便对上了一双眸子。
这对眸子还带着些许诧异。
这人竟是早上刚见过的陈玉璜。
陈玉璜先是一惊,尔后又是便是勾起嘴角,轻笑道。
“怎么在这里睡觉呢?等下着凉了可不好了。”
李芡实没有说话,她挑高了眉头,内心是震惊的。
陈玉璜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十分温柔的,连表情都平易近人,端的姿态也不盛气凌人,若李芡实真的是九岁小孩,她确实会被这个笑容给收服了。但她不是。她的骨子里始终是那个二十岁成年的李芡实。
陈玉璜的李媒公形象给她带来的印象实在是深刻,叫她一下子没法忘记。也让她对陈玉璜始终多了一份疏离戒备。
李芡实挪开了视线,淡淡地应了一声。
“晓得了,现在我便要回屋了。”
说罢,她也不理会陈玉璜的回应,径直起身从凉亭离开了。
不论陈玉璜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李希是他的妻主,那就是与李芡实站在敌对立场,李芡实没理由不防备这个男人。
何况,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简单的,最好的例子便是李家正君了。单单是生下李芡实这个病秧子,却始终坐稳李家正君的位子,没有一定的手段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一个月后,镇子上的周家当家小儿百日宴,李家阖府受邀,李家主母与李家正君携手同去,李芡实作为嫡女也顺带着一块去了周府。
周府祖上是当官的,周家当家的同胞妹早年考取了功名,官任正六品,在京都当任京府通判,虽然周家当家没有官职在身,但凭借这胞妹的官威,周家在镇子上算是显赫大户了。李家跟陈家只能比得过周家的一点皮毛。
当晚,李芡实跟随着李家夫妇到了周府的门口。在进门的时候还费了一些时间。
来周府祝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把周家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李芡实跟李家夫妇进了周府之时,都出了一身汗。
他们被周家的管家带领着,往前厅而去。
周家四处装饰高洁淡雅,并没有富贵人家宅子里常有的金光闪烁,但宅子却比李家要大上很多。他们从大门口一路走来,都经过了花园,无数道高门槛,还有一条又长幽深的走廊。走到李芡实的脚都酸累不已,才最终到了前厅。
前厅跟大门口一样,人声鼎沸,祝贺的祝贺,宴席摆了一百多桌,一眼望过去壮观得叫人瞠目结舌。
周家当家跟李家主母岁数相当,但外表看起来却比李家当家的苍老不少,额前的皱纹若隐若现,眉头紧锁,显然平日一直都是一个不言苟笑相当严肃之人。
李芡实在李家正君的指导下,唤了这人一声周当家。
周家当家也只是淡淡地点头。
宴席上的人吃东西的吃东西,攀谈的攀谈上,剩余李芡实这个岁数的小儿,倒是较少有人理会。来人对她的询问皆是平日在家中如何如何,听得李芡实耳朵都快长茧了。
李芡实按捺着性子,闷声不吭地将碗中的东西吃光,趁着李家正君与旁边人家里长家里短之时,她借口要上茅房便离开了前厅。
李芡实匆匆地从人群挤挤的前厅离开后,才在园子的某处墙角大大地松了口气。
李芡实觉得自己实在是不适合这种场合,都快把她给憋死了。
有时间跟自持着长辈架子的人词不达意,她还不如在这个园子里溜达溜达,给自己找点乐事。
李芡实对周家的屋子装饰都有些好奇,单单是园子,就比李家精致了不少。
李芡实边走着,边伸手摸着那些柱子,琢磨着柱子上面雕刻的图象。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李芡实有些乏力了,她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李芡实突然觉得胸口难受得很。
她也有些喘不过气了。
一张脸青白。
这是怎么回事?
这般压抑?
她皱着眉头,揪着胸口的衣料,抬头望去,愣住了。
在她面前是一个屋子。
这个屋子是走廊的尽头。
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走到了这里了。
屋子的四周也比前厅偏僻静谧许多。耳边只有风吹过带走泥土纷飞的声音。
李芡实心底有些后怕,转过身,准备拔脚走人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响。
李芡实的脚步停住了。
她等待了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屏住呼吸,拉开了屋子的门。
门没有上锁,那道声音便是从这里传来的。
声音若有若无,李芡实凝神听了好些时候,才敢确定方位。
李芡实径直走向窗口。
在窗口那里,有个木柜子。
李芡实深吸了口气,才用力地拉开木柜子的门。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坐着有个人。
确切地说,应该是个小孩。
头发披散在背后,额前的发丝都湿了,粘在额头上倒有点可怜兮兮的意味。双腿曲起,双手紧抱在胸前。
李芡实一拉开那柜子,里面的人就浑身颤抖,连眼睛都未曾睁开。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明明是命名的语气,却无不透露着可怜巴巴的哀求。话尾还带着一丝颤抖。
李芡实犹豫了下,才伸出推了推小孩。
“不用害怕,是我!你睁开眼瞅瞅我啊。”
李芡实可万万没料到,会在周家这内院瞧见这个小乞丐。
小乞丐依旧是穿着一身锦衣,面白如雪。听到李芡实这声音,好半天,才敢睁开眼,对上李芡实的目光。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小孩张开嘴,“哇”地一声朝李芡实扑了过来,李芡实人矮力小,被这么以扑,没接成功,反倒两人都跌倒在地上。
李芡实痛得眉头直皱紧,眼泪差点都掉出来了。
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孩不知有没伤到,只顾着张嘴大哭,手还紧紧揪着李芡实的衣服,不让她有一丝空间。
半响,李芡实才忍住了痛意,缓缓开口道。
“哭个啥?我都没哭呢。”
回答李芡实的依旧是小孩的嚎啕大哭。哭得李芡实都一个头两个大了。
到了最后,小孩才用袖子秀气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努力装出一副清高优雅的大家公子模样,奶声奶气地说道。
“你可以叫我七郎,你叫什么名字?”
七郎?
李芡实的手在这一瞬间突然僵住了。
她的视线再一次对上了小孩的眸子。
我排行老七,父亲唤我七郎,你可以叫我七郎。
这话,是谁说过的?
与她眸子中的疑惑刚刚相反,她的脑子里已经慢慢地浮现一个人的脸孔。
眉眼弯弯,笑容艳丽。
周瑾。
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