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午后
夏暖心专注的蹲在绿盆栽旁,笼罩在淡淡的阳光下,双手泡在盆子里的,抓着他的白色背心一搓一搓,洗衣粉泡沫鼓起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透亮泡泡,在那层透明薄膜里,瑰丽的七色光芒缤纷呈现,洛祁铭倚在门边,悄悄用手机拍下了这般景象。
手机屏幕中,她的下巴沾了些泡沫,双手将背心拉平展,专注地检查污渍是否洗净。
那样子很美,这是他从来都未曾发现的,原来她洗衣服的样子竟是这么地赏心悦目。
他静静凝视她纤长的手搓着他的贴身背心,顿觉胸口一暖,也跟着蹲在她旁边,扳过她的脸就要往那沾了泡沫的粉唇吻下去。
她却倏然偏头躲开了,“你…你要做什么?”
洛祁铭松了手,仍是蹲在旁边,语气有些不快,“看你衣服洗干净了没,今天佣人都被海叔喊出去拎东西,只能辛苦你帮我洗衣物了。”
“放心,我会洗的很干净的!”
夏暖心用力搓了两下子,然后皱眉把一处黄黄的污渍摊到他眼前,“你看你的衣服上有块黄色的油渍,肯定是你不小心沾到什么东西染到的。”
“洗不干净就扔了,再重新买一条不就好了。”
“说得轻巧!扔掉的都是钱,洗不干净就扔掉,你多大的家业都能败得光!”语毕,她把背心扔回盆子里,泡沫溅到瓷砖上,她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
“不过你们洛家有的是钱,不在乎!”她倾身端了盆子到水龙头下,拧了开关,水‘哗哗’的冲着,白背心在清水里鼓胀起来。
“我是洗不干净了,这里面的衣服有点污渍不算什么,穿也能穿,你要觉得人家都能透视,怕被看到遭人取笑,那就扔了吧,横竖反正扔的不是我的钱。”
洛祁铭笑了笑,肩膀一耸一耸,今天的她特别唠叨,从卧室的咖啡杯念到地板上的烟灰再到衣服,真像一个久未归家的妻子在训斥邋遢的丈夫!
“那些衣服你用消毒水泡过没?”他问。
反正有人愿意给他节约,他自然求之不得!
“泡过了,不知道衣服生了多少细菌,能不消毒吗?”她拧干一件衣服,凑到他鼻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洛祁铭扫了一眼,满意得点点头。
“我很好奇。”夏暖心定定望着他,继而道,“你以前的内裤都是谁帮你洗的?难道都是你自己洗?”
闻言,洛祁铭一愣,脸破天荒的红了起来,赶紧不自在的别过了头。
见状,夏暖心像是现什么不得了的奇闻,大声嚷道,“不会真是你自己洗的吧?!”
他脸朝窗外,磨了磨牙,考虑要不要大一顿脾气,但心里却平静得不得了,除去尴尬外,竟觉得…
有点儿意思…
可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夏暖心又拧干一件衣服,神情古怪的绕到他面前,湿手摸着下巴,细细打量他一遍后,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你不可能会自己洗!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一次买个几十打内裤,穿一条扔一条,扔完了再去买!”
她摇摇头,“啧啧…新内裤也要洗了才能穿啊,不然多脏?想想那内裤被摆出来卖之前被多少双手摸过…”
而此刻已走到门边的洛祁铭双腿蓦然夹紧,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他又羞又恼,却无言以对,若这时候跟她费力辩解,不明摆着自己承认了?
勉强站稳后,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般,扯了扯袖子,背后又传来一阵让他牙痒的狂笑声!
夏暖心笑得肚子疼,嘴里仍不停的挤出让洛祁铭恨不得剐了她的话!
“哈哈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天呐,洛总还真是不讲卫生,哈哈哈…太好笑了,难怪你叫我洗不干净就扔了,原来是扔习惯了!”
被冲动驱使,他干了这辈子最幼稚却又最爽快的事,就是用沾满泡沫的手抹了夏暖心的脸,然后立刻冲干净手上的泡沫,扔下满头满脸全是白泡泡的她,得意地扬长而去…
“你这白痴!”转身之际,他还不忘脱口骂了句极不符合他尊贵身份的话。
夏暖心抹开脸上的泡沫,望着那个嚣张的背影,低声咕哝,“你才是浪费钱的白痴,我诅咒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有内裤穿!”
呵,她还真是恶毒!
咒完后,夏暖心极有自知之明的开始在心里惭悔,然后转身走到水龙头前,继续清洗某人的内裤。
洛祁铭走到三楼的客房,一进门便迫不及待的除去了衣物,冲到浴室‘哗哗’的搓洗全身,心里还直想着:脏!真脏!
洗了三遍后他才从浴室里出来,瞪着地板上的内裤,那是他昨天新买的,紧接着便想到夏暖心的话…
被多少双手摸过?
他不禁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忽然有个不详的预感,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穿内裤都会有心理障碍!
没洗的新内裤是不能穿了,那怎么办?
而且他一向讨厌别人帮他清洗内裤,而夏暖心是第一个清洗他内裤的人…
如果她哪天离开了,难不成他要自己动手洗?
想着,洛祁铭一屁股坐到床上,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来,一阵吞云吐雾后,他身体上的不适减轻了些,想到还在卫生间里给他洗贴身衣物的她,不禁黯然,纵使他万贯家财,富足半生,但他却从不愿让别人洗他的贴身衣物,就连柯敏也未曾让她洗过,目前只有她一个!
这一刻,洛祁铭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夏暖心洗完所有的衣服,提了桶到天台上逐一晾起来。
远处的海面衔着半轮红日,风吹过棕榈树林,层层绿浪微微起伏,铁栏杆前是她种的香草植物,柠檬香蜂草的浓香随风四溢,她抱起几个小小的花盆,耗费心神养活这些植物,该放进卧室去,日夜闻香才不负了心血。
弄完后她下了楼,站在拐角处的洛祁铭才从拐角处走出来,空旷的小天台上,晾在竹竿上的背心如白幡飘扬,那竹竿是她去后山的竹林里亲手砍下来的,记得当时她还跟他抱怨:这栋豪华别墅里什么都有,却找不到一根可以晾床单晒被子的竹竿!
手抚过光滑的竹竿表面,滑过一个又一个竹节,他看向栏杆前一排没有抽芽的小花盆,里面装的是她半夜去花园里偷偷撬来的土,如果她哪天离开了,那么花盆里装的永远是干土,长不出薰衣草,也长不出薄荷跟迷迭香。
她曾对他说过:你平时太忙,需要缓解压力,我种这些植物都有这功效。
从未要求她做这些事,但她却细心的为他做了。
他曾想,是她自己愿意的,但如果她离开了,还有谁愿意为他做这些事?
又有谁跟他说这样的话:‘最让人舒心的就是有个依山傍水的家,工作累了,有这样一个地方,不是很好?’
洛祁铭缓缓蹲下身,忽然想起海边的那栋别墅,其实当初就是为了柯敏,他才买下的。
他随手抓了把褐色的土在手里,捏成粉末。
片刻,他倏然起身,拍干净手上的尘土,几步跨下楼梯,在浴室里找到正在给花草浇水的夏暖心,有如一个冲动莽撞的少年,用力抓紧了她的双肩,脱口唤道,“夏暖心!”
而喉咙像是突然卡了根鱼刺,痛得不出声音,他咽了咽口水,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慌张的脸。
他在慌张什么?
自己要跟她说什么?
“嗯?”她轻轻地应了声。
他缓缓松开手,面容镇定,仿佛这个空间里原来是三个人,而那个急切莽撞的少年已经离开。
“那个…茶叶你放在哪里的?”他问。
夏暖心蹲下身给草喷水,“你怎么又忘了?在一楼储藏室靠墙的那个柜子里,从下往上数,第三排左手边的抽屉。”
语毕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又道,“你现在想喝茶?等会吧,等我浇完水后去摘几片薄荷叶给你泡茶,你看你嘴唇都裂开了,要败败火才行。”
她继续埋头喷水,灰蒙蒙的水雾喷到绿叶上,凝成了一粒粒晶亮的水珠,洛祁铭心里一揪,胸口热乎乎的,转瞬又凉了下来,湿湿的凉爽,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动,感动得心落了泪,像叶子上的水珠,晶莹透亮。
他哑声,“夏暖心…”
“嗯?”她心不在焉得回道。
他没说话,她好一会没听到回应才抬起头,问,“什么事?”
“没…没事了!”他结巴了一下,撇过脸。
“没事?没事你一直杵在这干嘛?”
“我…我就想站在这,不行吗?”他语气僵硬,脸色很不自然。
什么叫就想站在这儿?
这算什么回答?
这厮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行啦,没人要管你,这落院本来就是你们洛家的,你爱呆在哪就呆在哪,我想管也管不着。”
你真想管也不是管不着!
他在心里暗暗腹诽,但没说出来,随即转了个身走到窗边,望着初亮的路灯,和远处黑霭霭的大海,‘沙啦沙啦’的树叶声,在黑夜的掩护下,颤颤微微地低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