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女娲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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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论汉代女娲传说中的互补性思维底蕴

20世纪的物理学,有一个重要分支,就是量子力学。创建这种学说的科学家之中,有一位丹麦的着名物理学家,叫尼尔斯·玻尔,他的关于量子力学的理论,其中有个非常独特的原理,称为“互补原理”,用来解释量子的波粒二象性。因为在实验中,粒子是运动的,如果精确地测出它的速度,就测不出它的位置:如果精确地表明粒子在特定时间内所处的位置,则运动就被破坏,根本无法测量。同一粒子的位置和速度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实验中测出,成为困扰物理学家的有名的“不确定关系”。玻尔提出的互补原理,对“不确定关系”给出了完整的理论认识形式,认为不确定的原因在于波粒二象性,二者既相互排斥,又相互补充。后来,玻尔还把互补原理从物理学推广到生物学、心理学、语言学、伦理学以及神学等领域。

20年前,在西北大学读研究生时,听物理系的同学说过,玻尔曾经在一次会议上,把中国的太极图制作成徽章,发给与会代表,说中国古代的这个图式是互补原理的直观形式,可以很好地展示关于互补性的思想。这个事印象很深,以至于多年以后,还记得清楚。但这次因为仓促撰文,没有找到记载此事的资料作为佐证,权且先作交流,俟日后查证。

因为有这个印象,思考流行于汉代的女娲传说时,受到启发,女娲炼石补天的事,其抽象的思维形式不就是互补吗?当然,这样简单化的说法近乎荒唐。但如果联系汉代占统治地位的观念背景,联系汉代人热知的阴阳五行学说,和汉代人认同的天圆地方的“盖天说”的宇宙观,以及汉代画像砖石中的女娲形象,仔细推考,则此说法似可成立。

在汉代流行的关于女娲的传说,共有三个主题,一个是炼石补天,一个是抟土造人,均见于文献记载:还有一个与伏羲二人手持规矩的图形,见于汉代画像石或画像砖。

关于炼石补天的传说,是我们熟知的《淮南子·览冥训》中的记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焱百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烁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王充《论衡·谈天篇》中记载这个故事虽有些不同的细节,主题是一致的。

关于抟土造人的传说,见于《太平御览》卷七八所载《风俗通义》的佚文,“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人也”。这个创世的传说,后来出现在鲁迅的《故事新编》中。

与伏羲二人手持矩矩的图形,虽然没有这样的故事在文献记载,但也是广为人知。最着名的当然是山东嘉祥武氏祠堂中的武梁祠堂画像石,武梁祠西壁的伏羲女娲图,是伏羲手持矩尺,而不见与矩相配合的规武梁祠画像石伏羲女娲图,引自信立祥《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山东沂南汉画像石墓亦有此图,墓门东侧的支柱上刻一幅伏羲女娲像,然而此像是两蛇身、三人首,却是有规有矩,但不能确定规矩为何人所持曾昭等《沂南古画像石墓发掘报告》《四川汉代画像砖艺术》中所载崇庆县出土的一方画像砖,“图中画着两个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伏羲头上如莲,左手持规,右手执一圆轮,轮中有金乌,显然为日的象征。女娲头上双髻云鬟,戴耳瑶。右手持矩,左手执一圆轮,轮中有蟾蜍、桂树,显然为月的象征。二者尾部娲曲未交,风带飘举,优美异常”。此图伏羲、女娲与日月、规矩的搭配,是汉代观念准确的反映。

规矩是画方和圆的工具,在先秦时期已是常识,如《墨子·天志中》:“今夫轮人操其规,将以量度天下之圜与不圜也,曰:中吾规者,谓之圜;不中吾规者,谓之不圜。是以圜与不圜,皆可得而知也。此其故何?则圜法明也。匠人亦操其矩,将以量度天下之方与不方也,曰:中吾矩者,谓之方;不中吾矩者,谓之不方。是以方与不方,皆可得而知之。此其故何?则方法明也。”从那时到现在,这种知识一直没有变化。因此也可以说,用规和矩的图形来代表方和网的概念,在汉代即是顺理成章的。

方和圆在汉代又是能够与天地联系起来的观念。葛兆光在他《中国思想史》第一卷《七世纪前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中,曾指出,“在战同时代,占绝刘统治地位的大约是类似盖天说的一种宇宙观。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天穹是圆的,像一个覆盖着的斗笠,……战国时代人们对地的一个普遍观念,即中央与四方或八方的回字形结构,正方形的大地,由一个中央与向外推衍的四或八个方向成构成”。那时人还把圆、方理解为天、地之逆。《吕氏春秋·圜道》:“天道圜,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天下。”圆和方成为天地的本质属性。

在汉代人们依然持这样的观点,而且在阴阳无行学说的理沦框架内,与阴阳相配合,行其恰当的位置。《淮南子·天文洲》:“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圆者主明。明者,吐气者也,是故火曰外景:幽者,含气者也,是故水曰内景。吐气者施,气者化,是故阳施阴化。天之偏气,怒者为风:地之含气,和者为雨。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乱而为雾,阳气胜则散而为雨露,阴气胜则凝而为霜雪。毛羽者,飞行之类也,故属于阳:介阴之宗也,是以月虚而鱼脑流,月死而赢泷。”天地、方圆、幽明、日朋、水火、内外等等都统摄在阴阳的纲领下,成为世界秩序的一种表述。伏羲、女娲与日月、规矩搭配的图象,同这种观念是一致的。

《淮南子》具有道家倾向,在汉代不是占据主流地位的思想派别。我们再看一看正宗儒家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里的说法,对上述观念在汉代的普遍性影响可以多一些了解。董仲舒的宇宙观也持“盖天说”,认为是天圆地方。他在一个比喻中说:“足故人之身,首坌员,象天容也;……足步而方,地形之象也。”关于阴阳与男女,他特别强调:“天地之阴阳当男女,人之男女当阴阳:阴阳亦可以谓男女,男女亦可以谓阴阳。”。他讲阴阳的对立,“阴与阳,相反之物也,故或出或入,或左或右。”这是专指一个方面,强调相反的性质;而又讲合和的另一个方面,说:“凡物必有合。物莫无合,而合各有阴阳。阳兼于阴,阴兼于阳:夫兼于妻,妻兼于夫:父兼于子,子兼于父:君兼于臣,臣兼于君。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与诸阴阳之道。”合和之意,与互补的思想不能说完全一致,也是很相近的。回头再来看有关女娲的传说和图象,伏羲持规,是象征天,而女娲持矩,则是象征地。如果联系人首蛇身的形象来考虑,可能也表示创世的意思,用这样的形象是要表达人类初始的样子,象征天地的规矩是否含有开天辟地的意思,也未可知。女娲本是女性,在画像石资料中又与地紧密联系,然而在汉代流行的关于她的补天的传说,很明显足以阴补阳,以地补天:何况炼五色石,也是用地的材料来弥补天的缺陷。这与董仲舒“阴兼于阳”、“妻兼于夫”的说法相互印证,似乎在汉代的女娲传说中,确有互补性的思维底蕴在内,只是表现为传说故事的形象思维形式,故尔隐而不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