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它活在我身上的所有角落。
哼你爱的歌会痛,
看你的信会痛,
连沉默也痛。
遗憾是会呼吸的痛,
它流在血液中来回滚动。
后悔不贴心会痛,
恨不懂你会痛,
想见不能见最痛。
——《会呼吸的痛》
1
我等了很久。
我在等阿月。
我知道他会来找我的,他会把我从地狱里带走,他会握起我的手,告诉我哪里有天堂。
静默的风吹不回我们遗失的最初,但没关系,我们还有以后。
我到底还是对未来抱有着希望的。
但我坐在秋千上一直等啊,等啊,阿月没有来,甚至再也没有了他的电话接入。
我的手机再没有响过。
他去哪儿了呢,这个家伙,难道忘记这所公寓的地址了吗?
不会的,上次他已经来过,所以不会忘的,我只要安心等着就好了。
这个家伙从来不会迟到的,可是这次他怎么晚了呢?
阿月,你怎么还不来?
我都等急了。
天已经黑了,我在秋千上动也不动地坐着,两只腿几乎已经僵掉。杨辰几次拉我回房,我都默不作声,一如既往地坐在这里,直到月牙升起来,晚风漫过我的眼。
我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牙,它弯弯的,温温柔柔的。
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就坐在自家花园的秋千上,仰起头,对面二楼就是阿月的侧窗,那弯月牙慢慢变成了喻烯月的微笑,暖暖的。
杨辰也坐在我身边等着,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到夜空中那弯月亮。
“你在看什么?月亮?”
我不和他说话。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他又问。
我笑了:“我在看阿月,那是阿月的笑脸。”
他嘲讽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来:“恐怕是他胆子小,不敢来了。”
我摇摇头,又不说话了。
我希望他能来,因为那证明他担心我,我又不希望他来这里,因为我不想让他受伤——人啊,总是这么矛盾,明明在等着,却喜欢嘴硬。
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
如果你爱一个人,千万不要嘴硬地假装不爱,千万不要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如果爱,就要大胆地爱下去,爱到沧桑,爱到不朽。
嘴硬,只会让你伤害他,也伤害自己。
歼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这个道理。
戴上面具,他将看不到你的心,你也会看不清他的心。
就好像我和阿月。
我们咫尺天涯,却永远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深切怀恋着彼此,尽管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痛。
但如果想他,会让我用尽所有的力气,那我也愿意。
电话铃声终于再一次地响起来。
杨辰举起手机给我看,屏幕上的名字果然又是阿月。
他邪笑着按下免提接通键:“喂。”
电话里传出来的却不是喻烯月的声音。
“杨辰?我姐在吗?求求你,让她听一下电话。”花璟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她用几乎要崩溃了的语气,卑微地乞求着杨辰。
我心下一惊,花璟从来都没有哭成这样过!
“花璟,怎么了?”我不顾杨辰的阻拦,拼命地抢过电话。
“姐,你快来医院,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她的哭声断断续续,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快一点,快!快啊……”
“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我大声喝她。
“阿月……他快死了……你快来见见他……”
我浑身一颤,脑子里响起“轰”的一声,手机从我手中无力地滑落,掉在花丛里。
手机里花璟的声音还在继续着,我却无心再听了。
花璟说:“今天爸妈不在,我也去上学了,阿月一个人在家里,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然自己开车出去了。我听警察说,他的车超速,并且连闯了三次红灯,也不知道那么急地想去哪里……最后由于他听不到岔路口突然驶出来的那辆卡车的喇叭声……就、就出事了……”
我的灵魂好像被抽离了一样。
他不是故意闯红灯的,我知道。
他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喇叭声,我也知道。
他只是分不清红灯和绿灯的颜色,他只是听不见其他汽车的警示音。
他只是一心想来找我……而已。
我不顾一切地向外冲,杨辰死死地拦在我身前。
他红着眼睛,好像一只受伤的狮子:“花苗,我不让你走,他们在骗你,他们只是想让你离开我!你不许走!”
我顺手拿起花园里修剪植被的那把长长的剪刀,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伤:“杨辰,你听好,从今以后,你只有两个选择——”我把剪刀递到他手里,把锋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处,“放了我,或者杀了我。”
杨辰惊愕地看着我,我第一次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他的不知所措。
“不,花苗,不……”他慌张地想要辩白什么。
我依然歇斯底里地咆哮:“放了我!或者杀了我!”
他呆呆地伫立在月光下,终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姓杨的,你记住,我永永远远都不会原谅你!”
永永远远。
绝对不会原谅你。
2
我奔跑在黑暗的长街,好像奔跑在地狱一样。
阿月,请你一定要没事,请你一定要等我,我回来了——
3
医院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跌跌撞撞地找到花璟说给我的喻烯月的病房号码,推开门的一瞬间,被眼前的场景刺痛了眼睛,几乎就要晕眩过去。
病床上那个人是谁?
不是,他不是我的阿月!我的阿月怎么会不理我呢?
他应该温柔地看着我,对我微笑的,他从来不会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脸上戴着氧气罩。我走上前,看着他紧闭的眼睛,摸着他的眉毛,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滴在他冰凉的手上。
那一刻开始,我的世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其余我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我只听得到他微弱的呼吸,看得到他清晰的眉宇。
握紧他的手,期待着他的苏醒。
期待着他会忽然之间睁开眼,笑眯眯地对我说:“被吓到了吧?我骗你的,其实我没事。”
你骗我的。
阿月,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我固执地守在你身边,等着你醒来的那一刻,你看一看我好不好?
我要向你道歉,我要说我爱你,我要说我离不开你,还有,还有那个问题,你至今都没有回答我,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故意吊着我的胃口,不告诉我呢?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我猜你一定是从收到我情书的那天开始,就喜欢上我了对不对?
我贴在阿月的耳边不断地喃喃问着,一遍又一遍,他不回答我,但我还是相信着,就算在梦里,他也能听到我的话。
因为他爱我呀,我让他走开的时候,他就走开;我让他在同学面前出丑,他就心甘情愿地被我戏弄。他就是这么一个……不会表达感情,爱到刻骨铭心都不会说一句表白的人啊。
我哭到晕厥过去。
梦里回到了那场热火朝天的演唱会。
梁静茹唱着一首一首的情歌,从《崇拜》到《亲亲》,从《勇气》到《情歌没有告诉你》,还有那首让全场歌迷流泪的《会呼吸的痛》。
我也跟着轻轻唱,拉着喻烯月的手,仿佛在走一段只有两个人的旅途。
荧光棒肆意地摇晃,一首痛入骨髓的歌词感动了全场。
每个人都有一段痛。
阿月是我的痛,住在我心里,每想一次,就痛到连呼吸都不能。
我还记得那一次。
演唱会终于散场谢幕,人潮涌动,我和阿月找不到彼此,慌乱地在黑暗中来来回回地搜寻,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在眼前闪过,可我就是找不到阿月。
我们走散了。
我害怕起来,一个人站在陌生的会场里,不知所措,几乎快要哭出声来,夜太深,回家的路太冷,没有你,谁来陪我同行?
就在我终于忍不住站在人群里大声呼喊阿月的名字时,那道温柔的身影终于循声而至。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一脸担心地斥责我:“你怎么走那么快?一下子就找不到人了!走慢一点,要和我一起啊!不然我弄丢了你,可怎么办?”
我大哭起来,扑进他的怀里。
他便又宠溺地揉着我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然后他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出微笑,向我伸出他的掌心:“给你,我的手。”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手,心跳加速,紧紧地牵了起来。
他说——
“给你,我的手。”
“握住,我的手。”
“这样,我们就不会走散了。”
可是现在呢?我逐渐从梦里醒来。阿月,这一次,是我把我的手给了你,你可一定要抓紧哦,千万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放开,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等你醒来,陪我再去看一场演唱会,好不好?
我们以后,都不要做不守约的人,好不好?
你看我,现在多难过,就是因为我没有遵守小时候的那场约定。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因为我弄丢了你去世的父亲所留给你的那本唯一的漫画书,你红着眼睛质问我,而我赌气地跑出去发誓一辈子都不要再和你讲话。
可我嘴里口口声声的一辈子也不过三天之短。
到了第三天,我就不得不强迫自己忍受着想要向你道歉的冲动,一个人孤孤单单偷偷摸摸地走到你房门外,最终没有敲门的勇气,只能胆小鬼一样地走开。
就是那年,夕阳和煦,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海棠花香。
我穿一身鲜艳的小洋装,落寞地坐在家里后花园的秋千上。因为后悔自己对你说出那样不可理喻的言辞而嘤嘤哭泣,不经意地抬起眼,却看到你就像个王子一样,优雅帅气而温柔地站在我的面前,把我轻轻抱在怀里,并小心翼翼地擦干我的泪眼。
那时的你向我伸出了小拇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笑得像是冬季里温暖的花:“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我怔愣了许久终于又忍不住开心地掉下眼泪来,伸出自己的手,使劲勾住了你的小指,上下一摇一晃:“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誓言许了就要遵守的,不然真的要如誓而应。
所以后来不守约的我,就遍尝了千千万万根针。
那些针在我的身体里不断地生长,使我变成了人人厌恶而不敢接近的刺猬——只有你,还一如既往勇往直前地站在我身边,挡在我身前。
我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将你刺伤,直到鲜血淋漓。
“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亲爱的,你能听懂那些口不择言的谎话吗?
其实它们真正的含义是……
——我最爱的人就是你。
——我每天只想看到你。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原谅对你说出这些话的自己。
你睁开眼,听我解释给你听,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阿月,你是个坏人,你就这样抛下了我,一个人去了天堂。
是的,阿月走了,尽管我不吃不喝不日不夜地守在他身边,他还是离开我了。
我终于,永永远远地,失去了我的阿月。
4
喻烯月死前是醒过一次的,虚弱的他拼命想摘掉氧气罩,要对我说些什么。
我贴在他的唇边,听他说完了那句世界上最温柔的情话,然后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开始,我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
那一刻,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你的深情。
而我也正像那首歌里所吟唱的那样:
——我发誓不再说谎了,多爱你就会抱你多紧的。我的微笑都假了,灵魂像飘浮着,你在就好了。
——我发誓不让你等候,陪你做想做的,无论什么。我越来越像贝壳,怕心被人触碰……
——你回来那就好了。
——能重来那就好了。
5
那之后的我都浑浑噩噩,经常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错把洁面乳当成牙膏放在嘴里刷,错把牙膏当成洁面乳糊在脸上抹。
直到喻烯月的丧礼结束。
我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跌跌撞撞地来到那片海,想要寻到当年阿月许给我的那座沙雕之城,我要和阿月一起,住进那里面,没有纷扰,只有我和他。
可是那些沙堡都不见了。
是海水把它冲走了!
海水冲走了我的喻叔叔,冲走了阿月的父亲,冲走了我们的幸福,冲走了我和阿月的城堡。
我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走到海里,想要寻找那些失落的过往。
当海浪拍打在我的膝盖上时,世界忽然寂静了。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似乎在天海交接之处看到了喻烯月那双好看的眉眼。
那是——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
明明是那么帅气的他,却穿着颜色奇怪的衣服走在人群里,被好几个小孩子嘲笑。
我见状就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把那些欺负美少年的孩子骂走。
他苦恼地指着自己身上那件浅红色的衣服问:“这件衣服难道不是白色吗?我真的是色盲吗?”
原来他所看到的世界,是白色的,月光一样。
我就笑嘻嘻地安慰:
“你的世界一定很美,白茫茫的,像被月光吻过一样。”
6
“花苗,我自欺欺人地对自己,也对你说……不爱你。其实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爱上了你。”
最后一刻,,他在我的耳边,虚弱地这样说。
也许是他真的听到了我在他耳边喃喃的问话。
我一直望着海洋那头,阿月就在那里,对我眯起眼睛微微地笑着,而我愿意一直沉浸在这场梦里,一百年一千年,不朽不醒。
梦着那个暖洋洋的少年。
全世界,你最温暖。
——阿月,我好想你啊!
想到快要忘记自己是谁,却还记得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