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这句话,躺在后排烂醉如泥的冯大山立刻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机警而清澈,哪里有半分喝醉酒的样子?
郭思强从小跟冯大山生活在一起,对这个没有血源关系的哥哥了解很深,他很清楚冯大山的酒量,一两斤烈性白酒,根本就不能让他喝醉。刚才他在酒桌上那副模样,明显是在装醉。
“车子里你检查过没有?怎么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开口说话。”冯大山将头转向了郭思强,却并没有坐起身子。
“放心吧,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窃听设备都是美国人掌握着,保密局拥有的窃听设备,都是有线的。再说,这辆车子是他们要用来送你回家的,又不知道我会要求自己开车,根本不可能提前准备那么多。”郭思强说道。
“这样最好,那我就放心了。”冯大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人也放松下来,不过他依然躺在后排的座位上,不肯坐直。他担心自己坐起来,会被外面的人看到,那么之前自己演的那场戏,可就白费了。
“你怎么会去赌场,还被他们给抓起来了?因为这个,方正夫做出重重假象试探我,我今天有好几次都差点暴露了。”郭思强一脸严肃的说道,现在他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还觉得有些后怕。
“什么?方正夫拿我被捕的事情做文章来试探你?”冯大山闻言顿时一愣,他启动应急预案是形势所迫,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入狱还会被方正夫拿来做文章:“这个我还真没想到,不过当时的情形很危急,我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我被组织调去外地工作的那两个月,是没有办法解释清楚的,他们肯定会因此怀疑我。我怕拖下去,会连你都被牵连,只好启动紧急预案。”
说完这些,冯大山把自己发现被敌人跟踪之后想到自身破绽,到启动应急预案,在赌场被抓的详细经过,一字不漏的向郭思强讲了一遍。这倒不是冯大山想要炫耀自己的机智,或者在郭思强面前摆功劳,他这么做,主要是想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郭思强,让他以旁观者的眼光帮自己审视一下,这其中是否还有破绽存在,毕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自己完美无缺的计划,在别人的眼中可能就是漏洞重重。
听完冯大山的叙述,郭思强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开口道:“我倒是看不出你的表现有什么破绽,应该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能不能瞒过方正夫,我也说不准。方正夫这个人的心思太多,根本不是能用常人的标准去推断的。对了,那个王成安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苏定和同志,你为什么把他也给说出来了?”
“说起这个,我觉得你对方正夫的评价还真的一点都没错,他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我差一点就着了他的道。那个王成安应该是刚刚叛变过去的叛徒,被他们拿来演了一场苦肉戏来试探我。这场戏太逼真了,我当时还真被他给蒙蔽过去了,差点就暴露了。”冯大山感叹道。
“那你是怎么看出王成安有问题的?”郭思强好奇道。
饭局结束之后,方正夫把郭士川父子送走之后,并没有回保密局,而是吩咐杨文忠把车子朝城北看守所的方向开去。
“义父,我看那个冯大山不会是共产党,我们设计了那么多的计策试探他,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是共产党的迹象,我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还有,他在酒桌上说的那些醉话,还有贪财的样子,我看倒是个彻头彻尾的市井小民。共产党人没那么傻,会找他这种人做潜伏工作。”杨文忠一边开着车,一边对方正夫说道。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方正夫顿了一下,继续道:“虽然我也觉得冯大山不像是共产党,他没有我们以前抓到的共产党人的那种气质,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是他伪装得太深。等会儿到了看守所,了解了情况之后,我才能确定。”
“去看守所了解情况?您是说去找王成安?”
“对,找王成安,我要知道他和冯大山之间所有的对话细节,哪怕是闲谈的内容,我也要知道。”方正夫一脸严肃的神情。
十多分钟后,看守所的审讯室内,王成安坐在位置上,一脸紧张的看着方正夫和杨文忠。王成安早就不记得自己曾经被带进审讯室多少次了,但是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紧张过。自从叛变之后,那些勇气和无畏的精神似乎全都离他而去,他生怕自己一个做的不好,就会失去对方承诺给他的那些锦衣玉食。
“王成安,你这次的事情可是办砸了,不过我可以既往不咎,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现在把从你进入牢房之后,所发生的一切,还有和冯大山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详细的说一遍,记住,一字不拉,如果有半句隐瞒,你可是知道滋味的。”方正夫冷冷的说道。
“我说,我保证一字不拉。”王成安慌忙道。
王成安把牢房里的经过详细的向方正夫讲了一遍,他现在对方正夫简直是畏惧如虎,一点都不敢得罪。
听完王成安的讲述,方正夫思索片刻之后,皱起了眉头:“那碗米饭,你只吃了一半,让看守给端走了?冯大山有没有看到?”
“那些饭太难吃,我实在是吃不下。看守把剩饭端走的时候,冯大山是看到了。”王成安猜到了方正夫的心思,但是却不敢撒谎,面无血色的回答道。
“以前你就吃得下,怎么,在医院住上几天,就觉得难吃了?”杨文忠怒喝道,他也明白,王成安在米饭上的表现,应该是一个破绽。
“好了,文忠,你不要骂他。吃不下饭,并不能说明什么,而且受完刑,浑身疼痛的时候,也吃不下多少东西。冯大山不可能从那么简单的地方就能确定什么。看来是我们多疑了,冯大山应该没什么问题。”方正夫倒是替王成安解了围,这让王成安松了口气。
“那他该怎么处理?”杨文忠指着王成安问道,毕竟冯大山举报了他是共产党的事情,怎么也要有所表示,要是不做出一些姿态,反倒会让人怀疑。
“最近一段时间先不要让他露面,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冯大山的赏钱,你也找个机会送过去吧。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郭署长的亲戚,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方正夫吩咐道。
“是,我明白。”杨文忠说完,转过头对王成安道:“还不快滚回医院去,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王成安如蒙大赦般的走了,看着他离开之后,杨文忠这才继续请示道:“冯大山那边,是不是不用继续监视了?要不要把人手都给撤了。”
“撤了吧,继续监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方正夫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略微思索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还是留两个人在那边盯着吧,我总觉得不大放心,还是等收到了夜鹰的消息再说。”
“是,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就是方正夫的风格,多疑多虑,在事情没有落实之前,即便是对方表现得没有丝毫问题,他也不会完全放下戒备。
“文忠,你觉得郭思强这个人怎么样?”方正夫突然把话题转到了郭思强的身上。
“说不上来,他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浪荡公子哥,可是我总感觉他有些时候是故意装出来的,老实说,我有点看不透他。”杨文忠皱着眉头说道。
“他那副公子哥的模样,一开始是故意做出来惹他父亲生气的,不过后来一直这样,大家也就习惯了。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的很对,他这个人是有点让人看不透。”说到这里,方正夫长叹了一口气:“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按理说,应该进保密局工作,可是我总有些放心不下。该怎么打发他呢?”
杨文忠并没有说话,这种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用回答。此刻他终于明白,即便是经过了那么多的试探和考验,方正夫依然没有放下对郭思强的戒备。至于接下来方正夫会怎么处理郭思强的事情,他出不了主意,也没有主意。
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好笑,原本关系不错的两家人,因为立场的不同,面子上一团和气,笑脸相迎,私底下却在不停的算计着对方。当方正夫在心思盘算着该如何打发郭思强的时候,城市的另一端,郭思强正在听冯大山讲述他是如何发现王成安有问题的那一幕。
“那你是怎么看出王成安有问题的?”郭思强好奇道。
“一开始我并没有看穿,他身上受的刑很重,伤得也很惨,那种酷刑放在普通人身上,光是疼痛都可能要了小命。你想想看,谁会为了试探一个人甘愿受这么大的罪去演苦肉计。我倒是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些医院消毒水和处理伤口的紫药水的味道,不过我以为那是敌人怕他受伤过重死了,才给他医治的,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刚叛变不久,住院没几天,伤口还没有愈合,就被派来试探我了。”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出你是如何看穿他的。”郭思强有些不满道。
“你着急什么?我不是正在跟你讲嘛!其实,我能看穿他,原因很简单。”冯大山满脸的笑意,明显是在故意卖关子。
“原因很简单?那你还不赶紧说出来。”郭思强从后视镜里看着一脸促狭相的冯大山,恨得有些牙根发痒。
“好吧,看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王成安在牢房里的表现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就是当我报上名字之后,他就认定我是同志,并且还说,他在苏定和同志那里听过我的名字。”
“这算是什么破绽?也许王成安真的听过你的名字呢?或者,万一是有其他的同志跟你重名了呢?”郭思强疑问道。
“我当时报的名字是冯大山。你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很俗气,再加上参加组织后,接受了共产主义理论,就想着让自己变得更崇高一些,于是改了名字叫冯为民。组织里一直只知道我叫冯为民,不知道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冯大山。”冯大山说完,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觉得敌人煞费苦心的经营了一场大戏,结果却在最不起眼但是却最直接的地方出了岔子,这让他觉得实在是太滑稽了。
“啊?!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讲一场司马懿识破空城计呢,原来是这样。”郭思强不由得一愣,接着也笑了起来。他原本以为哥哥是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发现了王成安的异常,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你想一想,他听了冯大山这个名字,就认定我是共产党,事情还不是明摆着的吗?这肯定是方正夫他们找他来演的这场戏,故意试探我的。他们不知道我在组织里用的名字,所以王成安才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我当时一想,假如直接否认,说不定他们还会想办法试探,不如将计就计,等到见了你的时候,故意装作要举报共产党,要赏钱,这样更能打消方正夫的疑虑。”
听冯大山说到赏钱,郭思强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哥,你这件事情做得实在是太好了。如果不是你演的这场好戏,方正夫真的不知道还要对我们试探到什么时候,这一次,就算是不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至少也会让他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
“这样就好,之前也是我太大意了,差一点就暴露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冯大山说道。
“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你进入休眠状态,不再接触组织的任何人和事,完完全全的成为普通人,这样,我才能真正安全的潜伏下去,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接近方正夫,把那个潜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挖出来。”
“好,我听你的。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麻烦,我现在就进入休眠状态的话,你又该如何跟组织联络?老罗那边的交通站是搞收废品的,你的身份和他接触,实在是太扎眼了,到时候消息无法传递该怎么办?”冯大山发愁道。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总有办法的,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潜伏下来,活下去,如果不能活下去,根本就不要谈什么传递情报。”郭思强一脸的严肃。
郭思强嘴里说着有办法,心里其实也没有把握,前路的凶险远远出乎了他当初的预料,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怎么走才不会走错,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他只有打起精神,努力前行,能走多远就是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