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蒙蒙的细雨继续冲刷着这座破败不堪的小城。在桥头的不远处,郑华已经整整站了一夜,他也哭了一夜,求生的本能让他还在坚持。他抬起头,四周的房屋里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没有嘲笑。只是这么看着他,他抬起手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他也分不清那些是汗水还是雨水。脚下的冰冷灌输进他的体内,一点点消耗着他最后的力气,仿佛死神就躺在他的脚下,仰起邪恶的脸正冲他狞笑。就等郑华放弃的那一刻,好夺走他的生命。没有人能帮得了他,甚至自己也拯救不了自己。
河北岸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郑华,四周安静极了,似乎整个城市都在为郑华做着最后的祈祷。
坐在暗堡里的杜小亮,透过观察空看着人影依稀的郑华,感受着他的痛苦,他端起了枪,瞄准了那个孤独的身影。
“你要干什么?”水子一把攥住了枪口。
杜小亮将子弹推上膛:“帮他解脱了吧,他要是坚持不住倒下来,会更痛苦的。”
“他是咱们的战友!”水子激动地低吼道,纂枪口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我知道,我这是为他好。”杜小亮本不想哭,可是自己控制不住地咧开了嘴角,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让他再活一会吧。”水子被杜小亮招得也哭了起来。
趴在窗前的王远山不敢看了,他缩到了墙角,默默地留着眼泪,他无能为力。高大城走进屋子,看到坐在墙角流泪的王远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王远山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高大城:“那地雷是我让埋的,没想到。。。。。。。。。。。”
“别说了。”高大城逝去眼角的泪水:“这不怪你,你不用自责。”
老宋楞楞地看着郑华嘴里唠叨着:“其实。。。。。其实他人挺好的,就是有点那个,好不容易跟咱们交了心,把咱们当兄弟了,可却。。。。。。。。。。。。。。。”
郑大宝抱着脑袋哭得像个泪人,拳头一下一下狠狠地捶在墙壁上:“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要是跟他一起走,也不会出这事,我怎么就这么急着往回跑呢?那有让指导员断后的,应该是我断后,我断后。。。。。。。。。。我******。。。。。。。。。。”
赵成柱一把搂过了哭得不会像样子的郑大宝安慰道:“别这样,不怪你,不怪你。”
“怎么救他啊!怎么救他啊!”郑大宝还在哭嚎。
赵成柱拍着郑大宝的脑袋:“都是命,谁也救不了他了。”
小柳子也一直在哭,人之将死,他忘记了郑华对自己的呵斥和轻视,那纯洁的泪水只是在为他送行。无论是好是坏,所有曾经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还会记恨一个临死的人呢?
郑华感到一阵阵眩晕,身体已经开始摇晃,他想放弃了,可是当他猛地想到放弃了就是死的结局时,他又强打起精神用力地站稳,在身体和死亡的较量中,他几近崩溃,他的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了,胸中的悲愤从心底涌起。突然间,母亲的笑容浮现在了眼前,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张开僵硬的双唇发出来一声震天动地呐喊:“妈妈,我想回家!”
一颗子弹从不远处的窗户后飞了出来,击穿了他的左腿,郑华身子一卸向一旁倒去,在那过程中,他仍然还想努力地在站立住,右腿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要保持身体的平衡。可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脚下的地雷爆炸了,硝烟过后,郑华倒在了地上,双腿已经被炸断,大股的鲜血从伤口里留出,染红了周围的一切。
郑华还在喊着妈妈,一声声叫喊撕碎了北岸所有人的心,每个人都哭了,都在为郑华哭泣。杜小亮再也不想听下去了,因为那一声声“妈妈”在狠狠地扎着自己的心,他猛地举起枪瞄准了郑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高大城走上楼,看着瘫软在窗下的杜小亮。杜小亮抹了把眼泪笑笑说:“我送他上路了。”
高大城也回报了杜小亮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替他谢谢你了。”
整个上午,城南的美军异常的忙碌,隔着河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人数是越来越多,多到那些房屋已经隐藏不了他们所有的人了。坦克的开动的浓烟几乎将一切淹没,巨大的噪音预示着那是一个数量庞大的集群。
河滩阵地做着最后的准备,战士们还在一锹一锹地修补着战壕和掩体,尽管即将面对美军的重炮,这些东西都将不堪一击,但是他们还是在认真地做着,不是为别的,是为给自己一个交代。
刘贵光着膀子坐在暗堡里,在石头上打磨着自己许久未曾用过的刺刀了,那柄刺刀伴随了他整个的军旅生涯,透着寒光的刀刃让无数敌人魂飞魄散,他见证了一个战斗英雄的历史。
王远山走进了暗堡,看到刘贵前胸上无数的伤疤,顿时让他肃然起敬,正当他想着怎么开口时,刘贵倒是先说了话:“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远山愣了一会儿后摇摇头:“没什么了。这种仗,你会打。”
“我以前对你不好,别记恨我了,我也不记恨你了,扯平了。”刘贵说得很诚恳,那专注的眼神一刻不离地看着刺刀的刃口。
王远山递给刘贵一支烟,为他点上:“我从没记恨过你。”
“是吗?”刘贵憨憨地笑了:“那是我小家子气了。”
“咱们俩只是观念不一样罢了。”
“我不可以不恨你,但是我还是讨厌你”
王远山笑了,笑得眼泪又流出来了:“你也不喜欢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刘贵停下手里的事情瞪着王远山。
“不知道。”
刘贵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水,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辈子都争强好胜,打仗就更别说,我曾经跟三个小鬼子拼刺刀,眉头都不眨一下,那三个****都最后都让我挑了。可我就打过一次败仗,就是在259高地,你把我的连打得几乎没了人,指导员和三个排长全死了,那是我唯一一次喊撤退这个命令,对我来说是耻辱。战前我在全团夸下大话,可是你让我丢人丢到了家。我就是扭不过这个弯来,可是我已经没机会找回面子了。”
“这一仗,你能证明你自己。”
刘贵把刺刀在裤子上擦了又擦,然后在眼前做了几个劈刺的动作:“我就是要证明给所有人,我刘贵是个死也要死在冲锋路上的人。”
王远山站了起来,正要钻出暗堡,刘贵在他身后说道:“我在前边等着你,你可得来啊,别再投降了。”
一听这话,王远山的身子定住了,他转过头,刘贵正在看着他,他认真地点点头:“我不会的。”
“我信你。”
当教堂的钟楼的机械钟的时针刚刚指向下午两点的时候,整个北岸的空间被炮火扭曲了,各种口径的炮弹没有间隙地落到了河滩阵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摧毁了。南岸所有的轻重火力也同时开火,数不清的坦克密集地排列在废墟后向对岸喷射着火焰。
已经没有了安全的地方,所有人缩在战壕里,抱着脑袋忍受这灭世般的打击,空气被爆炸燃烧的所剩无几,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到处都是满天飞溅的泥土和残肢断臂,惨叫声已经被淹没,任何人也不会在这种境况下有任何的非份之想了,能够存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一颗炮弹在小柳子不远处爆炸,腾起的气浪几乎把他掀起,他的军服已经开始被沸腾的空气点燃,他用力地扑打着身上的火苗,灼伤的皮肤疼得他不住地叫喊。
一个战士爬进了那个爆炸后留下的弹坑,他向小柳子喊道:“快过来,躲这里安全。”
“我不去。”小柳子回答。
“你傻啊。一个坑里落不了两颗炮弹,快过来。”
小柳子刚想欠身,之见一颗炮弹正好落到那个弹坑了,那个战士被炸得没了踪影,小柳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又缩了回去,不敢再动。
教堂顶层上的王远山看得清清楚楚,对岸的美军步兵开始集结了,一股股草黄色的人流正在向河边推进。河滩阵地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已经被彻底砸烂,硝烟弥漫中根本看不到还有多少人活着,此时他心里也没有底,这样的阵地到底能坚持多长时间。
美军开始渡河了,一对对全副武装的步兵在军官的叫喊声中冲进河里,踩着墨绿色的河水不顾一切地向北岸冲了过来。
王远山带上耳机,拿起话筒:“泰山,泰山,我是李庄,目标河滩阵地前沿,标尺040,向左140 锁定目标,全营30发齐射!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