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龙岩里就像一口巨大的笼屉,把里边的人折磨的汗流浃背,苦不堪言。战士们都四处找着阴凉处休息,树上的知了欢快的叫着,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骚狐狸和卫生员小郭躲在教堂对面树下乘凉,骚狐狸唉声叹气地咒骂这该死的天气,小郭却在一旁平静的收拾着包里的瓶瓶罐罐。
突然骚狐狸捅了一下小郭:“快看,钟楼顶上。”
“怎么了?”小郭手里的事情没停,顺着骚狐狸手指的方向朝钟楼望去,两个战士把无线电话的天线用一根竹竿绑好,正准备安置在钟楼上
“不就是按天线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小郭的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骚狐狸脸上颇有几分神秘之情:“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师部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才这么干的。”
小郭心头一颤,但他马上又恢复了平静继续收拾着东西,骚狐狸坐在一旁叨唠着:“我就觉得咱们突然来这个地方就有点不对劲。没出发之前,我听其他团的人说,他们都是向北走,就咱们向南走。你说这是干什么?”
“咱们是士兵,团长说往那走就往哪走。”
“放屁,这是让咱们给全师打掩护,他们要撤啦!”
“撤?”小郭问:“不是说还要反攻收复失地吗?”
骚狐狸撇着个嘴:“打不动了,自打过了江,给养弹药补充一次比一次晚,这就说明问题。知道吗?你都多长时间没领到药品和绷带了?”
小郭沉默不语,手中的事情也停了下来,眼睛有些犯直。骚狐狸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咱们师长,怎么每次这样的事都让咱们团干呢?”
“谁让咱们团能打呢?”
“能打也成了罪过了。都怪咱们团长,以前什么仗都要抢头功,抢来抢去把自己搁进去了。图什么!”
“为家为国的,都是应该的,没什么图不图的,活着的死了的都是英雄。”
骚狐狸哼了一声:“咱俩是都是47年那波进咱们团的,一起的还剩几个?死的名字你还记着吗?”
小郭摇摇头:“不记得了。”
骚狐狸解释道:“这就是打仗,后人只记得活着的,死了的就全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小环子给那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思密达”,因为接触过的人民军虽说嘴里嘀里嘟噜的,没有翻译什么也听不懂,但是从他们的日常交谈中“思密达”这个词汇是出现比较多的。况且这个孩子也左一个“思密达”,又一个“思密达”的说个不停。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但是大家也都能猜个几分。这么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父母双亡或者在动荡中失散,这是他身世之迷的惟一解释。
思密达吃饱喝足后来了精神,上蹿下跳地在团部里一顿的折腾。他看上去很快乐,战火连天的岁月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深重的创伤,他还小。还不知道这些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是多么的痛苦。可孩子的心是干净的,枪支在他眼里是玩具,炮火是满天的烟花。
实在是太折腾了,小环子不得不在思密达的身上栓了条绳子,他提着绳子的一头,像遛狗一样牵着思密达出了教堂。门外的几个战士都围着他看,纷纷掏出自己攒的一些吃食逗这个好动的孩子。思密达看着他们手里各式各样的吃的,高兴的叫喊着,伸出两只稚嫩的小手一跳一跳地够着。
等到战士们都觉得逗得差不多了,也就把吃食都塞进了思密达的手里。这个小家伙一屁股做到地上,双手捧着得来的美味,很认真地吃着。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谢意。这让身边的战士们看的心中都有些难受。一个本应该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此时却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异乡客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战斗。
天空的乌云越来越厚了,它们互相挤压碰撞着似乎在为自身挣得一块栖身之地。高大城站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此时的天气,不禁念念有词:“老天保佑,最好下雨。”
这个龙岩里已经被阵阵热气蒸烤得让人无处可藏。没有人还能这样的闷热天气下保持一颗冷静的心。
刘贵裸露着他那身广东武师似的的排骨身板,赤条条地躺在暗堡里,他睁着眼睛注视着暗堡顶部的泥土对身旁的王志说:“想当年都是咱们拔碉堡,炸暗堡的。如今咱们也住进这土棺材里了,堂堂一个抗战英雄团,现如今到都听一个******投降兵的指挥了。”
王志靠着墙壁:“咱们守的住吗?”
“当然守得住!”刘贵提高了声调:“美国人都他娘的怕死,还不如当年的小日本呢。”
“你才跟美国人打过几仗,一次战役你就负伤在医院猫着,你才回来几天。”
“有什么的啊?”刘贵不服不分:“不就是飞机大炮多点吗?没什么了不起,无非是炮火准备完毕,步兵一冲,然后就拼刺刀吧。那是咱们的强项。”
王志点上一支烟:“你别说,打到五次战役了,我还一次都没用过刺刀呢。王参谋说得没错,美国人是真不和你拼刺刀,远了枪打,近了就撤,被包围了就叫飞机轰炸支援,实在不行就投降,真是惜命。”
刘贵有些洋洋得意,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这就是它们为什么打不过咱们的原因。别听那个王远山的,他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团长给他派个活儿,你瞧把他给美的,真拿自己当干部了,妈的。这蹲地堡都应该是敌人的事,咱们就因该冲锋。”
“你发现没有,咱们团长变了。”王志凑过去小声地说:“现在变得有点胆小了。”
刘贵嘴里“哼哼”了一声:“高大城老了,不是以前那个抱着大刀第一个冲上日本人阵地的高大城了,那时候我真是服他。可现在。。。。。。。。心都凉了。”
王志要有兴趣地问:“人真的会变成那样吗?”
刘贵点点头:“会,一担有了私心杂念,精气神就散了。”
“不会啊,他又没成家娶媳妇。”
“不知道。”刘贵抹了把脖子上的一层汗珠:“人心最难懂了。”
有一种不祥的气氛渐渐在这座小城里弥散开来,越来越多的战士知道了钟楼顶上架起天线的事情,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每个人的心里逐渐都起了各种波澜。闲言碎语无意间把这种不祥气氛加倍地传播开来。
邓华满脸气氛地指着小柳子高声训斥道:“身为一个革命军人,贪生怕死那是错误的。无论我们处在什么环境里,我们都要牢记我们使命和责任。敌人没有什么可怕的,你这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想当逃兵?”
胖胡替小柳子打圆场:“算了,指导员。他是新来的,没打过仗,别难为他了。”
邓华仍旧不依不饶:“这里在座的都是从新兵过来的,出生入死为了国家和人民。像你这样的配当一个合格的军人吗?”
小柳子眼泪汪汪地说:“都说师部撤走了,咱们被撂在这里没人管了。别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人就有一条命,我这条命还想回家给我娘养老送终呢,不想死在这里。”
“军人战死沙场是件光荣的事情。”
“可我娘就没了我这个儿子,那她怎么办?一把年纪,谁伺候她?”
邓华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人,老兵们各个面陈似水,从眼睛里就能看出他们都在各自想着心事,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在面临困境时,人的求生本能往往会控制主身体和思维。虽然有外界强大的思想教育的灌输,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这些还都起作用吗?他心里也没底,更何况他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每次去团部看到团长和政委那副愁容,再加上从出发前后自己有意无意地收集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显示,这次龙岩里的战斗确实是凶多吉少。这个新兵的话,也让他想起了家里的父母。临走前妈妈的话至今还在耳边萦绕:“孩子,一定要活着回家,妈等你回来。”每当他想起这个场景,他都心头乱颤,眼睛发涩。他也想家,也想活着回家。可是,如今的局面却让他无能为力。新兵可以怯阵,可以哭天抹泪地。可他不行,他是指导员,打掉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泪水绝不能流出来。
想到这里,他把心又横了起来,用再一次提高的声调来掩饰他内心的底气不足:“老宋。”
一排长老宋马上答应:“怎么着,邓指,您吩咐。”
邓华咬着牙说:“让他必须作出深刻的检讨,反省一下自己的觉悟。还有你也是,新兵教育成这样样子,你还算是个老同志吗?马上检讨,一会我要看结果。”
听到邓华愤怒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楼下,一排的人都松了口气。老宋一巴掌扇在小柳子的后脑勺上骂道:“你个王八蛋,你跟他叫什么劲,还顶嘴。想家就想家,心里想就行了,委曲什么,非得弄得全都知道,看见没有,我也挨骂了,你个小兔崽子,晚饭没你份,咱俩的检查,你一个人给我都写了。”
胖胡解释:“他刚来,没什么经验,以后就好了。”
小柳子认真地问老宋:“咱们能活着回北岸吗?”
老宋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兄们,一双双迷茫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他从腰里拔出烟袋锅子点上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那就看咱们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