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七点钟罗宾就出现在澜景小筑的大厅里。乔心语来接他时明显有些不对劲。
“猫不见了……”
乔心语声音有些疲倦。
昨天罗宾离开后乔心语准备将那只被凌虐的猫带回家里照顾，结果她找遍了小区都没有找到它的踪迹。按理说它行动不便，根本走不远，加上又受了重伤，应该是处于极度虚弱状态之中。可那只猫就那么离奇消失了。
“我只找到这个。“
她拿出一个保鲜袋，里头装着一团线。
罗宾接过来，透过塑料膜他都能够看到线上沾着血迹。他也不管脏不脏，直接拿出来，梳理了一番发现线竟然是完整的。也就是说动手的人应该是打绳结的人，他将绳子从猫身上取下来。
他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毁灭证据。
本来罗宾还想着将猫儿带在身边，然后去那一栋楼里认凶手。如果是遭遇到该人，猫至少会表现出不一样的特征。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怕是遭受淫威已久，也会暴露出异常行为。现在可惜，对方已经提前将这个方案给堵死。
罗宾脑子里想得更远的是，对方为什么能够在这么短时间里做出决断？之前乔心语找到自己时为什么对方没有处理这只猫？
恰恰是这么精准的时间计算暴露了他的信息，虐猫人已经发现罗宾和乔心语行动是冲着他来的。真正能够获知他们俩人目的的只有三个人，最早的保安科副科长陈立，胡大爷（他极有可能已经早早注意到俩人），最后一个则是熊晓曼。
然而三个人都有不可能的证明。
陈立的情况罗宾早就打听清楚了，作为副科长他七点就会抵达保安科办公室，开始带队锻炼，然后处理各种情况直到中午，用餐后他会巡逻小区几圈，下午则是午休后继续巡视，晚餐前再带队强化训练一次，然后回家用餐，接着是夜班。罗宾旁敲侧击问过了几个保安，陈立当天一直在外处理一起保安和城管的纠纷问题，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
接下来是胡大爷，老人家起得早，他也有嫌疑。然而从胡大爷暴虐直观的个人风格来讲，他不会选择这么繁琐的手段，真要教训猫应该是直接打断腿……况且老人家真的能够打出那么灵活的结吗？
最后一个是熊晓曼。她却有一个无法反驳的证据——住在三单元。若是她跑到二单元，找到一户人家将猫丢下去，这显然太奇怪了。而要从三单元将猫丢到二单元的楼下，这个难度实在不是一般的大。熊晓曼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力士，而且她对于动物天生有好感，更是不太可能。
三个嫌疑人都变成了不可能的情况。
罗宾不由有些皱眉。
他对乔心语说：“你先回家吃早餐，我在这里溜达一会儿。”
乔心语点点头，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朝着三单元走去。
看着乔心语的背影，罗宾突然觉得她和熊晓曼有一种奇特的相似，都是类似高挑的身材，漂漂亮亮，仿佛熊晓曼就是五六年之后的乔心语一样。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去除，罗宾开始蹲点。
他选择的位置就是出口大厅旁边的一排椅子。
在这里他可以观察到六个单元每一个出门的人。虐猫人绝不可能是偶然早起，然后像丢垃圾一样丢掉猫……他一定有不得不冒险做的理由。
罗宾突然想起那些室友们。有一天他们喝了一点啤酒醉了，于是站在阳台上朝下面路过的学生丢啤酒易拉罐，吓到一个人就哈哈大笑。由于他们是一群醉鬼，所以下面的学生也只能骂两句罢休。
果然最先出现的是陈立。
陈立记性很好，立刻认出了昨天见过的这个年轻人。
“你是乔小姐的朋友。”
乔小姐，这个听起来怪怪的。
罗宾点头说：“她说要去化个妆，让我在下面等她。”
这明明是一个拙劣的谎言，陈立却露出理解的笑容，让罗宾有些搞不懂。
“你们感情真好啊。”陈立叹了句：“我像你这么年轻时比你傻多了……乔小姐是个好姑娘，好好珍惜。”
这句话是说我傻吗？
罗宾思索。
就在这时，陈立对一个人打招呼：“胡大爷，回来了啊？”
却是那位怪老头，他是从门外走入的，手里提了个黑色袋子，面对陈立倒是点点头，头也不回朝着家一瘸一拐走去。
罗宾问：“胡大爷是出门散步？”
“不知道，反正他有这个习惯，除了周末他都会这时候出门，然后买点菜吧？我猜的。”陈立硬汉脸柔和了一点：“他是我们前辈了，以前消防队的。”
消防队这三个字击中了罗宾。
“胡大爷是军人？”
“是啊。”
消防队的大多数人都是行伍中人，也就是军人，现在越来越专业化之后也填入了不少技术人员、还有聘用制员工。可是主体上还是军人，这也保证了他们行动迅速，保持抢险训练的强度。
“他是零五年退休的，之前是银沙市消防队的教导员，我们交叉训练时还见过他们。不过都是之前的事情了……乔小姐来了，你们慢聊。”
乔心语看了眼离去的陈立，问罗宾：“你们在谈什么？”
罗宾将之前的事告诉了她。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去上门啊，找胡大爷！”
乔心语一下子从早晨的慵懒中挣脱出来，一脸干劲。
“还不到时候，”罗宾让她不要激动：“这时候也未免太早了吧，又不是送报纸送牛奶……咦，对了，你们小区送报送牛奶怎么办？”
“是送到大厅的报刊箱和牛奶盒里，他们进不来的。”
罗宾有些失望。
如果这些人员能够进入的话，他又有了几个可以寻找的目击者，至少能够从那两天的早餐得出一些端倪。
和罗宾玩了三个小时的飞行棋后乔心语终于忍不住将色子抓过来：“我们还要等多久？”
“再等两个小时吧。”
两个小时后。
一脸疲倦的乔心语和精神满满的罗宾站在胡大爷的防盗门外。
她问：“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
罗宾一笑。
细节很多时候可以决定成败。早晨他看见胡大爷的口袋里有苦瓜和青菜，说明他买菜回来是要自己做饭。这个时候他正在午饭，跑不了。做饭之后是人最放松的时刻之一，而这时人的防备心也最小。
拜访虽然冒昧，不过只要脸皮厚也不是什么问题。
“谁啊？”
里头果然传出一声不耐烦的吼叫。
胡大爷精气神很足，声音雄厚。
“胡大爷，我们来请教您一点事。”
罗宾坦然回答。
门打开了，胡大爷的冷脸和罗宾杠了一次正面。不过从小多灾多难的罗宾并不怕这一招，哪怕对方给他一拳，他都可以笑得出来——就是这么拼。
“进来，脱鞋。”
这句话是很不恰当的。
因为玄关处根本没有多余拖鞋可以换。罗宾将鞋子脱下放在门外的鞋架上，然后就穿着袜子走进了屋子里。乔心语也只能照做，却是冷得肩膀一缩。
胡大爷家里没有暖气，这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是很少见的，不止如此，他还将窗户打开，令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罗宾在屋子里迅速扫描着。墙壁是普通的白色涂料，房屋内顶上没有吊顶，哪怕这里面空间足够。地板是水磨石，看起来一股浓浓复古风。这里是小户型，只有六十几平米，里头有很多明显是自制的家具。一张小小的椅子，桌面纯粹是一块长条木板的茶几，还有一个巨大的树杈状挂衣架。这挂衣架上枝杈很多，却没有挂衣服，让罗宾有些不解。除此之外就是非常多的纸箱子叠在一起，几乎堆满房间，一个又一个。
不过他迅速将注意力放在了拐棍上——那是几根并排靠墙放在一起的拐杖。
同款。
还有一根是还未加工的，只有一个扶手的雏形。
“胡大爷，您自己做拐杖啊？”
“不可以啊？”
老人话很冲。
罗宾理解他。吃饭可是人最神圣的时刻之一，此时被打扰是每一个有消化系统的生物都无法容忍的事。他瞄了眼桌子上的餐盘。一碟咸菜，一个炒苦瓜，一个青菜汤，一碗白水，很朴实的配餐。老人却吃得很猛，一口一大坨米饭，就着一大筷子菜，将几个配餐竟然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连汤都全部喝下肚。
好一个廉颇！
不愧是军队人物。
“什么事？”
不知道事不是自己错觉，罗宾感觉自己静静看着他吃完饭，对方稍微缓和了一点。
“我们来找一只猫。”罗宾一如既往开门见山：“一只被毛线缠在一起的猫，在您这吗？”
胡大爷笑了：“找猫找到我家里了？你认为我家里会有吗？我会养那种畜生？”
乔心语想要说什么，被罗宾眼神制止。
“所以我们才来问一下，因为我这位朋友乔心语之前看到有人将猫从这栋楼上丢下，差点砸到她……”
他说话时胡大爷静静听，用手擦了擦嘴角汤渍。
打了个饱嗝，胡大爷摆摆手：“不在我这里，你们找错人了。”
他喝干那杯白水，神态自若。
“胡大爷，中午就喝酒对你的腿不好。”
“你怎么知道这是酒？”
胡大爷奇怪看向罗宾。
“你嘴里的动作。喝水的人是不会将水在嘴巴里头回一圈，只有喝酒会，还得是真正爱酒的人。从舌头品酒，再到进入喉咙。这是喜欢喝酒的人才有的习惯。”
罗宾说得很平静。
“你小子观察能力不错，警察学校的？”
“不是。”
胡大爷有些失望。不过他比起之前要好一点，说：“你们要查的事情我知道，不过没有意义。查到又能怎么样？你们不是执法人员，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并不是。”罗宾渐渐找到了对方节奏：“我找真相，是为了我的朋友。是谁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对真相有兴趣。”
“真相？”老人一愣，突然笑起来，笑容里有几分自嘲：“真相，又有几个人能够看到。”
“我能。”
罗宾指着自己鼻子。
胡大爷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够种，不错不错，哈哈哈。喝酒吗？”
罗宾赶紧摆手。
“我的确知道一点事情，不过我不准备告诉你们，因为我对于真相没有兴趣。”胡大爷站起来，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声音比起之前豪烈了不少，话也多起来。
“有的人说众生平等，只有做我们这行的才会明白，狗屁。有的命贱，有的命贵，这是运气决定的事情，没有必要去否定。我最好的战友为了一只猫牺牲在大火里，那天我才真正体会到，没有什么比命重要，使命、责任、爱心的确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好，但没有生命作为支撑，什么都没有。”
他声音继而变得高亢起来。
胡大爷当时还是老胡，和战友一起进入了一起火场。那是一栋居民大楼，由于其中一户人家屯集了大量的酒，导致火势不断增强。老胡和战友一起救出了临近的几个陷入危险的居民，就在他们要撤离时，战友看到一只奶猫正趴在浓烟滚滚的窗户口不安地鸣叫。被救的一个小女孩哭着求战友去帮忙救猫。
战友安慰她说，没事，猫有九条命，烧不死的。
小姑娘信以为真。
老胡并不以为意，这种事之前他们遇到过很多次了。的确，不少人将宠物真正看做家庭的一份子，可人命和宠物的命是无法划等号的。至少在社会中是如此。撞死人要受到法律刑罚，撞死宠物不过是赔一点钱罢了。就在他们俩人准备撤离时，战友不知道突然哪根筋不对，说声我去去就来。
接着他就冲向那个窗户，去抱住那只猫。
结果就在那一刻，煤气爆炸将他直接炸飞。
地上留下一具睁着眼的尸体，那只猫早就不知去向。
“你们明白吗？”胡大爷摇摇头：“你们不明白。”
“我明白。”
罗宾突然走到箱子旁边，扒开一只纸箱，果然在里头有发现。一只被缠了绷带的猫正看着他。它所在的箱子里垫了一件旧衣服，下面是棉花，很暖和。甚至里头还有一团毛线团。
“这就是证据。”
乔心语也有些吃惊。
进门之后罗宾就对这些箱子饶有兴趣。从常理来讲，老人会念旧，收集一些老物放在箱子里。不过他却从中看出了不同，因为有一只箱子明显重不少，将下面都压得凹陷下去。而猫尿的气味虽然不大，却逃不过罗宾的鼻子。不止如此，他还注意到箱子一侧被钻了好几个孔洞，一般来讲这种改造毫无意义。
再加上那个巨大的树杈状挂衣架，罗宾迅速想到了猫爬架。那是一种给猫专用台子，柱子可以用来磨爪子，多层立体造型适合猫攀爬本性，这是一种已经较为普及的宠物家具，很受猫喜欢。
显然，胡大爷的“树杈”并没有经过系统化设计，而是淳朴地模仿了树的样子……
从上面的灰尘来说，并没有猫对这颗光秃秃的人造树感兴趣。
综上所述，罗宾判断纸箱里头必定有某种生物。
猫是最可能的。
受伤的猫儿还很体弱，轻轻叫唤。
乔心语辨认了一番：“就是之前那只，它腿上和尾巴的花纹我记得清楚。”
被注视着的老人有些尴尬。
“我在楼下看到它被绳子弄得可怜，就解开把它带回来了。你们把它带走吧，留着浪费粮食。”
罗宾笑了笑，从盒子里摸出一粒小饼干模样的东西。
“猫粮，这总不是会猫自带的吧？”
胡大爷顿时恼怒了：“我自己吃着玩不行？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