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沟通无果，厂方看起来好像已经妥协。不过没多久，范骅发现店里多了一个老是逛来逛去的客人。那是一个年轻人，总是双手插在兜里，眼神阴沉，说是来逛店，他更像是在里头寻找某种东西，或者是记录某些东西。最初他是在外面看，后来直接进到店里，尤其喜欢是人多的放学时，他穿着宽大的衣服，东张西望，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所以范骅问他，你喜欢哪一种，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随便指了一种，然后套在身上试了试就说不喜欢，扒下来就走了出去。从那天起范骅就非常重视，注意提防这类可疑人员。可他开门做生意，又没法拒绝客人入内。终于，年轻人在前天暴露了他的想法。他对范骅说，这里的东西怎么卖啊？范骅说按照标价卖，不二价。
哦，年轻人点点头示意懂了，然后视线若有若无地瞄向窗口的人偶模特问，这个怎么卖？
范骅开头还以为是他开玩笑来消遣自己。
年轻人却自己开价了，直接说三百块卖给我。他自称是迈克杰克逊和玛丽莲梦露的粉丝，看到这两个像很不错，所以想带回家收藏。
“不过我爸不会上当的。”说到这里，范范有些得意：“我爸是做服装生意的，所以看人的服装很准。那个人浑身上下衣服裤子鞋子加起来也就三百块钱左右，这种对服装都要求不高的人，怎么会花闲钱到等高模特人偶身上。多半是想骗人，假钞或者耍手段。所以就说不卖，让他不要考虑了。”
然后“练旧”的麻烦就来了。
连续两天关门时他都发现衣服受损，不是什么擦脏和皱褶，是被利器划破。他怎么回忆都记不起是谁干出这种事。唯一可疑的就是几个十几岁的少年，在里头晃悠了几圈，由于没有往里走，所以范骅并没有提高警惕。结果就出了这件事。
今天最为恐怖，玻璃橱窗被钝器或者石头砸过，虽然没有砸碎，不过上头已经有了一圈龟裂痕迹。
范范走到橱窗位置，指给俩人看。
李洛约果然看到了两个拳头大小的龟裂块状带，他用手摸了摸，发现外表皮已经被砸碎了几块，只是玻璃够厚质量够好，所以没有碎裂。当然，也可能是对方特意手下留情为了造成这样的效果。
“范范，你在干什么？他们两位是……”
一个男人从商店里走出来。他头发短短的，额头宽阔，鼻梁挺拔，只是眼睛周围的皱纹和嘴唇周围的青色表明他已经不再年轻。他穿了一件长款拉链夹克，里头是一件酒红色毛衣，看起来温和又有品位。
“爸，他们是我……”
李洛约打断了这个小委托人的介绍：“西叶市青年报李落，这是我的搭档罗宾。范范给我们打了电话，说了你这里遇到了情况。所以我们就跟来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解决一下。”
范骅接过名片，仔细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又看向儿子。
“你怎么自己去找记者……万一你被骗怎么办？”
李洛约却听出来了，他是在旁敲侧击敲打自己和罗宾。这位遇到麻烦的店主看来并不欢迎记者插手。
范范很机灵，脱口而出：“是同学给我说的。爸，你相信他们啊。真的，他们很厉害的。绝对可以查清楚。”
他是从同学那里听到了奇谈怪论这个地方。于是花费了相当功夫去里头仔细看了看，让他大饱眼福，那一个个案件虽然将人名地名都修改过，不过他作为本地人还是一下子辨别出来。比如校园地雷案，白鹤公园案，都是本市发生过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联系了两位，对于论坛另一个闪耀新星A他却不太相信——毕竟是新人，再怎么厉害也是新人嘛。可和李洛约他们约定后，他又有些忐忑，万一K老师和罗老师都是戴大盖帽的警察怎么办？万一他们都是那种最讨厌的金链汉子又该怎么办？
好在，事实证明他们俩果然看起来日常得很。
范骅邀请俩人进去后，就让范范去后面做作业。
他又仔细看了看李洛约和罗宾，突然问：“你们认识方方吗？”
李洛约和罗宾都脸色古怪。怎么谁都认识方方，张水果，张齐……这家伙真是人脉够广。
“认识。”
“那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李洛约苦笑说：“好吧，你就说我们两个名字他就知道了。”
范骅走到一旁打起电话，聊了大概十分钟，然后看向俩人的脸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我还以为侦探只有小说里有……没想到西叶市真的有这样的人……”
他是方方的大学同学，本科毕业后方方继续念传媒研究生，范骅则和大学同学的女朋友结了婚。最开始这对小情侣是在北方生活，那边工作机会多，资源也更多，可是后来俩人决定生个宝宝组成完整家庭，于是就搬回来。结果难产导致范骅变成了独身爸爸。
罗宾听到这里有些凌乱，比了个等等的手势：“方方现在年纪多大了啊？”
“至少三十五了吧。”范骅摸着胡子说：“他比我要小一点……”
李洛约也震惊了。方方三十五？看起来明明是二十五的节奏啊，那副样子怎么可能是熟男。
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小插曲。
根据范骅和方方的关系，那头很爽快地将李洛约罗宾俩人的事迹告诉了他，说绝对是值得信任的。为此他还透露了前不久美术馆发生的血人事件，就是这两位搞定的。方方性格温和，却最为谨慎，所以范骅毫不犹豫就相信这两位的水准和实力。听到罗宾复述出儿子的那些话，他叹了口气。
“其实不止……”
那天年轻人购买无果，当天晚上他就接到了一个古怪长号码的电话。似乎是通过电脑打来的，他一挂断那边就继续打。后来他不得不接听。
“你好，范老板。找你谈一笔小生意。”
对方的声音明显是处理过的，听起来像是几个人的混合音。
对方直言，让他把模特全部卖给他们。言语之间很不客气。
偏偏范骅又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他考虑到模特带给自己的名店效应，拒绝了对方。那边冷笑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结果店里衣服就开始被类似小剪刀类的利器给毁了不少，关门时他也发现有人在附近游荡，关注着店里。昨天关门时他还注意到有个少年偷偷躲在里头，想要瞒过他，结果被范骅抓住。可他一个没注意，那少年就没命逃走了。等他回过神来，人就不见了。速度很快，可更诡异的是他逃跑的路线完全没有看到。
再有就是今天早上的玻璃被砸事件。按照范骅估计，砸玻璃应该是在晚上，而且是透过外面的防护栏砸的，可以说是极为嚣张。
“对方还有再打电话过来吗？”
李洛约不由问，
“没有了。”
在店里转悠的罗宾突然大叫一声。让李洛约和范骅都吓了一跳。
罗宾指着一处坐在座椅上的模特惊讶说：“《冰与火之歌》的铁王座！”
他说的是根据乔治马丁史诗奇幻改编的美剧《冰与火之歌》，里头有一个铁王座，是七大王国国王王座。铁王座本身是冷硬的，有很多尖刺和倒钩，用以警戒执政者注意聆听。
眼前坐在“王座”上的模特单手托腮，一副王者霸气模样，可惜身上却穿了一件不符合古代风格的衬衣，看起来就变成了夏威夷……
淡定如李洛约也忍不住说：“这位制作这些模特的人，也真是了不起……”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工厂。一个在搅拌石膏的穿围裙年轻人打了个喷嚏：“谁在念我？哈哈哈，肯定是被我的惊人艺术品所打动而赞美。”
旁边一个工友幽怨地看着他：“你怎么老制作这些奇奇怪怪的模特。你搞就搞，每次都是我背锅……”
“你不觉得这样的东西才是我们该制造出来的吗？要与时俱进！古龙说要骑最烈的马，我嘛要求不多，就制作最喜欢的模特！好，这次弄个进击的巨人好了，或者是孙悟空？最近大圣归来这部电影放映了，我还是弄个孙悟空比较符合……”
“也许吧。”
那人嘀咕着，要不是你是厂长他老板唯一的儿子，他肯定早就打死你几次了。
败家子玩意儿……
“我准备先关店一阵子。”范骅直接表明自己对于这件事的应对措施，“范范还小，如果他受到伤害就不好了。而且这件事估计警察也没办法。我们做生意的最怕贼惦记。”
李洛约却注意到对面的商店。
他指向那一个门可罗雀的铺子说：“看起来，似乎也是做服饰生意的。”
“是的。”范骅心疼地摸了摸玻璃上的裂纹，回答说：“那是杜老板的店，他们做的是一个小众品牌的快消品。以前我基本是拼不过他们，现在倒是不错。基本都往我这里跑了……其实我的东西我一直觉得比他那里好，有风格，又不俗套……”
俗话说同行是仇人。还是靠这么近的同行，营业范围基本一致，完全是死敌关系。就和一条街面对面两个同样卖茶叶蛋的摊主，两个并排装腿断行乞的乞丐，互相挨着的两家沙县小吃一回事。李洛约虽然不怎么喜欢逛街，可是他也明白，衣服在现在装饰的重要性早就大过于保暖和凉爽。一个人最重要的个人展示就在于衣服上头。
衣服代表品位、个人喜好。以貌取人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有的锋芒毕露，有的雍容华贵，有的看似普通却细节为王，有的粗枝大叶却搭配奇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衣服，与此同时衣服也代表了一个人的个性的延伸。这是小时候舅舅就教过李洛约的事情。要伪装自己，首先就要考虑好伪装成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想要扮演一个文艺青年，那么就不要衣服带柳钉或刺，若你想表示“谁他妈也别想惹我”大可以弄一个飞机头，一脸看谁不爽的样子——当然后果可能是被其他人不爽，继而被揍。有人说字如其人，其实衣如其人也是正理。
快消品衣物讲究简洁、跟上潮流，其中细节自然不是那么好。这也是价格决定的。
与之相比，喜欢设计的范骅却击中了不少人心里最在意的一点——私人订制。撞衫是一件并不开心的事情，独一无二的才是珍贵的。可以想象，一旦有人通过奇葩模特开始接触到这个有诚意的小店，那么对面的流水线产品看起来就是那么死板又可笑。
所以，同行之间见面实在不是一件好事。王不见面，见面必有一伤。
双赢还是在ppt里说说就好。
李洛约走向杜老板的店，在店门口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走了进去。里头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导购员正在整理衣物，看到有客人强打起精神笑着说：“这位先生，请问需要什么样的风格的？”
“我就看看。”
这句话让导购员很受伤。不过她看起来也是受够了伤的样子，几秒钟后又继续回到了自己的整理节奏。
李洛约看到旁边玻璃上贴了一张还未扯掉的租售小条子。
他读了一遍问：“你们的店要卖吗？”
“是啊。先生你有兴趣吗？”
“我考虑一下。为什么要卖啊，这个地段挺好的。”
“这个……现在市场不景气，生意不好做嘛。”导购员自然不会说出实情，和他绕着圈儿。她找了一张名片递给李洛约说：“有购买意愿的话打电话给我们老板吧。你们可以慢慢谈，到时候记住提一提我啊。”
这是估计有提成。
李洛约点点头。
他注意到从范骅的店到这里只用十步，如果跑步的话更快。那么那个试图偷偷溜进“练旧”铺子里的少年，是不是就躲进了这个店里？李洛约朝杜老板的店里望去，这店比范骅的店可要大多了，藏个人太简单。或者直接跑到里屋去躲着，照样不会被发现。杜老板也有充分报复的理由——你这么搞，我都得卖店了。
然而真的是这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