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然回来接奕奕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忙不迭给薛秀英道歉。
薛秀英把已经睡着的孩子交给她,摆摆手,“邻里之间的,不说这些。”
抱着奕奕回到家,睡前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猛然想起,明天是父亲忌日。
翻来覆去睡不好。一晚上醒来三四次。
闹钟响时,眼皮还是沉得厉害。
起床就给赵老师打电话,说得赶去星海给奕奕外公扫墓。
奕奕赖床,醒了也不肯起。
昕然想着,争取上午去下午两点之前回,这样只用请半天假,能少扣些钱。
她在一家小公司当文员,月薪三千二,杂七杂八扣下来,到手的只有两千九,再扣去房租,幼儿园每个月的学费,就没剩下多少钱了。
也想去好公司,找份高薪工作,可大学中途辍学,连个本科文凭都没有。
要是回星海,肯定能赚得多些。
但她不想。
星海,这座说不清带给她幸运还是灾难的城市,她总是提都懒得提起。
离婚后,拿着那个人给的巨额支票,她想了一.夜。
离婚前总想着,以后要拿着他给的钱,做点生意,向他说的那样,钱滚钱。
可真走到离婚这一步,真握着那么多本金,才发现,跟那个人有关的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
钱也不例外。
她还是选择自己挣钱。
昕然骨子里的气性没消。
半天假最后还是变成一天假。
从父亲的墓地回来,已经下午两点了。
那就晚些回去吧。昕然牵着奕奕在街上逛。
路过一家玩具店,她给奕奕买了一顶圣诞帽。
“喜欢吗?”她笑盈盈把女儿原来的帽子收起来,看着她头上的圣诞帽。
奕奕重重点了点头,“妈妈,于叔叔说,下次过来看彤彤,就送我一个圣诞帽。”
“于叔叔?”她身子一僵,蹙眉。
“就是彤彤的叔叔呀。不过不是她亲叔叔,是她爸爸的好朋友。”
昕然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越来越敏感。
只是那个姓而已,听到就会紧张。
“咱们现在自己有圣诞帽了,不用人家叔叔送了。”昕然摸摸女儿的脸。
奕奕抬起手抓着帽子上的白色小球,仰头冲昕然笑。
牵着她走了几步,昕然停住,指着马路对面,“想不想吃肯德基?”
孩子“哇”地叫着,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妈妈好久没带我吃肯德基了!”
这个月省下来的钱能花在哪里,昕然心里有数。
店里孩子居多,闹哄哄的,空气中充斥着炸鸡和薯条味,昕然不喜欢。
但奕奕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妈妈,你吃点儿。”一只拿了根薯条的手朝昕然伸过来。
昕然张开嘴,没等薯条塞进嘴里,很快又闭上。
店里人满为患,刚进来的一家人正在找位置。
“妈妈,你吃。”奕奕油乎乎的手抓着她胳膊摇了摇。
昕然满脸惊恐,戴起羽绒服的帽子,飞快将奕奕敞开的羽绒外套拉链拉上,抱起她,“妈妈想起件事得马上回去,我们走!”
她怎么会看错呢?
那个穿梭在店里,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昕然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张脸。
孩子在她怀里挣扎,“妈妈,全家桶还没有吃完!说好要让奕奕吃饱的!你说过做人要讲信用!”
昕然哭笑不得。这孩子讲话就像个小大人。
腾出抱奕奕的一只手,昕然拿起全家桶,眼皮也不抬地埋头疾步往外走。
摩肩接踵的环境里,她又只顾埋头疾走,很快就迎面撞上别人。
“啊——”昕然轻呼,手不禁一松,全家桶里的食物洒一地。
“不好意——”
道歉的话硬生生卡到嘴边,她就这么半张着嘴,微扬起头,盯着面前被她撞到的人。
服务员默默过来收拾地上。
奕奕在昕然怀里,被那男人坚硬的胸膛撞个满怀,鼻子酸痛,眼泪冒了出来。
泪水迷蒙了奕奕的眼,她看不清也认不出,面前跟自己撞了满怀的男人,就是昨天那个于叔叔。
昕然将孩子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垂下眼睑,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声“抱歉”,然后转身就走。
出店门,脚步越来越快,她没有回头。
身后似乎没人追上来。
一直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昕然才稍微放缓脚步,扭头往后看。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昕然舒了一口气。
匆忙之间,她的羊毛围巾落在肯德基店里了。
棉外套也敞开着,来不及拉上,冰冷刺骨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刚出完一身冷汗,霎时间冻得直哆嗦。
昕然放下奕奕,将棉衣拉链拉到顶,又抱起他,快步走向前方的公交车站。
“博远,这里!”于澜朝楞在店门口不远处的堂弟挥了挥手。
于博远回神,走向窗边的一处位置。
“舅舅,全家桶呢!”坐在孟澜身边的小女孩冲他喊道,见他两手空空走来,表情有些失望。
“你不是要去排队么,怎么在门口愣着?”于澜问,拿起一条长长的白色围巾,“刚在坐在这的人落下的,待会拿去给店员,没准什么时候人家回来找呢。”
于博远沉着脸,从堂姐手里拿过那条围巾。
几年前,他曾经给一个女人,买过同样一条围巾。
他记得,她戴这条围巾特别好看。
他记得,那一阵他送过她好多东西。
她很喜欢这条围巾,大半个冬天都在戴。
“舅舅,我想吃全家桶。”小女孩眼巴巴看着他。
“好。”于博远把围巾放在椅子上,转身走向买单处。
十分钟后,新来的女服务员内心狂喜,终于有机会跟那位引得所有女同事集体犯花痴的顾客说上话了。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女服务员笑容灿烂,声音比平时甜美得多。
于博远看着眼前的价格单,沉默。
“先生,”女服务员有些尴尬,“这位先生?”
于博远脑子里,全是曾经最想逃避的那个名字。
孩子。
他想起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
昨晚那个孩子还嫩声嫩气问自己,于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陪我们玩儿呀?
女服务员的声音终于飘进耳朵里,于博远抬起头,英俊的脸上神色冰冷,“一份全家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