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万岁,微臣领陛下旨后,即率人星夜赶往北平西山军师庙中,面见了道衍军师,并向军师递上了陛下的圣旨。军师阅罢笑道:‘贫僧离京多日,今已知陛下要使朱将军来此询及立储之事’。军师说罢,就从袖中取出一笺,递与微臣并嘱微臣道:‘……其实,对立储之事,帝与后主意早已决定,就请你将贫僧之函转达陛下可矣!’于是,微臣快马加鞭,今晨就已赶回京城!”朱能说罢,向帝呈上道衍的书笺。
“果不出朕之所料!”成祖接函,阅罢大笑,接着又问,“朱爱卿!军师还有何话?”
“军师说道:‘贫僧早在当年与陛下西山初会时,就已说大世子是非常之人!只是……’”朱能告成祖道。
“只是……甚么?”燕王急问道,“当年军师出山时,就曾说‘只是……’二字,怎么今日又来了个‘只是……’了?”
“微臣也曾向军师追问,然而军师却说‘天机尚不能泄露’。他只是请陛下在册储时,要同时册立太子太孙!这不知何意……”朱能不解地说,“莫非……”
“他恐太子在位时日不长?”成祖忧虑地说道,“朱爱卿所虑不无道理……”
“军师未能说出……”朱能不安地回答,“然而,微臣以为军师未必能知未来。陛下不必细究其语。”
“哦,这个自然。不过,如此说来册立高炽是无疑的了!”成祖说道,接着对朱能说,“朱爱卿一路劳苦,且先退下歇息去吧!朝廷册储封王之后,封赏功臣之旨,不日也将颁发,爱卿亦系本朝大功之人也!”
说罢,朱能千恩万谢后,退出去了。成祖在此依栏沉思起来。
“为立储之事,陛下已求征了朝内大臣意见?”过了一会,皇后再问成祖。
“正是!朝臣的意见,军师与朕及梓童心意,同出一辙!”成祖忽又兴奋地答道,“莫非……此乃天意!”
“……既然如此,皇上即可令侍读解缙拟旨,立储封王……”后道。
“如此看来,朕之三子,高炽文武兼备,胸怀大略,而且惠民泽国,可承大统;高煦英勇有余而才德不足;高燧乃懦弱歹毒之辈。诸子虽不能为储,然而,均可封王!方才朕虽有疑虑,其实朕与梓童及军师都不谋而合。朕即颁旨册立高炽为储……”成祖兴奋地笑道。
帝后谈着,遂起身向孝陵方向走去。在经过东陵懿文太子墓时,徐风从山北阵阵袭来。
仰望着前陵间气势恢宏的碧瓦红楼和陵后环抱的群山,徐皇后又停滞不前,慨然叹道:“哦,宝顶上,苍松翠柏,浓郁婆娑,林涛无边;宝顶后,峰峦叠嶂,百瀑挂川,风光无限!”
“梓童又有何心意?”帝回顾徐后,且问道。
“唉,这懿文之墓,本是先帝所造,如今已绿树成荫、殿宇嵯峨,陛下何必定要将它毁之?”徐后不禁再次问成祖。
“朕本不想毁烧此处陵墓,奈何它是建文旧迹,不去此陵,岂能磨灭国人心头的记忆?岂能征服国人之心?爱卿切勿空怀妇人恻隐之心肠,再三提及此事!”成祖劝皇后道,“想当年,梓童与高炽在北平守城,是何等威猛,而今天下方定,梓童竟是如此手软心慈,没了帝王将相胸怀。‘无毒不丈夫!’梓童此情不可留,此心不可有也……”
“唉,妾当年浴血奋战,为的是扫荡朝中奸臣,也无非是替天下志士谋取功利。又谁知,此番‘靖难’,竟然引起了我大明天下如此动荡,千万人头落地……此……实非妾之初衷!”徐皇后凄然说道,“倘若当年妾早知如此,岂敢为之?”
成祖听罢,沉默未答。
此时,二人已到陵侧丹枫道口,是处树木参天,浓郁蔽日。突然一支枯枝落下,掉在徐皇后面前,皇后默然拾起。
“这枫树或有千年?”徐皇后感伤地问成祖道。
“也许……”帝答道。
“人说,‘皇后千岁’,妾果真能有千岁么?唉……‘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徐后叹道,“夏日刚过,秋又到,然而……臣妾已觉冬将至矣……”
“梓童何须如此悲情?爱卿方到中年……”成祖愁眉对徐后说。
“非也!朱熹夫子曾言:‘池塘未觉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莫道今日暑气未退,然而,臣妾已感秋风徐徐,霜露将至!”徐后慢慢地说道,“陛下不知?此枫叶已下,万木将枯,一叶知秋呀!”
“四季轮迥,本是天然。爱卿不必多愁!”成祖帝道。
“诚然……是妾之多虑了!”徐后轻声说道。
“梓童……”帝许久未语。
“征战四载,世界已变!”徐后说罢,环顾了东陵四周后,又向帝说道,“……妾虽生在南国,然而,已在北平度过了二十余载,妾不忍再看金陵残阳余脉,心臆已落北平燕山,妾死之后,望陛下恩准,葬妾于北燕!”
“梓童为何突发此言?”帝惊问徐后道。
“人生百年,终有一死!况妾今日已觉油尽灯干了……”徐后固执地说。
“既然梓童欲居燕地,大明可以迁都北平……”成祖突然大声说道,“北平帝王之都,本是朕的立足基业!”
“谢陛下能有此心!然而,但愿陛下此举,非因贱妾一言引起!”徐后笑道,“常言道,‘拎一发而动全身’,迁都非同小可!北葬臣妾,也不必大兴土木,终属小事一桩呀。”
“爱卿错觉了!北平素有帝王之气,金陵却多建文冤鬼,迁都北平,朕早有此念矣!”帝道,“况且,朕与梓童相依数十载,又岂忍梓童独守北地,朕归南都?”
“咕咕咕——咕!”此时从钟山密林深处传来鹧鸪鸣啼叫声。
“……杜鹃啼血?”成祖闻罢,悚然转过身去问道,“而今为何春秋不辨?”
“人道:‘子规声里雨如烟’,然,子规春啼,眼前却是秋雾……”后轻声答道,“妾也正欲问陛下:‘何故如今天道异常……’”
成祖默然无言,二人慢慢地,又向定林寺走去。
建文四年九月中旬。南京成祖皇帝寝宫。
明成祖朱棣基本杀尽了除了归降以外的前代所有大臣,未能归降的前代文官武将,只剩下魏国公****祖和驸马梅殷了。因为魏国公****祖和驸马梅殷二人都是皇家至亲,而且威慑四海,德高望重,所以明成祖犹豫再三,仍然难以对他们作出最后的了断。为此,成祖心中时时忧虑,甚为不安。
“陛下还是为妾兄之事操心么?”此时,皇后徐氏见成祖无限忧愁,忙走了进来问道,“人言道:‘皇恩浩荡’,陛下就不能法外开恩?”
“论罪孽,****祖已经不小,可惜,他竟未能幡然悔悟,这……”成祖为难地说。
“陛下难道欲制妾徐家兄长之罪?”皇后徐氏担心地问,“妾兄左都督徐增寿已经为陛下损躯了,难道陛下还要治妾的长兄魏国公****祖之罪?辉祖乃是高皇帝亲封功臣!”
“梓童以为如何?****祖的罪孽已是深重了……”成祖又一次向皇后说道,“****祖不止在齐眉山一战中,重创了朕之燕军,让朕损兵折将,而且,在朕入京以来,他一直独守父祠,拒不出门迎接新皇,此乃藐视皇威之举!朕岂能容忍见谅?”
“陛下怎能如此说话?”皇后惊慌地反驳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辉祖身为建文大帅,受先皇嘱托,奋勇大战,为国勤王,乃忠勇大将之本份,其何罪之有?陛下入京后,辉祖深居父祠,也是忠孝之举。人言道:‘宰相肚里可撑船’,陛下身为帝王,岂能少了此番度量和气慨?”
“虽然如此,然而,如今已不是当日了,辉祖也应当改弦易辙,投向朕家!”成祖说,“倘若辉祖仍旧一意孤行,朕却未能问罪于他,这……叫朕何以服众?”
“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妾徐氏全家为大明、为陛下已……”皇后徐氏悲从心来,泪流满面,急切地说道。
“梓童不必性急!元勋之后,朕之郎舅,朕躬岂忍加罪?”成祖说,“然而,国有国法。辉祖本人也当向刑部有个交待!”
“妾求陛下亲自召问辉祖,给他一条生路!”皇后徐氏说。
“宣****祖……”成祖点头同意,并向门外侍者令道。
一会儿,****祖垂头丧气地进来,立在一边。成祖向他摆了摆手,示意请****祖坐下。
“建文的太子太傅,尔有心归顺朕否?”成祖问辉祖。
****祖只是垂泪,一声不响。
“燕王入城时,你独守父祠而终日不迎,本来有罪,向刑部交代了否?”皇后关心地问。
辉祖仍无言以对。成祖已觉不快。****祖遂走到案边,拿起笔来,欲以笔代口。
“知晓否?尔如此下去将会如何?”成祖又问。
“开国元勋,子孙免死!”****祖写下当年太祖皇帝给他家的这八个大字,递给了成祖。
成祖接过,看罢,皱起眉头。
“去吧,朕不杀元勋之子,尔归隐山林去吧!”成祖令道。
“妾兄被废为庶人?”皇后问。
“只能如此了!”成祖说道,并对皇后说,“梓童可暂时退去了!”
于是,徐后与****祖一同走出了宫门。皇后刚出,成祖就又急切地在室内走动起来。
“宁国公主求见……”这时内侍进来报道。
“宣宁国公主!”成祖一听,更加焦燥,过了一会,成祖只好向左右吩咐道。
宁国公主赶紧走了进来,向成祖请安、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