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离开,傅舒云柔柔对苑苑笑道:“朱颜妹妹,本宫这身衣物也脏了,得先去换下,就不陪妹妹了,改日有空再跟妹妹一叙。”
苑苑淡淡一笑,恭敬的俯首回她:“云贵妃宫中还有众多事情要处理,不必记挂朱颜,您先忙去吧。”
傅舒云眸盯着俯首恭敬的她,眸中狠厉,一转身,往前行去,心中憋着一股气,却无处发作,脚下的步子急了些。
苑苑在她转身后便缓缓直起身,淡淡盯着她有些急躁的背影。
谁知,傅舒云刚走出去没几步,脚下一滑,她轻呼了声,身子就往后栽倒,她身后的丫鬟根本不及反应,苑苑刚飞身过去要扶她,已有个黑影不知从何处跃到了傅舒云跟前,一伸手,将后仰的她勾了回去,傅舒云惊魂未定的微喘着气。
苑苑刹住脚下的步子,淡淡看着眼前的一切,眸在那个一身黑衣的人身上不动声色的扫过。
在扫到他勾着傅舒云的腰的那只左手上时,眸一利,睁大眼盯了一瞬,眼便飞快的巡到那人的脸上,跟那男人的冰冷的眼光对了个正着。
她分明就在那男人眼中看到了杀意。
那男人并未多看她,丢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后,便只将眸落在他扶着的傅舒云身上。紧接着,紧绷的空气中传来那一身黑衣的男人凉凉的声音:“娘娘可还好。”
“无碍,走吧。”傅舒云不着痕迹的从那男人手上走开,又稳步向前行去。
那男人回头冷瞟了苑苑一眼,又几个纵身,很快的消失在众人眼前,仿佛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苑苑看着走远的人的背影,脑子里有些混乱。
那人左手上有道血色红痕!西门挽清临走时说的话,她记得。刚刚那个男人,就是那晚射那一箭入校尉府的人!他跟傅舒云竟有关系?
隐约好像骆凌天提过,傅舒云身边的一个隐卫,箭术高超。就是他?
眼前又划过那日骆凌天提起这个人时,骆启霖不善的表情和言辞,他真的是为了替傅舒云隐瞒?夜究竟是不是知道这一切?
只觉从指尖刮过的空气骤然间又凉了许多。
在她还在努力整理着脑中的一切信息时,身后有人叫她:“朱校尉。”
苑苑暮然惊醒,转身面对身后正看着她的人,“李才人。怎的还没走?”
“多谢。”李茹瑾去而复返。
这突来的一句道谢,让苑苑愣了愣,即刻便淡淡勾了勾唇:“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敛眸看向面前脱胎换骨的女人,“你怎的惹到了她?”
李茹瑾冷笑了下,“她早就想我死了,抓住机会还不得羞辱我一番。”
苑苑蹙了蹙眉,“还是为了驭荷池那日的事?”
“那日之事,她知我知,我不死,她不安心。”随即又对苑苑一笑,“谁又知道,我已将这事告诉了你,她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我一向骄纵跋扈的李茹瑾,也有清醒的时候。”
她脸上心灰意冷的笑意让苑苑微微难受,随心就说了句:“我见过李嵇大人了,他是个很好的朝廷命官,也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提到李嵇,李茹瑾脸上有了多的表情,自责和哀伤交错在这张漂亮却比之前清瘦了许多的脸上,眸子看着苑苑闪闪烁烁,几番挣扎,哽咽的问道:“我父亲……他可好?”
苑苑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又是一声叹息,哪有父女不互相牵挂的?即便再错,那也是最亲的人。轻柔的答她:“他很好,皇上不是昏庸之君,李家现在一切都好。”这该是李茹瑾现在最挂念的事。
她这话刚落,李茹瑾泫然欲泣,抖着声自语:“都怪我这不懂事的女儿,差点害了李家,害得本是一身清正的他要遭非议,到了这个年纪还要来为我的事操心。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切不可如此!”苑苑压低声量急道,“既知道你父亲为了你操碎心,你还忍心看他再痛失爱女吗?活着总比死了强,活着就总有让真相大白,重头再来的一日,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见李茹瑾面色稍缓,苑苑继续轻声道:“就算为了你父亲,你也不该有这种轻生的念头,该好好活下去才是。”
李茹瑾眸光闪烁,看着苑苑,“朱校尉就不恨茹瑾吗?茹瑾差点害死你,你为何还要管茹瑾死活?”
苑苑面色平静的对她笑了笑,“我恨也是恨你把我的簪子扔进驭荷池,簪子已找回来了,所以我也不恨了。”
李茹瑾似有些惊讶她的话,愣盯了她半晌,“就这样?”
“就这样。”
怔愣过后,李茹瑾面色也平静下来,淡淡对苑苑笑道:“我明白了。茹瑾会好好活下去。在这宫中,如果有用得着茹瑾的地方,朱校尉尽管跟茹瑾说。茹瑾现在的身份,虽不再能呼风唤雨,倒也方便很多。”
苑苑朝她点头笑了笑,“赶紧去准备皇上的参汤吧,皇上虽没催这汤,也不能让他等太久。”
李茹瑾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转身走了。
苑苑目送她背影走远,深吸了口气,好凉,纵是这么凉的空气,也没能让她乱成一片的脑子有半丝清明,或许是不想想得太明白吧。
继续迈步往浣衣局走去,她还得帮皇帝取衣袍。
取了袍子回皇帝的升羽宫,心事重重的跨进皇帝的寝殿时,骆程昊淡淡一句:“怎么才回来?”把她惊醒。
循声望去,皇帝正坐在寝殿内的案几上批折子,赶忙就答了他:“刚在路上遇到之前在宫中熟识的人,聊了几句,就晚了些。”边说边往放袍子的紫檀衣柜走去。
心中也诧异,皇帝今日竟没在御书房,而是在寝宫批起了折子。将衣袍放入衣柜后,轻步走到一旁,安静的立着,履行她的护卫职责。
骆程昊批着手中的折子,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一眼,从进门她就心不在焉。
手中笔墨在折子上圈点,悠悠的声音在寝殿轻轻响起:“丫头,刚遇到了什么人?”
苑苑被他一问,醒神,掀眸看向他,该不该答他?只一瞬,便如实答了:“李才人和云贵妃。”今日她撞见的事不见得只有她知道,估计迟早要传入皇帝耳里,此刻瞒他是多余。
“哦?”骆程昊倒似起了兴致,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笑道:“朕的嫔妃又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是李才人将皇上的参汤泼到云贵妃身上了。”苑苑急忙解释。
骆程昊高深莫测的一笑,“朕的爱妃,如何处罚李才人的?”
“没有!”苑苑又赶忙辩解,“云贵妃没有处罚李才人,就是她身边的丫鬟打了李才人一巴掌,云贵妃并未为难李才人。”她唯恐答得不对,触怒这心思深重的皇帝。
谁知,骆程昊脸上的笑倒似开心几分,眸中都有笑意,盯着低眉垂眸的她,道:“丫头,你这心思,就是入了朕的后宫,也绝不会在众多嫔妃面前吃亏啊。”
苑苑只觉这升羽宫的空气都擦得她指尖发麻,皇帝竟是一眼看穿了她,她是要将傅舒云的作为告诉皇帝,但又不能明目张胆的说,怕得罪傅舒云和皇帝。
骆程昊看了她半晌,语气轻松:“你跟朕,不用顾左右而言它,朕不是昏君。”
苑苑缓缓抬眸看向他,只见他对她一笑:“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李才人怕是要吃大亏,就算是殒命,也不奇怪。”
苑苑暗惊,皇帝竟看得如此透彻,却还是对这后宫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思忖间,就听骆程昊又悠悠道:“你也不必奇怪,朕为何对这后宫之事如此清楚,却放任自流。这就是后宫不成文的规矩,能者生,弱者灭,朕也不能过多干预。除非,它真的影响到了朕的朝堂。”
苑苑只是仔细听着他的一字一句,面色如常平静,这便是后宫残忍的法则,要想在这后宫中生存,想一身清澈,不染尘埃,怕也是不可能了。
骆程昊见她眸中似有波涛翻滚,面色却是平静,最后淡道了句:“后宫之事,你以后少管,对你没有好处。”
他这看似淡然的一句话,苑苑听出了语中的郑重,谨慎的回他:“臣知道了,谢皇上提醒。”
骆程昊见她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继续执笔批起折子。
苑苑心中还有事想问他,一次又一次看向专心批折子的骆程昊。
许是他今日的态度让她也放松了些,许是她太想知道那个答案,几番犹豫后,终是开口打断他:“皇上,臣有事想请教皇上。”
骆程昊别有深意看了苑苑一眼,“何止了得,皇城中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射入校尉府那一箭,他也是见过的。
苑苑眸光颤了颤,“那这皇室中的人都知道有这么号人物,箭术无人能及?”
骆程昊看着她笑:“那是自然,校场比武,皇亲贵胄都是要去观赛的,子都的名号,皇室中的人都不陌生。”
苑苑指尖抖了抖,那就是说,夜知道有子都这么个人,而且知道他的箭术非同寻常。可他却瞒着她,帮傅舒云瞒着她……
皇帝说得如此清楚,她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眸垂得低低的,目光已散乱,淡淡道了句:“臣打扰皇上了,请皇上见谅。”
“无碍。”骆程昊盯了失魂落魄的她一阵,便继续批起折子。
苑苑就站在一旁陷入自我交战中。到底该不该信夜?他到底是不是还对傅舒云念念不忘?前些日子他对她的好都是假象?
傅舒云的隐卫前后两次来杀她,要说跟傅舒云没关系,她不信!
这两次,夜都是看见了的。第一次,她可以不计较,那时她跟夜还只是主仆关系,可这第二次,他都差点丧命,可还是隐瞒了……
苑苑就这么站在皇帝寝宫内,惶惶惑惑,里里外外的煎熬着。
她想立刻就去问骆启霖这件事,可又害怕知道那个答案。这答案明明已经这么明显了,可她还想逃避。
骆程昊只在批阅奏折的间隙,偶尔扫一眼苑苑,她脸上空洞的表情让他心微拧,但嘴角却是有着一种得逞的笑意。
入夜,骆程昊的升羽宫内一片灯火通明,他还在案几边批着折子,苑苑也一直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这是骆程昊的指示,让她近身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