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董恩宏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龚杰。
“大哥!”龚杰不冷不热地说了那么一句。
“龚杰!”董恩宏颇感意外地问:“你怎么来啦?”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走了吧?”龚杰说:“我要是再不来,难道你是想让门外那个担心你会出事的女生为你站一夜的岗还是想让楼门口的另一个女生为你哭一夜呢?”
董恩宏心中一颤,难以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万静没走,纪莫在……”
龚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大哥,你瞧我总是迟到,总是错过了最精彩的戏份。错过就错过吧!能看个结局也算是个安慰吧!可你总不能让我看个很纠结、很虐心的结局吧!我不管你们之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事因你起,也应因你而终。俗话说的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自己种的相思,理应有你来收场,对吧?”
“三弟!”董恩宏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寡言少语的三弟,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走!我们一块儿出去看看。”
教室门外,走廊上,万静早已悄悄地走远了。匆匆走出来的董恩宏,也只看到了万静剩下的一个背影。一晃,就消失了。董恩宏张嘴,想要喊住万静,却在嘴巴张开的那一刻无语了。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他只得闭上嘴,继续匆匆地往前走。
教室后门口,零星的有几滩水。董恩宏心里很清楚这是万静留下的,顿时情牵心脉,一阵感动,鼻子一酸,闹腾得难受起来。
身后,龚杰走了没几步,却莫名其妙地说:“大哥,可听说过‘血灯笼’吗?”
“哦?”董恩宏就像偶感风寒的病人遇上了大海啸,惊恐之情远超过了疾病的纠缠,猛地转过了身,看向了落在身后七、八步远的龚杰。“龚杰,你什么意思?”
“大哥,我只所以迟到,就是觉得刚才那个女生跳楼的事太过蹊跷,很像两年前轰动济大校园的‘血灯笼’灵异事件。”龚杰低下头,摸着自己的下巴,思量着说:“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得给你提一个醒。听说红灯笼是你挂在大门口的,以后的日子,你要多加小心了。”
“嗯!我会的。”其实以董恩宏的个性,原本早就应该把他的话堵了回去的。但是,外面还有一个因为他的臭脾气而泪流不止、哭天抹泪的人呢!他实在是不想再发脾气,再得罪人了。“谢谢你,三弟。”
“大哥,客气啦!”龚杰微微一笑,低头略一沉思,又接着说:“我想我还是不和你一起去了。她现在正一个人抹眼泪呢!我去了,你们可能不好说话。算啦!你一个人去吧!我从东侧的楼梯回去了。”
董恩宏点点头,说了一句:“也好。”
龚杰转身往东;董恩宏继续往西,然后下楼梯。
一走下一楼的楼梯,透过大厅的玻璃,董恩宏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蜷缩着身子,双臂紧抱双膝,上半身趴在膝盖上,小声地啜泣着。又是上一次那个位置,又是抽噎到全身颤抖的小身躯,又是一次看了就让人心疼的相互折磨。他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愧疚地说:“纪莫,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不……不能怪你……”纪莫抽噎着吞吞吐吐地说:“像我……我这样讨人厌……的人……就不该出现在你的世界里……讨厌的人这……这就走了……以……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啦……”她说完,站起身来,抽抽搭搭地向前走去。
她这句话说的董恩宏心里拔凉拔凉的,就跟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一样难受。片刻地迟疑之后,他追了上去,着急地大声解释说:“纪莫,我没那意思。我只是不想别人在我面前说小曼的坏话,如果我心中的那个人是你,我也不会接受别人在我面说你的坏话的。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不?”
纪莫一怔,顿时愣在了原地,心里一阵震颤,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哦!”
“其实,我这人平时脾气挺好的,就是接受不了别人在我面前说小曼的坏话。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你原谅。”董恩宏走到了她的面前,很真诚、很坦然、也很认真地说:“你要是真想离开,不愿意跟我做朋友,我也不拦着你。毕竟,接连好几次了,我都做得太过分了。像我这样臭脾气的男生,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纪莫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嘴角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然后绕过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董恩宏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怅然若失地低头往前走着。
“哎!”纪莫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伤感的董恩宏,大声地说:“你……你走那么慢,干……干什么啊?”
“啊?”董恩宏一愣,有些摸不着东西南北。
纪莫倒背着手,很大方地说:“你要是再不走快点,我们就赶不上最后一班121路公交车啦!”
“哦!”董恩宏颇有些喜出望外,满脸堆笑地看向了纪莫,感觉她就像刚从湖水里钻出来的荷花那样清新脱俗,赶忙快走几步,跟了上来。“你不生我气啦?”
“嗯!”她轻轻地点点头,柔声说:“不生气了。”
董恩宏侧目看了看她低垂地小脸,泪痕依稀,整张小脸还不时随着上半身抽搭几下,让人甚觉心疼、好生怜惜。
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前行,彼此沉默,直至公交车站牌都没再说一句话。
121路公交车如期而至,两人不约而同地上了车,又不约而同地坐到了最后排最左边的座位。董恩宏靠里,纪莫靠外,一个看着窗外,一个看着车内,仿佛只有静物,没有人的存在。不大一会儿工夫,董恩宏忽然感觉肩膀一沉,扭头一看,发现纪莫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身子还时不时地抽嗒几下。董恩宏会心地一笑,头微微一动、眼睛看向了窗外,然后再也不敢乱动了,生怕会吵醒她。也不知怎么的,他的左眼皮“嘭嘭”地乱跳起来,原本沉静的心,今晚也突然有些莫名地慌乱起来,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平静。“啪”的一声,两片炙热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般地吻上了他猝不及防的脸颊,然后迅速消失了。他全身就像触电一样,条件反射地扭头看向了身旁的纪莫。此刻的纪莫,就像做了亏心事的小孩,两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小心脏“嘭嘭嘭”地就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眼睛却依然装做在睡觉、紧紧地闭着。此刻的董恩宏,比纪莫好不到哪儿去。原本平静的心湖,从最初的心静如水、倒影如画,到微波粼粼、心潮起伏,再到此刻的波涛汹涌、浪花迭起,完全被眼前这个女孩搅动的失去了最初的原样。他的内心是狂乱的、斗争的、矛盾的、抗拒的、挣扎的、犹豫的、迷茫的……他深爱着那位第一个走进他内心深处的霸道、蛮不讲理的女孩——聂曼,哪怕等她一辈子都无怨无悔;但他又不傻,看得出眼前这个女生是爱他的、有点儿失去理智地爱上了他;他想无情地推开她,却于心不忍——她还在为他刚才的坏脾气在买单,瘦小的身体因为伤心和哭泣到现在还时不时地轻颤几下;可不推开她,他又觉得对不起聂曼;他抗拒着这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不知所措,他不想这样的慌张、这样的心烦意乱……对聂曼的承诺还在耳边缭绕,眼前的纪莫却又让他左右为难,他真的困惑了、迷忙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然而,对另一个人的承诺,却给了他一个接下来怎么走的办法。
他,头向她微微靠了靠,柔声说:“小莫!”
她假装睡意正浓,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声:“嗯!”眼睛没有睁开,心中却在紧张地欢呼:“哇噢!万岁!他居然不是叫我纪莫,而是叫我‘小莫’啦!他居然没生我的气,他居然没冲我发脾气。噢耶!姓董的,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你已经乱了方才了,你完了,你注定逃不出我的手心啦!”
“小莫!既然没睡着,那就别睡了。”董恩宏看着她小孩子一般的拙劣演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想跟你说点儿事。”
她装模作样地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眼睛,朦朦胧胧地说:“嗯!什么事?”
他吞吞吐吐地说:“小莫,那个……”
她等待着。“什么?”
“那个……我有个朋友,叫张超的。”他犹豫着跟她怎么说才好。“……嗯……他叫张超……你是知道的。就是刚才在教室里先吓唬你,又夸奖你的那个男生。”
“嗯!”纪莫点点头,很认真地听着。“他怎么啦?”
“他很喜欢你。”他想了想说:“想跟你认识一下。”
“嗯!我对他印象也挺好的。”纪莫很大方地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其实,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啦!不就是认识一下吗?没问题。”
董恩宏一惊,心想:“不会吧?是不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啊?她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呢?”他补充说:“我是说他想追你,想让你做他的女朋友啊!”
“哦!”纪莫一听这话,禁不住全身一颤,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收紧、抽搐、难受起来。良久,她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胸闷、心里堵得慌,难受得只想哭。
董恩宏很清楚地看到纪莫那张孩子气的小脸一下子僵住了,苦涩强袭,笑容顿失,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仿佛看一个陌生人。董恩宏知道自己话重了,连忙解释说:“张超什么性格,我很清楚。其实,我也不想把你介绍给他。只是我跟他打了一个赌,结果我输了,不得不把你介绍给他,并尽力撮合你们俩的。”他不得不把自己跟张超打赌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她这才笑了,想了想,说:“我可以答应你跟他交往,但有一个条件,你也必须答应我。”
“什么条件?”
“洗灵!”
“洗灵?”董恩宏不解地问:“洗灵是什么啊?”
“洗灵就是洗掉人灵魂深处罪恶的一种奇幻异术。”纪莫解释说:“我怀疑聂曼在你心灵深处埋下了什么怨念或是种下了某种心灵感应,才会使你常常梦到她、经常困在生死抉择的噩梦里。”
“行了,够啦!”董恩宏伸手一把推开了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身体,皱着眉头说:“你别说了,行不?”
“宏哥哥,我知道这话,你可能不爱听。”纪莫抓住他的胳膊,着急地大声说:“但是不管你爱不爱听,这些话我都得说。这就像长在你脑子里的一颗毒瘤,如果不及时拔出来,会要了你的命的。”
“你闪开!”他拿开了她抓着自己胳膊的双手,冷冷地说:“我要下车。”
纪莫没有闪,大声地说:“可你还没到站呢?”
“闪开啦!”董恩宏用膝盖使劲顶了一下她的双腿,没好气地说:“我今天忽然想起有点要紧事要做,要先下车啦!”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啊?”
“不用!”
这时公交车的喇叭里传出了熟悉的报站声:“燕山立交桥西到了,请乘客带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公交车的后门一打开,董恩宏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到了公交车的后门口,一闪身,跳出了公交车。纪莫紧随其后,也想跳下公交车。董恩宏伸手指着纪莫,大声地喊:“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你不准跟来。”
每次,纪莫都被他的坏脾气吓得一愣一愣的。这次也不例外,纪莫站在原地真的没敢动。等着车门快关上的那一刻,她才醒过神来,冲着门外大声地喊:“董恩宏,你就逃避吧!你逃得过初一,逃得过十五,但你能逃一辈子吗?你要是再一味逃避下去,害死你一个人事小,等害死了关心你的那些人,你后悔都来不及。想想今晚的万静吧!我要是不及时赶到,她就被你害死啦!”
公交车缓缓地向前驶去,纪莫的声音随着公交车的远去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但,他,董恩宏还是听见了她说的每一句话。那些话,句句都像西西弗斯推着的那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公交车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发呆,忘却了天地河川的存在、忽略了日月星辰的轮回、淡忘了万物生灵的生死。当时间意识再次清醒,当一切再次回来,他依然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让他左右为难的锥心事。小曼,他们曾经只是陌路,却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变成了心灵相通的恋人。她不舍得他挨饿,不舍得他受罪,天天都想见到他,见不到他都会想得难受,生怕别人会从她的眼皮子底下将他抢走;于是她开始撒谎、编织各种各样的借口粘着他,恨不得天天守着他,想尽办法地缠着他,就只为他看她时的眼神与别人不同或是在他心血来潮时会捏一下她的鼻子。而他也有一开始的视若毫不相关的同学,到略有些反感,再到没了这种反感反而觉得像少了什么,到最后的反感完完全全地质变成了好感,一天没这个小丫头粘着、烦着,反而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什么。也许,这就是女人的智慧,温柔的力量,胜在了点点滴滴、琐琐碎碎、枝枝节节的细节上。当董恩宏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身心早已潜移默化地被她影响、吸引了,悄悄地向她靠拢,被她俘获了。在一个人的心里刻下一个名字,不易;但在一个人的心里,抹去一个名字,更难。董恩宏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明白纪莫的话,更知道那些关心自己的人是指谁;可想在他的心里,像在纸上写错字用橡皮擦掉一样,将聂曼的名字抹掉,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比让他死还难受。他不会这么做,也不会让别人这么做。宁愿死,也不愿意这么做。他就这么纠结着、低着头、心情低落地往前走着,走几步,停一停,想一会儿,然后再走、再停、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