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教女无方,其女姜锦绣谋害先皇后,其罪十。”薛岑目光灼灼。前面九条的贪污专权,宣帝未尝一无所知。只不过姜淮尚在她的控制范围内,他不愿计较罢了。只有这一条,才是姜家的送命符!
薛岑在内宫呆了近十年,他太清楚卫皇后对宣帝的影响力!
而一旁阴影中的段馥佩眼光里忽然闪现着深重的绝望。她终于明白了,这一辈子,这个人都不会是她的。就算他净身入宫,就算他名义上归附段家,他爱的,还是季莲水。与其说是为了段家平反,他更想的,是救出那个惦记了一辈子的女人吧?
宣帝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冷声逼问薛岑:“谋害先皇后?”
“是,”薛岑坚定地道,“时为昭仪的段氏与惠妃姜氏,借先后养病之机,买通太医院司药,将炙甘草替换为紫苏叶,以致先后气血亏空。”
顿了顿,薛岑又道:“段氏还曾在先皇后的香料中掺杂羯布罗香。”
“羯布罗香······咳咳咳······”宣帝又听到了这个名词,震惊不已。
“段氏以此害人久矣,不仅先皇后,先前的陈修仪、玉贵仪,皆是如此。”薛岑望向绝望的段馥佩,,不带一丝怜悯地移开淡漠的眼神,“数日前,还曾以小产为由嫁祸季昭仪。”
“陛下,他是诬告!臣妾没有······”姜后急忙想为自己洗清。
话未完,就听见段馥佩打断了她:“臣妾认罪。毒害先皇后是臣妾与皇后合谋,私藏禁药谋害妃嫔臣妾也认,嫁祸季莲水······我也认。我就是想看她一无所有!生不如死!凭什么她抢走了我所有的东西,还能好好儿地活着!”薛岑听见季莲水三个字,面部肌肉扭曲起来,望着段馥佩的眼神带着怨毒的火焰。
“段馥佩!”姜锦绣一脸惊恐,还欲挣扎,“陛下,她疯了,臣妾从未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娘娘,做没做过,你身边的迎香最清楚,她就是当年那个司药吧?”段馥佩容颜冷漠,“这些年,华裳姐姐的冤魂一次也没来找过你?今日就是报应吧!”
宣帝唇角有触目惊心的血丝蜿蜒,庞大海急忙递上一方雪白的绢帕,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众人的目光。
“她都认了,你还狡辩什么!”宣帝冷冷地望向她,爱妻温婉的容颜又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与华裳还曾有一个夭折的女儿,只是为了平衡朝堂,他甚至没有处罚罪魁祸首姜锦绣!是他!是他的纵容,害死了他的华裳!宣帝呕出一大口鲜血,手中的绢帕被血色染红。
“父皇!宣太医!”项菲仪眼尖地发现蔓延的红色,心慌意乱地想要冲上前,却被宣帝抬手制止。
“皇后姜氏,天命不祐。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事上御下,淑善难期。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母仪天下,恭承明祀?可废为庶人,移交宗正寺!”宣帝一字一顿,浸透了哀痛和憎恶。
姜锦绣终于不再哭闹,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泪流满面,忽的就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大梦一场!大梦一场!哈哈哈哈哈······”一道废后诏书,击碎了她多年的步步为营。她用明媚的青春年少换来的,也不过是这么黯淡无光的落幕。
“拉下去!段氏失德,祸乱宫闱,废为庶人,赐白绫。”宣帝语气狠毒,脸色蜡黄却泛起锐利的锋芒。
段馥佩不像姜锦绣一样癫狂,她平静地拜谢皇恩,仿若心死。在即将被带出坤宁宫时开口:“申总管好算计,我输了。只是申总管不如说说,悼恭太子是怎么死的?”
薛岑一脸平静,背对着段馥佩:“悼恭太子坠马的马鞍上,罪臣奉段氏之命做了手脚。”
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宣帝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龙体有恙,大殿里一片混乱。
段馥佩视而不见,斜靠在宫门上,笑意戚戚。目光尽头那人的身影依然出尘,一如当年初遇时一袭青衫,清秀温润。
这场耗尽了一生的眷恋,不过是一个人的独角戏。终究是······错付了!段馥佩终于泪如雨下。
她记得他忍辱负重净身入宫,名义上归附段家时,自己觉得漫长的余生突然就有了一点希望。尤其当他避而不见季莲水,反而百般帮自己扫除异己时,段馥佩甚至以为申筹是喜欢自己的。
他说的,她都愿意去做;他想要的,她都帮他得到。他们都残缺不全,这样扶持着过一生,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啊,她爱了一辈子的薛郎,终究还是成了死生不复相见的仇敌。既然不能共度此生,那便一同赴死吧!段馥佩最后看了一眼薛岑,踏出坤宁宫。
然而刚刚踏出坤宁宫的段馥佩,便被一个满身尘土的甲士冲撞了。
遥遥地,段馥佩听见殿中响起前线急报:“陛下,沈少将军夜袭失败,西辽大军踏过沧州,直逼黄沙关而去了!”
宣帝想起了萧晟瑾那张平淡无波的脸来。他的人在履行他的承诺,这储君的位子,当真要交给项颉吗?
扭头见庞大海脸上表情犹疑,宣帝微合了眼眸,沉声:“庞大海,有话就说!”
“这······”庞大海表情为难,“还请陛下不要动怒,千万保重身体······东璟,出兵了。”
“你说什么!”宣帝从引枕上直起身子,惊惧之下咳喘不止,鲜血很快染红了明黄的床榻。
“陛下!陛下!”庞大海慌张地递过绢帕,想要宣召值守的太医。
宣帝却甩开了他,颧骨上是不正常的殷红,目光灼灼:“还有呢?一并说来!”
庞大海吓得跪在龙榻前:“沈少将军在沧州城一役中失踪,所率三千人马全军覆没。西辽大军驻守沧州不前,东璟毓亲王亲自领兵南下,已经······到了豫州了!”
“段正义呢?死了没有!”宣帝几乎是声嘶力竭。
“回······回陛下,段氏叛贼攻下云城后,坚守不出,似乎,在等援军。”
宣帝闻言,喷出一口鲜血后重重地摔回床榻,不省人事。
“哐当!”瓷碗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端着药碗进来的项菲仪正好看见这一幕,奔到床前:“父皇!快宣太医!”
刘院判细细为再三宣帝诊了脉,表情凝重。急忙开了新的方子,吩咐庞大海去煎。
项菲仪瞥了一眼药方,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动作轻柔地为宣帝拭去满脸血污,指挥着宫女换下血迹斑斑的床帐。为昏迷不醒的宣帝掖好了被角,这才动作轻柔地示意刘院判跟她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遮住了天空。寒风呜咽着卷走翻飞的雪片,天地溶为了白色的一体。
抄手游廊里,项菲仪直直注视着刘院判:“院判新开的方子均是益气吊命之物,父皇的病,是不是已经······”
刘院判慌忙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微臣无能,陛下寒邪入体,引发旧疾。又兼劳碌伤思,微臣······微臣尽力了!”
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项菲仪消瘦下去,单薄的身子仿佛能被肆虐的北风卷走。可她晃了晃身子,还是立住了:“父皇他······还有多少时日?”
刘院判嗫嚅许久,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陛下他······三日······”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项菲仪挥挥手,待到刘院判走远,才跌跌撞撞地扶住木柱,在空无一人的游廊里,失声痛哭。
宣帝再次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雪天的黄昏来的格外早,申时初便已经掌上了灯。扫了一眼殿中的火盆,宣帝没有看见项菲仪。他转头看看窗纸上映出的清冷雪光,感到了一丝彻骨寒冷。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庞大海,笔墨伺候。”帝王年迈的声音响了起来。
此时的帝姬刚刚看着太医院煎好了药,便被郑经请了出去。郑经的官邸中,人倒是很齐,不仅郑经、谢渊,就连刚刚痊愈的晏离也在。
晏离大病初愈,脸色素白,衬着袍领上一圈黑色狐狸毛,反倒显得身上的冷漠戾气没那么重了。
项菲仪一面将披风交给小丫头,一面道:“晏离公子不好好歇着,怎么来了?”
晏离看着项菲仪,娇俏的脸庞明显瘦了,眼底一片阴影,想是熬了太久的夜。往常灵动的双眸微微红肿,大概是哭过了。微微错开眼,晏离声音清冷:“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在下是来告辞的。”
“告辞?”项菲仪坐定,微微惊讶地问
郑经示意小丫头上八宝茶,解释道:“晏离公子打算去豫州帮毓慕公子的忙。”
“豫州······阿慕,他怎么了?”项菲仪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就是把殿下请来的原因了,”谢渊严肃道,“西辽驻扎沧州按兵不动,可是东璟毓亲王,已经起兵到了豫州了。”
“东璟起兵?”项菲仪想到了许久不见的阿慕,顿时慌张得不知所措,“阿慕,阿慕该怎么办?我已经有五日没有阿慕的消息了!”
“他,不会出事的。你放心。”晏离看着项菲仪毫不隐藏的担忧,不由自主地开口安慰,“东璟,也不会对南秦做什么。”
项菲仪只是无意识地点点头,她的阿慕在战乱里啊!倒是郑经微微眯起双眼,意味不明地望向晏离。
项菲仪忽然开口:“晏离公子,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公子可以帮我带封信给他吗?”项菲仪乞求地望着他,“我好担心阿慕。”
晏离知道,现在的赫连炫不知道有关项菲仪的消息才能心无旁骛。可是,望着一脸乞求渴盼的项菲仪,晏离还是答应下来。算是还她一分救命之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