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节，就是元宵。
庄宛宁看着房中丫鬟将东西收起，这时候她的腿伤依然没有好，只能在房中慢慢练习走路，平白就错过了一个春节。但是这个年过得太惊心动魄，先有入宫之事，又是一次刺杀受伤，她再次想起凤玉，已经不觉得那是块美丽的玉石了。毕竟这样的美丽，如果要用生命来换，那她宁可不要。
这时候，她才看见红袖进门来。今日小丫鬟们都在收拾东西，元宵与她们没什么关系，这时候还能给她看门的就是红袖了。
如今院落里，私库与衣饰等物是由墨竹管着的，她的日常起居也由她打理；而红袖主要负责充门面，经常被带出门去，负责接待外客的人也是她。分工明确还是有好处的，她看到墨竹就知道是屋子里出问题了，看到红袖就知道是有人来寻她了。
这样的分工，其实是别的院落里没有的。红袖曾经唠叨过，说她在别处都没听说过这样的管人法子，几乎每个院子里的丫鬟都没什么明确分工，也从没有人想过这样做。不过她们也都是些丫鬟，在她们看来，这套法子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人人都没办法偷懒，自己管着的那一块就必定要做而已。
用现代的管理理念来管几个小丫鬟，可见她真的是闲得没事干了。
“是谁？”这样问话比慢慢绕要快上许多。
红袖也已然习惯，就道：“大少爷来了。他带了许多东西来，说是要与小姐过元宵节。”
元宵？
庄宛宁这才想起来。庄家离元宵灯会所在的地方，并不算近，她就算是想凭窗远望，也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她几乎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来同她过节。院落里只有一个庄雨凝和沈姨娘，在她看来，她和孤家寡人真没什么不同。
不过静静的也好——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却有人来了。说要和她一起过节。
当她看到庄羽提着一大堆东西进门时，心情有片刻真的是难以言喻。她想要起身，却听到他说：“哎！别起来。”他的声调焦急，慌忙将东西放下，随后命人摆桌。她的房间很大，自然也有地方坐。
一桌一椅，墨竹令人布置好了刚收拾干净的地方，随后红袖与墨竹将庄宛宁搀扶过去坐下。她如今的腿伤不好也不坏，不过几步路还是走得动的。
庄羽见她坐下，就是松一口气。庄宛宁挑眉，却是在嘲他：“你将我当成玻璃人了么？”
不是她问，而他确实就像是这样。
他们久不见面，本无感情，庄羽在成年以前自顾不暇，成年以后就被父亲勒令到外地去历练，根本就没多少时间关心自己的妹妹。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就只有过年的那一个月，除此以外，都在锦州，也护不了她多久。
庄羽连连摆手，“自然不是。”
他并非不会观言察色的读书木头人，这么些日子来，却也分辨得清，他这个妹妹一贯的讨厌旁人看弱她，这姑娘纵使腿刚伤了都不会抱着人哭诉，个性如何，也可知一二。
“那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庄宛宁问。
她没过过元宵，也不知道元宵灯会到底有些什么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春节，她不是不珍惜的。庄羽忙招招手，令自己的随从将其他东西放下。随后，吃食铺了一桌。他道：“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所以将吃的都买了一份来。”
吃、吃的——连一旁的红袖，见到桌上摆满的食物，都不由得侧目。她是酒楼里出来的人，自然知道这些小吃都是元宵才有的，庄家大哥这是拣了稀罕的食物，送给自己的妹妹来了。
庄宛宁却没那么多感触，在她看来，眼前一切都是新鲜的。
庄羽笑，“你看，”他一一将桌上的盖子都掀开，全都是小碗，看得出来是庄家惯常用的，如今时节，出门买小吃，要么像摊贩借了碗，随后还回去；要么就是自己带碗，让小贩盛在碗里头。
脆三烧，炸丸子，清汤牛肉丸；“这些是比较寻常的吃食，不过我找人打探过，做得好的如今都只元宵才出来卖了。”庄羽说，然后是另外一些：擂沙汤圆，杂锦花面，尤紫酥；“这汤圆看起来很好吃，女儿家通常都喜欢甜食，”看他结结巴巴的样子，这话多半是从店家口里听来的；“最后是这个，你先咬一口。”
庄宛宁疑惑，不过她还是张了张嘴，等待投喂。庄羽一边喂一边说：“这是元宵饺子，如果咬到铜钱，那就是运气好了……”
他还没说完，庄宛宁就吐出来一个小小的铜钱了。
她揉了揉嘴，虽然没多少作用，但她还是做了。庄羽就道：“嗯，你今年果然运气很好，一定会比去年还好的。”他说。
庄羽不是什么长得俊美的美男子，他这时候看着庄宛宁，笑起来的模样和和气气的，眼角都皱起笑纹来，却很真诚。庄宛宁望着他，这明显是个豁达的人，“嗯，”她不由得微微笑，“承你贵言。”
最终一个元宵节，就在两人对饮下度过了。当哥哥的买来了一提梅花饮，两人用那些小食做下酒菜，到了最后，他们俩都微微的醉了。庄宛宁本是挺能喝的，但一换到了这具身体里，她就似乎变得更容易醉了。
窗外茫茫而皎洁的月色落进来，在桌上描绘出窗格子四方的图案。
既然如此，她望着月光，那就醉一会，一会也好。
就在庄宛宁将所有酒都喝光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庄羽起身，“你等等……”他似乎也有点醉了，说话不太清楚。“我有礼物要送。”
礼物？
庄宛宁见人绕到她身后，不自觉就紧张起来。即使脑子里已盛了浆糊，她还是本能的会觉得不安。就在有冰冷的东西绕到她脖子上时，她更紧张了，这是利器才会有的感觉。但就在下一刻，庄羽递过来一面镜子。
她看到自己项箭，有一条项链。不起眼，小小的，看着有点像琉璃。是一颗颗碎开的星光。
她这才放松下来——反而笑了。
那不是匕首，而真的是给她的礼物。
她听见庄家大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元宵同乐。”他说。
于是她忽然就觉得，她真的可以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