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元嘉不觉看着那双眼睛，情难自禁地笑起来：“你又这样瞧着朕……”
沈婉儿略略一惊，随即有些羞赧地低下头。
独孤元嘉的笑意又多了几分，一手轻轻扶起她的脸颊。那温暖、干爽的指尖甫落在沈婉儿的肌肤上，便似有火花掉落，惊得她心头又是一颤。有一瞬间，她想要躲。可只微微动了一下，便又停住。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亦或是舍不得的。
“笛子是谁人教你的？”独孤元嘉温柔地问。
沈婉儿：“是妾身的父亲。”
独孤元嘉点头而笑，收回扶着她脸颊的手，却又拉过她一只手轻轻握住：“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想必也是个中高手。”
听到父亲得皇帝夸赞，沈婉儿不由得微微一笑：“陛下谬赞。妾身父亲为人散漫得很，即如这笛子，也只是闲暇时自得其乐而已，并不曾着力精研。”
“散漫？”独孤元嘉呵呵一笑，“朕有时也挺羡慕散漫之人。”见沈婉儿隐带询问地望着他，笑道，“人生在世，如履荆棘，便有千虑还难逃一失。能散漫，可是福气。”
沈婉儿听得心动。这样一个有见识而又细致的男子，即便不是帝王，也是人中才俊。
谁能不爱与他相对而话？
心念一动，第一回自发地道：“虽则父亲与妾身笛艺只堪平平，妾身兄长却大可一听。”
“哦？”既是说起钟爱的笛子，独孤元嘉也来了兴致，“倘与周御女相较，如何？”
“在陛下的眼中，怕是不分伯仲。然则在妾身的眼中……”沈婉儿微一抿唇，笑意里凭添一丝骄傲，竟真说出了心底的话，“自是我哥哥最好。”
“最好？”独孤元嘉笑着，忽然又向前凑近沈婉儿一分，两只乌墨的眼珠动也不动地看定沈婉儿，“也比朕好么？”
沈婉儿心口一窒。皇帝离她又近了一些。随着他的呼吸，有暖暖的细流拂到她的口鼻间。脸上顿时一阵发烫。
“陛下这是存心取笑妾身。”她喃喃地，带着些许埋怨地道。
见她垂下眼睛，独孤元嘉的笑容更扩大了：“这话却说得好生不公。朕又不曾听过你哥哥的笛音。只有你，既听过你哥哥的，也听过朕的，不问你还能问谁？”
沈婉儿语塞。
独孤元嘉笑着，又向她凑近几分，几乎鼻尖蹭着鼻尖：“今夜，你不答可是不行的。”
沈婉儿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面，两颊上烫得像着了火也似。咬了咬嘴唇，只得回道：“哥哥的笛音，妾身从小听到大，再熟悉不过。陛下的笛音，妾身只听过一次，哪能尽知？陛下若是想听公道话，妾身便不敢妄评。”
独孤元嘉细细想来，这话倒也是实情。只是眼下心情大好，又怎肯就这样放过她。因笑着刁难到底：“若是朕不要听公道话，只想听你的私心话呢？”
沈婉儿一怔，这一回何止脸上，连两边耳朵都滚烫起来。她又怎么听不出来，皇帝真是存心逗弄她了。心里也一阵一阵的，一会儿烫得厉害，一会儿又只是暖融融的。也不知该算是煎熬，还该算是惬意。
她越发不敢抬头看他，却更加鲜明地感受到他的气息吹拂在她的唇上。
沈婉儿轻轻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吸入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她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清醒：“若论私心，便更不可相较了。妾身只有这一个哥哥。哥哥除了妾身，也并无第二个妹妹。因哥哥年长十二岁，从小便很宠让妾身。虽则家中宽裕，并不缺衣少食，但每每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哥哥总是尽数相让。”
“七岁那年，哥哥带着妾身去看花灯。不知谁家马车上惊脱的一匹马，眼看着就要撞过来，是哥哥挡在了妾身的前面。”
沈婉儿想起当时，不禁微微一笑：“好在只是有惊无险，有人及时一把扯住了缰绳。可是，妾身还是吓得大哭不止，紧紧抱着哥哥不放。”
“陛下知道么？”
“那时，哥哥与嫂子成婚才一年，嫂子的腹中才刚有了他的骨肉。”
“回到家中，嫂子知道后也吓得泪流满面，责怪哥哥不顾他们母子。哥哥苦笑着说，千钧一发之时，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只是看着那匹马狂奔而至，自己就挡在妹妹前头了。”
“从那时起，妾身就想明白了。”
“不管妾身将来身在何处，嫁与何人，哥哥永远都是与我血脉相连的至亲。”
说到此处，从身子里涌起一股力量，支撑着沈婉儿再次对上皇帝的眼眸。
“就算妾身进了宫，就算那个人是陛下，”她沉沉地摇了摇头，“也不会改变。”
独孤元嘉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不曾漏掉。沈婉儿此言此语，已是放肆至极，可心里却并无一丝不快。相反，竟有一种彼此相通的怜惜。
他想起了他的姐姐秦国长公主。他的妹妹晋国长公主。
小的时候，他经常同秦国长公主撒娇。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或是看书、或是写字，必定要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猛地扑在她的背上。秦国长公主就会笑着把他捉下来，抱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呵他痒痒。
后来，秦国长公主出降，宫里就没有了能说话的姊妹。
那时，晋国长公主还只是一个襁褓里的小小婴儿。先帝将她也带在甘露殿，时常看视。独孤元嘉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就像姐姐照顾他一样，他也照顾着她。
十五岁那年，先帝命他上朝，与百官同列。小丫头还以为他要离开宫里，再也不回来了，抓着他的衣袖哭个不了，拼命地问他：“九哥这是要去哪儿啊？”
怎么哄她也不听，害得他也止不住的鼻酸。
就算她们都已出宫，嫁作他人妇又如何呢？她们也永远都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独孤元嘉浅浅一笑道：“也罢，朕何苦与你哥哥相较？输了也就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