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人生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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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建议和格言(10)

第三十四节

要是一个人误以为通过展示自己的智慧和思想就能获得人们的喜爱,那他肯定是个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年轻人!实际情况正与之相反:大部分人只会厌烦和憎恶那些表现出智慧和思想的人;而且以下原因还会使这种厌烦和憎恶增强:感到厌烦和憎恶的人想不到什么理由来抱怨这些情绪的原因,他们甚至不得不隐藏起这些原因,不让自己发觉。实际情况如下:要是一个人感觉到交谈对象在智力上具有优势,那么他就会认为:对方一定也察觉到了自己在智力上的不足。这是他在缺乏清楚认识的情况下暗自下的定论。这种简略的三段式推论激起了他强烈的愤怒和憎恨(参见《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二卷第十九章——我在那里引用了约翰逊博士和歌德青年时代的朋友梅克的话),因此,格拉西安说得没错:“只有用最蠢笨的动物的皮将自己裹起来,才能获得别人的喜爱。”表现出聪明才智就等于间接指出了他人的愚蠢和无能。而且,如果一个人本性庸俗,那么他在面对一个本性高尚的人时,就会产生抵触心理,而这种心理产生的原因就是忌妒。我们可以发现,最能够使人感到快乐的莫过于人的虚荣心,但是只有通过和别人进行比较才能获得虚荣心的满足。最值得一个人骄傲的实际上是他的精神思想素质,因为人相比于动物的优势就体现在这一方面。所以,如果一个人将这方面的优势体现出来,特别是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就是十分冒失、无礼的。这样一来,人们就在刺激之下进行报复,抓住机会对这个冒犯者进行侮辱。因为通过侮辱他人就可以从思想智力的范畴来到意欲的领地,而每个人在意欲方面都是同等的。因此,财富和地位可以在社会上得到人们的尊敬和喜爱,但精神优势却永远无法得到这样的厚待。可能发生的最好的情况也不过就是精神思想优势被他人漠视;不然的话,精神思想方面的优势就会被看作无礼和冒犯,或者那些具有优越精神思想的人获得天赋的手段是不正当的,现在居然敢在此炫耀!正因为如此,大家暗自都希望用某种方式对这类人大加羞辱。人们都在等待机会下手。一个人哪怕是表现出最谦恭的态度,也无法让别人原谅他在精神思想方面的优势。萨迪在《玫瑰园》中说:“我们应当明白:愚人与智者的厌恶要比智者对愚人的厌恶强烈一百倍。”与此相比,值得推崇的方法是表现出低劣的精神思想,因为就像对我们的身体来说温暖是很舒适的一样,对于我们的精神来说,感到优越也是很惬意的。所以,每个人都会按照天性接近能够让他获得优越感的东西,就像本能地靠近阳光或者炉火一样。那么,对于男人来讲,这种东西就是具有低劣的精神素质的人;对于女人来说,就是不如自己漂亮的人。诚然,需要下一番功夫才能向别人明白地展示自己的缺点。我们会发现:一个长得还可以的姑娘对一个长得丑陋的姑娘的欢迎是那么热情!虽然和一个比自己矮的人站在一起会比与一个比自己高的人站在一起更让人舒服,但男人的身体优势并不是最重要的。所以,通常来讲,在男人中,愚笨的人会受人喜爱,而在女人中,长得丑的人会更受欢迎。这些人轻易就能得到善良的美名,原因就是,人人都需要为自己的喜爱找一个借口,用来自欺和欺人。正因为如此,不管具有哪类精神思想优势,都会使自己被孤立。对于这类优势,人们都十分厌恶,避之不及。为了给这种做法找一个借口,人们就为这个具有杰出思想的人加上了许多缺点和恶行。对于女人来说相貌也有相同的影响。长得漂亮的女子永远都无法获得同性的友谊,甚至连普通的女伴都没有。她们尽量不要去申请做贵妇人的侍女,因为只要她们一出现,她们期待的新主人就会立刻沉下脸来——这些贵妇或者她们的女儿,可不需要这样的陪衬!与此相比,拥有优越地位的人所面临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因为优越的地位产生效果的方法并不是通过与他人对比而体现出差异,而是通过反射来完成的,好比四周环境中的色彩反射在我们脸上一样。

第三十五节

我们信任他人,告诉别人自己的秘密,通常是因为我们的懒惰、自私和虚荣。懒惰是我们宁可相信他人,而不愿自己去发现、观察,保持警惕;自私是因为想要谈论自己而告诉别人一些秘密;虚荣,是我们总是谈论令我们骄傲的事。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希望他人给予我们对他们的信任以尊重。

不过,我们不应该为他人的不信任而愤怒,因为这种不信任体现了对真诚的尊重,也就是说,体现了这种真诚的观点:诚实非常罕见,所以,我们不得不怀疑是否真的有诚实。

第三十六节

中国人将礼貌作为最重要的美德,我在《伦理学的两个根本问题》一文中已经讨论过了保持礼貌的第一个原因;以下则是另一个原因。保持礼貌就是双方约定好保持缄默:对于彼此道德方面和智力方面的缺陷,我们都互相忽略而且不指责对方。这样就不容易暴露自己的缺陷,对双方都有益处。保持礼貌是十分聪明的,所以,不礼貌的言语和行为就是愚蠢的。用没有必要的无礼和随意态度对待他人因而与人结仇,就像把自己的房子用火烧掉一样疯狂。礼貌的言行就像假币一样,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小气、吝啬地使用假币,聪明人则会非常大方。每个民族的人在信件的最后都会写上“您卑下的仆人”。只有德国人不愿意用“仆人”这个词——原因在于,这肯定不是事实!然而,牺牲自己的利益来保持礼貌,这就不是支付假币,而是支付黄金了。蜡本身是坚硬、较脆的,但稍微加热后就会变软,可以任意捏成想要的形状。与此相同,就算有无数个执拗和充满敌意的人,运用礼貌和友好也可以让他们变得顺从随和。因此,礼貌对于人来说就像温暖对于蜡烛。

诚然,想要保持礼貌就必须对人们表示强烈的关注,但其实大部分人都不值得我们给予这样的关注,所以保持礼貌就变得很艰难。于是,我们不得不装作对别人充满兴趣,但实际上如果能不理他们,我们的心情会更好。需要极高的技巧才能够将礼貌和自傲结合在一起。

如果我们对自己的价值和尊严没有过分地关注,也没有因此而拥有不相配的高傲;而且清楚地明白每个人是如何在内心看待和评价他人的,那么,在受到别人的侮辱时我们就不会感到愤怒——侮辱就代表了对他人的轻视。大部分人对带有轻微责备意味的语言都很敏感,这种敏感与他们的朋友对他们的背后议论之间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我们要明白,常规的礼貌只不过是一副微笑的假面具罢了。因此,如果看到别人不时移动或者暂时收起面具的时候,我们千万不要感到惊讶。如果一个人表现得粗鲁、没有礼貌,那他就像脱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出现在人前。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会像大部分人一样表现得可怜而难堪。

第三十七节

我们不应该以他人为标准评判自己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的,因为每个人的处境、关系都不一样,而个性上的差异也会使人们对事情采取不同的处理方式。“两个人做一样的事,这件事就已经不一样了。”经过深入的思考之后,我们必须要用与自身个性相符的方法处理事情。因此,在处理具体事务中,我们必须拥有自己的独特观点,不然的话,我们的行为就会不符合我们的自身。

第三十八节

对于别人的观点我们不要进行反驳,而要知道,就算我们拥有玛土撒拉玛土撒拉:《圣经》中的老祖宗,享年969岁。的寿命,也不可能使一个人放弃他观点中的荒谬之处。此外,我们在和他人交谈时,不要想纠正别人,虽然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原因在于,冒犯和得罪他人很容易,但是想要进行弥补却是很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们无意中听到别人的谬论而感到气愤,我们就应该把这些话想象成喜剧中两个傻瓜的对话。这个事实很久以前就被证明过了:如果一个人来到人世间义正词严地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教导人们,那么他能够全身而退就已经非常幸运了。

第三十九节

如果一个人想要让自己的观点获得别人的信任,就应该冷静地、语气平和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因为一切激烈的情绪都是从意欲中产生的,所以如果情绪激烈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这一观点就会被人们看作意欲的产物,而非认识的结果,因为认识拥有冷静的本质。人身上的意欲是非常激烈的,而且占据了首要地位,而认识则是次一级和多余的,因此,人们会认为我们的观点来自激烈的意欲,而不相信意欲的激动是由判断引起的。

第四十节

哪怕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自我称赞,但我们也不能在诱惑之下真的这么做。因为虚荣心是很常见的,而人的真实的才能却非常稀有,因此,如果我们表现得像在夸耀自己——就算是间接地夸耀——别人就会断定:我们是因为虚荣心才这么说的,而且由于缺乏常识而认识不到我们言语的可笑。但是,无论如何,培根的话指“就像人们平常说的那样,人们大胆地造谣总会起到一点作用;与此相同,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如果我们勇敢地赞颂自己,而且这种赞颂并不完全羞耻、可笑的话,这种自我称赞也总会起到一定作用。”也有一定的道理。他的话不仅对造谣诬蔑适用,而且对自我称赞也适用。所以,他提议可以适当地夸奖一下自己。

第四十一节

要是我们对一个人有所怀疑,那么和他交谈的时候就应该假装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因为这样他就会变得胆大妄为,有恃无恐地说谎,最后自己揭穿了自己。但是,如果我们发现这个人的言语透露出了一部分他隐藏起来的真实情况,那我们就应该假装不相信他的话。这样一来,他由于受到了抵抗的刺激,就会调出更多的真实情况来应战。

第四十二节

我们一定要把个人私事当作秘密来守护。那些我们的朋友不能亲眼看到的事,我们就尽可能不要让他们知道。原因在于,随着时间和情况的改变,就算他们了解的是我们最完美无缺的事,也有可能给我们招致不幸。通常来讲,如果想要表达我们的观点,我们应该用没说出的言语,而不是说出的话来表达。选择前者是明智的,而选用后者则是由于虚荣心作怪。一般来说,使用这两者的机会我们都有,但为了得到当下的快感,我们通常会选择后一种方法,而舍弃了第一种方法所能带来的长久益处。我们还应该避免那些热情活泼的人喜欢使用的大声和自己说话来放松心情的方法,不要让这种做法成为习惯。因为一旦养成这种习惯,思想就会和说话密切相连。逐渐地,当我们和别人交谈时也会把自己的思想说出来,如果我们足够明智,就会拉开思想和说话之间的距离。

有时,我们会以为别人对我们的事情持怀疑态度,但实际上,别人根本还没有开始考虑这些事的真实性。但是,如果我们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开始起疑心,那这些事就肯定无法取得他们的信任了。由于我们总是想象,有些事情别人不可能注意不到,所以常常自己暴露自己。这种情况就像站在高处的时候,由于感到晕眩,也是由于我们认定自己无法站稳,所以就从高空摔落。站在高空的感觉太难受了,所以还不如及早了断。这种错觉就是Schwindel Schwindel:意味“头脑晕眩”。

从另一个角度说,我们却应该明白:一些人虽然在其他方面没有任何洞察力,却有可能非常擅长钻研他人的私事。他们只需要掌握一点线索,就能解决非常复杂的难题。比如,要是我们告诉他们一件往事,但是不想告诉他们当事人的名字和情况,那么就必须十分谨慎,避免透露任何具体的信息,不管是时间、地点、人名,还是间接与这件事相关的信息,虽然这些信息非常细微,也没有什么意义。那些专家如果得到了这些确切的信息,就能通过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将其他情况都全部调查清楚。在这一方面,这些人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意欲用这些来刺激和激发他们的智力,直至他们挖掘到了最细微、最冷僻的事实,这些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虽然对普遍的真理无法理解也不感兴趣,但对单个的真相却热情满满。

由于这一原因,那些传授处世之道的大师们都积极地通过各种论证来建议人们保持沉默寡言。所以,这一话题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我还想再推荐给大家几句见解精妙又很少有人知道的阿拉伯谚语:“所有不能让你的敌人知道的事,都不要告诉你的朋友。”“要是保守一个秘密,那这个秘密就是我看管的囚徒;如果不小心说出了这个秘密,那我就成了这个秘密的囚徒。”“沉默之树会长出安宁之果。”

第四十三节

我们让那笔被骗走的金钱花得十分值得,比任何其他钱花得都要值,因为我们用这些钱直接买回了聪明。

第四十四节

我们最好不要敌视他人,但却一定要注意并牢记每个人的行为表现,因为通过这些可以判断一个人的价值——最起码是对我们来说的价值,并且根据他的价值来确定对他应该采取的态度和行为。一定要牢记这一点:人的性格永远都无法更改。不管什么时候,忘掉一个人的劣根性就像把千辛万苦赚来的钱扔掉一样。这样一来,我们才能避免与人过度亲密或者建立愚蠢的友谊。

全部人生智慧的一半都包含在“没有爱也没有恨”这句话中;另一半智慧则包含在“不要说话也不要相信”中。不过,对于这样一个需要严格遵循这些规则的世界,我们当然是避之不及的。